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根據地

賀乘到學校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張钰,只有景繁和籃球隊的幾個男生知道。沒人知道他到底和張钰說了什麽,只是三天後,張钰退學了。

賀乘不愛仗勢欺人,可有時候,既然有那個勢,看見個真不順眼的,欺一欺也沒什麽。他允許自己犯這樣的小錯誤。

九月一號來臨前,高三終于擁有了三天假期,但苦逼的學生會會長還必須待在學校安排迎新事宜,他的擔子,要等到高一入學一個月後的學生會招新之後才能卸下來。

“我媽說讓你有時間的話過去待兩天。”自習課上,賀乘跟景繁說。

賀乘的母親戚楓是景繁母親的姐姐,也就是景繁的大姨。

但賀母不喜歡他們這些孩子這麽叫她,他們就都叫她楓姨。

“不去了,我出去轉轉,買點東西。”景繁說。

“行吧,要是改主意了的話給她打個電話就行。”

“好。”

景繁的确是不太願意去賀乘家,不是因為他父母有什麽不好,而是因為一些不太說得出口的小心思。

賀乘的父母很好,對他們這些小輩從來是寵愛有加,小的時候,她曾經在那裏待過一整年,賀父賀母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七八歲的小孩子待得舒心不已。但也是因為這樣的舒心,讓她在回到自己家面對空蕩蕩的大房子時第一次發出了為什麽的疑問。

為什麽別人的父母可以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陪伴孩子,一家人和和樂樂地每天坐在一起吃飯,而她自己的家裏,總是只有哥哥和保姆陪着她?

這種感覺随着年歲的漸長愈發強烈,她慢慢就不太喜歡去賀乘家了,兩年前回國,也是直接選擇了租房。

按照慣例,高三的假期是放一天少一天,景繁并沒有在出租屋裏蹉跎完三天的打算。

開學前一天,她去了市中心的電玩城。

見人就虐,一路過關斬将,少有輸局,可謂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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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離三中遠,況且學生裏,高三的忙着補覺聚餐,高一高二的忙着補作業,來這裏的幾乎沒有。

可凡事總有例外。

貝小池每年開學前都會拉着宋寒出來玩一趟,去年去了游樂園,今年死活要來電玩城,宋寒本來懶得來,但最終還是妥協了,讓林向西看店,帶着貝小池和談忱出來了。

要當一個好家長,賺錢養家陪孩子,不僅要滿足物質需求,還要顧好精神健康。

真麻煩啊。

一米八多的談忱跟在她們身後,他剛剃了寸頭,又因為沒能補覺臉色不好,看起來特別不好惹,乍一看就像是宋寒倆人帶了個保镖。

宋寒本來被貝小池拉着袖子往射擊游戲的地方走,一臉的漫不經心,卻在看到不遠處穿着格子襯衣端着槍的身影時一把攬住貝小池的肩膀轉了個方向。

“咦?”貝小池擡頭看她,“姐怎麽了?”

“先去玩那邊,人少。”宋寒說到。

戴着面具的姑娘,應該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樣子。何況這裏還有個瘋狂的迷妹。

景繁感覺到了餘光裏一閃而過的人影,放下槍側頭去看時,卻什麽都沒有。

玩了一上午,景繁手裏捏着張傳單一邊扇風一邊走到了二樓的一家餐廳。

貝小池和談忱玩的不亦樂乎,宋寒任他們去瘋,自己下來買喝的。

于是就這麽湊巧地遇上了,在收銀臺前四目相對。

“巧了。”宋寒笑笑。

“宋老板。”景繁也笑着打招呼。

喲,果然吧,那會兒在游戲機前勾着嘴角笑得一臉邪惡的樣子消失得幹幹淨淨,又變回了溫柔大方的三好學生。

“一個人來玩?”宋寒問。

“嗯,宋老板呢?”

“苦逼家長,陪孩子。”服務員遞過來可樂杯,宋寒說了聲謝謝,轉頭問景繁,“你來吃飯?”

“嗯。”景繁答應。

“那我蹭個坐。”宋寒說。這會正是飯點,一大批人朝這邊來了,一個人占一個位子是一定得跟個陌生人拼桌的。

“好。”景繁彎彎嘴角,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餐盤。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了,外面的人說說笑笑走進來,周圍很快都坐滿了。

宋寒自诩不是個不會找話題的人,可這會看着對面每個動作都無不淑女的景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空氣裏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

可能是這人的形象在她這裏太模糊了。貝小池用了至少一萬字來跟她形容自己的偶像有多好,溫柔,善良,美麗,大方,說話輕聲細語,每一個動作裏都透着優雅……第一次見景繁的時候,她覺得貝小池說的沒錯。

可是十八號那天,她從臺上下來,酣暢淋漓的同時,對寫詞的這位姑娘有了些不一樣的認識,溫溫柔柔的三好學生,心裏是有什麽樣的事,才會寫那樣的詞?

