7 電話

午夜,西三區,熾荒。

宋寒坐在吧臺前,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周圍歡呼的人群。

人群朝向的地方,是正在燈光下嘶吼咆哮的blacker樂隊。

“他們今天一共五首歌呢,真拼。”談忱遞給她一杯酒。

“誰知道機會什麽時候會來,當然要抓緊。”宋寒接過酒杯喝了一口。

“老板你是不是給他們開後門了啊?”談忱湊近了些,“他們這幾首歌沒有厭氧的那幾首好吧?”

“厭氧的主唱,前幾天在隔壁跟那些人玩來着。”宋寒放下杯子,冷笑一聲,“自己作的。”

在三區,什麽樣的地方都有,有人來這兒嗨,也有人在這兒出事兒,這一片兒的夜店,可不是每一家都像熾荒這麽幹淨的。不過談忱還有些驚訝,他倒是沒聽說這件事,那個主唱明明看起來挺文弱的,居然跑去隔壁瞎混?

“為什麽啊?”

“誰知道,”宋寒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完,起身,“自己不想好好活着呗。”她看了眼狂歡的人群,“看着點,我上去躺會。”

“哦……”宋寒不愛管閑事他是知道的,在這裏混,誰還能沒點兒脾氣規矩?

談忱在這裏待了三年。他剛來的時候,熾荒才重新開張不久,他是親眼看着宋寒把這個荒廢了三年多的傳奇酒吧重新撐起來的。

關于熾荒的過去,宋寒沒有避諱過,但也沒詳細提,只說是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産。

三年前談忱從橋洞底下流浪到三區,看見這裏在招人,于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來了,然後一直待到現在。

宋寒此人,還是挺神奇的,談忱覺得。她對這裏很了解,乍一看,她渾身都是刺,渾身都是在三區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沾染上的痞氣。但相處久了,談忱卻發現宋寒身上其實有種特別的氣質,是……一種被隐藏起來的優雅從容,很難說清,畢竟,那種氣質實在跟她的身份太格格不入。

淩晨一點,blacker才大汗淋漓地從臺上下來,主唱喘着氣坐到吧臺邊,問談忱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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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冰。”主唱是這支樂隊的隊長,叫司徒昭,一個二十上下,留着寸頭的年輕小夥子。

“喏。”談忱一臉沒睡醒的懶散樣,把酒推過去。

司徒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怎麽樣?”他笑着問。

“還行吧。”談忱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覺得挺不錯的啊,你看這氣氛多熱烈。”司徒癟癟嘴。

“熾荒哪天不熱烈?”這個司徒是個自來熟,話多得很,談忱懶得理他。

“诶,”此人卻不死心,湊近了,“宋老板怎麽說?我們什麽時候能再上場?”他自己也知道這次機會是撞上了,否則不可能輪到他們,所以今晚很賣力,畢竟在淩安,沒有一個樂隊不希望在熾荒有一席之地。

“不知道,等着吧,都安排到下個月去了。”談忱垂着眼皮,抱着雙臂假寐。

“哎,難啊……”司徒喝了口酒,趴在了吧臺上,嘆息。想當初出門前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是要成為未來之星的男人,跑了兩年半,才發現這條路有多難。

他也沒有在這裏賴太久,一杯酒喝完,就跑到人群裏撒歡去了。

淩晨兩點快關門的時候,宋寒一臉起床氣地從樓上下來,和幾位老顧客聊了幾句。

“老板,”關了店,談忱打着哈欠走過來,“我上去睡覺了。”

“中午起來排練。”宋寒說。

“哦——”談忱有氣無力地回答。

今天十五號,還有兩天他們就該上場了,雖說他們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樂隊,但還是要好好排練的。

談忱上了樓,宋寒給自己倒了杯酒,走到舞臺旁邊。

這裏分出了不大的一塊地方,放着每一個在這裏演出的樂隊的專輯,只要出了,就能放到這裏賣。

厭氧、拾瘋、FAFA、無常……

都是在熾荒人氣很高的樂隊,差不多每個月就開一次專場,人滿為患。

但銷量依舊不怎麽樣。

她嘆了口氣。兩三百人能擠滿這個酒吧,看起來異常壯觀,可其實,真的太少了。

宋寒不靠熾荒賺錢,也不搞什麽亂七八糟的生意。因此這裏可以說是靖川地下樂隊的天堂,只要歌好,人品沒問題,哪個樂隊都能來。能露面,有觀衆,報酬還不少,除了一些過于堅持自己想法的樂隊,幾乎所有的都來過熾荒,只要夠優秀,宋寒來者不拒。