所以在她跑到熾荒,跟她說,自己只是想找個地方待着的時候,她沒有拒絕,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她到現在都記得清楚。那決不僅僅是因為別人一時的惡語相向。

剛剛在樓上,她看到的景繁,一身毫不收斂的嚣張氣焰,瞬間讓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而那個時候的她,可不是什麽善茬。

宋寒上學的時候,不僅是學霸,還是校霸。

整個學校裏的問題學生,幾乎全被她揍過,敢在背後說她的,她見一回揍一回,到後來那些殺馬特少年裏,沒幾個見着她還能再放的出狠話的。她因此收了一大批小弟,其中不少現在就在熾荒工作。

那個時候有人告訴她說,十幾歲,正是該放肆的時候,只要你不幹違背天地良心和自己本心的事兒,誰也管不着你。

她有時候想起這話,覺得那兩人真是荒唐,她一小孩懂什麽,也不怕給惹出事來。可那個時候,被人支持的感覺實在太棒,她肆無忌憚地幹着自己想幹的事,曠課打架,逃學練鼓,十四歲的時候就跟着樂隊上了熾荒的舞臺……那幾年,他們不曾約束她禁锢她,以至于十七歲之後,也沒有人能困得住她。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雖然她不知道景繁到底有什麽心事,但她把自己包在殼裏的樣子讓她看着實在難受。所以那晚才會跟她說那些話,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沒有。

居然還當了一回人生導師,也是神奇。

一杯可樂很快見底,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宋寒起身告辭,“你慢慢吃,我上去看看那兩個小兔崽子。”

“宋老板。”景繁叫住她。

“怎麽?”宋寒問。

“熾荒為什麽白天不鎖門?”景繁問。

宋寒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麽,“酒吧裏有排練室,有時候有樂隊去練歌,所以一般白天不關門,怎麽?”

“那不營業的時候,未成年可以入內嗎?”景繁沒回答她,繼續問。

“你這是想找根據地?”宋寒明白了她什麽意思,有些哭笑不得,這丫頭很虎啊。

“我可以給貝小池補課。”景繁說。

“用不着,可不能耽誤你考狀元。”宋寒笑。她站着想了想,又說,“白天不攔你,可以來。不過你家裏人不擔心?”

景繁沒想到她這麽痛快,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她問這一句。

“他們都在國外。”她回答。

“哦,”宋寒點點頭,“家長不在,就不藏着自己叛逆的靈魂了?”

宋寒的理解,是她爸媽出差所以她偷偷放飛自我,這下之前的事情也算是通了,看來是在跟家裏鬧別扭呢。

她和賀延挺熟,也聽他提過有個很優秀的表妹,之前看景繁和賀乘一起來她就猜到是這姑娘了。現在景繁擺明了不想在家待,叛逆期的少女,她要是不答應,指不定還會跑到哪兒去。

就當送賀延個人情吧。

景繁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些什麽,但也沒解釋,接下了話,“十七八歲嘛。”

“那行吧,不過我們了說好了,”宋寒看着她,很認真地約法三章,“不許晚上八點之後來,可以留宿,但十點之後不許下樓,還有……”

“我對貝小池沒想法。”景繁直接了當。

宋寒的心思被猜中,一時間有些尴尬,她的确是想說這個來着,可景繁這一臉平靜地說出來,還真是有些……

“咳……那我就先走了,慢慢吃。”

“宋老板再見。”景繁乖乖道別。

“拜拜。”

宋寒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景繁低頭繼續默默吃飯。

她也不知道出于自己什麽心理,就是突然想到了那個為什麽不鎖門的問題,然後就問了,後面的對話順理成章,這發展連她自己都沒搞清楚。

總之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去熾荒的通行證。

景繁吃完飯已經是下午一點,走出大門時被迎面撲來的熱浪抱了個滿懷,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十一二歲的時候,景軒還不是每天工作成狂的金融分析師,經常帶景繁出去到處跑,打游戲就是那個時候景軒教她的。有個把妹妹捧在手心裏的哥哥,景繁那時對父母常不着家的感受也沒那麽強烈。

可後來,景軒日漸忙碌起來,待在她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又正邁入青春期,每天回家看到只有保姆在等着自己,心裏的憋悶終于開始累積,直至最後爆發。

跑回國是因為賀乘當時正好給她打了個電話,提到了自己要進高中了的事情。

她回國快三年,父母聯系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真是自由啊。

法國梧桐的大葉子在夏季的微風裏慢悠悠搖着,馬路上車來車往。長頭發的女孩戴着一副耳機,垂頭立在搖曳光斑裏,等綠燈亮起來。銀色細碎的光撒了一身,朦朦胧胧,又切人體膚,這是十七歲的夏天。

作者有話要說:

景繁:成功拿到通行證

宋老板:我只是送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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