其實宋寒想的挺簡單,聽聽歌,打打鼓,睡睡覺,混吃等死呗,她又不缺錢,也沒有一定要幹成點兒什麽,她一向不是個多有理想的人。

不愁吃不愁穿,喜歡的事兒也沒人不讓她幹,自由自在,懶懶散散,多好。經營熾荒,也不過是轉了一大圈回來發現還是這裏待着最舒服罷了。

她覺得自己其實挺命好的。總之對于這二十四年人生,沒什麽大的不滿意。

“若無春草向陽生,熾火焚荒亦無妨……”

就是如果,唱這首歌的人還在就好了。

八月過半,近一個月的補課生活裏迎來第三次階段考試,學校老師自己出的題,據說比高考題還要難上一個檔次。

“同學們,”老王笑眯眯地,抱着他的黑色保溫杯站在講桌後,“這次考試的題呢,是我們學校老師自主出題,難度很大,為的呢,就是消一消補課積壓下來的浮躁。不過啊,大家也不要太擔心,當然,也不能太放松,題雖然難,但我相信大家的能力,一定能更上一層樓!”

補了一個月的課,當中只放過兩天假,還全用來刷卷子了,每天高強度的訓教加上炎熱的天氣,這群正值青春的少年們也有些吃不消,心思難免浮躁起來。學校出難題,就是要打壓打壓他們。

看看你們都考成什麽樣了,還好意思惦記游戲、逛街、男朋友?

假期?不存在的。三中之所以連着五年穩坐淩安升學率第一的寶座,不是沒有理由的。

忽視了教室裏的哀鴻遍野,老王笑着走到景繁旁邊,敲了敲她的桌子。

景繁擡頭,老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景繁啊,最近複習怎麽樣啊?”出了教室,老王在走廊裏跟她聊起來。

“挺好的,老師。”景繁自然是規規矩矩地回答,乖得很。

“那就好,”老王笑笑,“你呀,先安心考試,家長的事情呢,就不要擔心,考完試再說,你父母呢,也是這個意思。”

景繁愣了愣,這是已經和她爸媽聯系過了?

連個電話都不願意打啊。

兩位大教授,可真是忙。

她背在背後的手抓住了校服衣擺,用力到骨節發白,臉上卻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嗯,謝謝老師,那我就先進去了。”

“好,去吧。”

進了教室,賀乘看她心情不好,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景繁冷冷回了一句。

景神今天的氣壓很低,導致臨陣磨槍派好幾個想來抱大腿的都望而卻步,不禁為自己為期兩天的考試生涯感到深深的絕望。

不過兩天到底不長,最後一門英語考完,廣播裏傳來教務處決定放假半天的消息。終于擁有半天假期的人們簡直覺得幸福從天而降,對着教務處主任辦公室的方向頂禮膜拜。

“感謝謝主任!”

“謝主任萬歲!”

“讓我補課也是你,給我放假也是你,又愛又恨,我該如何描述對你的情感!”

“謝主任今天兩米八!”

……

景繁也很珍惜這半天假期,回了出租房,倒頭就睡。

但這很久沒有過的無夢好眠還是被打斷了。

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一十。

Z國應該是早上十點左右。

“喂。”她從床上坐起來,按下接聽。

“小繁,”對面是很溫和的男聲,“前幾天你的班主任給我們打了電話,怕影響你考試,就沒打擾你。”

“嗯。”景繁應聲。屋裏開着空調,但她手心在出汗。

“你老師說……”

“我喜歡女人,”景繁閉着眼,壓下心跳,搶了話頭,“我是個同性戀,我喜歡女人。”她呼出一口氣,重複。

對面沉默了半分鐘。

“小繁。”她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媽。”心跳更快,她想知道她會是什麽反應。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這兩天我和你爸爸想了,只要你足夠認真,足夠确定,我們不會過多幹涉。”

很平靜的語氣。一顆心像是被人從沸水裏撈出來,扔進冰桶。

“嗯。挂了。”心跳平複。

誰不比誰冷靜呢。她直接挂斷了電話。

她睡着的時候天還沒黑,醒來屋子裏已經一點光亮都都沒有了,抱着膝蓋坐在床上,整個人陷入一種空洞裏,怎麽都填不滿的那種空洞。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沒有電話過來。

她認命地摸過手機,按亮屏幕。

七月十一日。一分三十秒。

八月十八日。一分二十秒。

“十八號?”她想起了什麽,返回頁面撥通了賀乘的電話。

“喂。”

“喂。”賀乘聽起來挺清醒的,應該還沒睡。

“上次貝小池給你的票還在嗎?”她問。

“在啊,怎麽。”

“來接我。”她急需一點熱鬧,最好是能把整個人都融進去的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和父母的矛盾,其實一點兒也不虐,相信我,我是個甜文作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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