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排練

貝小池聽說景繁要加入她姐的樂隊的時候驚得筷子掉到了桌上,半晌才合上了嘴。

“姐你的……你的意思是,學姐要和你一起組樂隊了?吉他手?”半年前文藝晚會上景繁身着海藍長裙在燈光下演奏鋼琴的場面還似在眼前,渾身散發着的氣質,跟她現在所待的這個地方根本搭不上一點邊好嗎。

“是。”宋寒低頭扒飯,簡短回答。

“怎麽了?”林向西平靜地看了貝小池一眼,“我也是從學校出來追逐夢想的啊。”

貝小池瞪他,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

“诶你幹嘛……”

“能一樣嗎?啊?我景神跟你這個學渣能一樣嗎?”

“诶你別人身攻擊啊!”

宋寒沒理他們,也許這就是景繁沒法放下的包袱吧,在別人眼裏,她是那麽完美,于是她在不知不覺中也把自己套進了那個殼子裏,不管當初是因為什麽開始僞裝,現在都很難停下來。優秀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累贅。

“吃完了,”她把筷子一放,起身,“周三排練別忘了。”本來是想着景繁如果沒時間的話就等到她高考結束之後,反正主唱也還沒找到,但景繁卻說自己的時間可以調節過來。她還懷疑是不是自己激将法用得太過了,可景繁回答得很認真。

“那我呢?我還來嗎?”貝小池仰着頭問。

“怎麽不來,主唱還沒找着呢,下一次演出就在十一,”宋寒嘆了口氣朝樓上走去。“先将就着用呗。”

談忱和林向西低頭憋笑,貝小池惡狠狠地踹了他們兩腳。

景繁那天沒能跟賀乘解釋清楚,畢竟她自己也挺亂的,第二天她沒去熾荒,放學後賀乘送她回了出租屋。

但她沒想到賀乘知道這件事之後居然很平靜,“你這樣我反而放心了。”

景繁倒水的動作頓了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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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覺得,你這兩年,過得挺壓抑的。”賀乘看着窗外金色的晚霞,“我記得兩年前你參加《Our Songs》的時候,每次給我打電話都特別興奮,能因為一小段旋律跟我聊一個小時,你那個時候學習不像現在這麽優秀,卻很真實,”他盯着景繁的側臉,“很自由。”那才是景繁真正的樣子,有吉他,有音樂的她,每一秒的靈魂都是熾熱的。

“我還以為你會勸我。”景繁把水遞給他。

賀乘接過杯子,“我只是怕你一時沖動腦子不清醒,再說你不是也沒打算辍學嗎。”

“啧,”景繁眯起眼睛盯着他,“難道我這個決定讓你覺得我很冷靜?”

“你最近變化挺大的你發現了嗎?”賀乘笑了一下,轉而問她。

“什麽?”

“出櫃的事情之後,你低落了一段時間,但那件事就像一個轉折點,那之後你反而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他頓了一下,“反正我覺得你開心更重要,畢竟泡吧和追逐夢想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賀乘眼裏帶着笑意,景繁能從中看到真切的關心和鼓勵。這幾年來,賀乘對她這個表妹不可謂不上心,其實景繁知道,賀乘身上的僞裝不比她少,但對她,卻少有隐瞞欺騙,半晌,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用謝。”賀乘起身,走到門邊卻又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對了,這件事你要告訴你哥和小姨他們嗎?”

“先不說吧,我媽他們沒什麽好說的。我哥……我想高考以後再告訴他。”她哥很忙,不說景軒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把她綁回去,她也不忍心讓他為自己不打算改變的決定勞神。

在她心裏,哥哥永遠是第一位,這點賀乘也很清楚。“好,總之你自己看着分配時間吧,要兩頭兼顧的話,應該會很累。”

“放心。”雖說現在已經沒有上晚自習了,但她每天的卷子一份沒少刷,她的複習進度和別人不同,老師也不要求她一定要上課跟着他們的節奏,因此她的時間還算是充裕。累肯定會累,但她願意,她不想再等了。

周三下午,貝小池早早結束了舞蹈室的訓教,在咖啡店和宋寒一起等着景繁。

“學姐說她要回家拿吉他。”貝小池點了個小蛋糕,坐在宋寒對面。

“嗯。”宋寒沒說什麽,嘴角卻禁不住揚起一抹笑。

“姐你怎麽就突然想要認認真真組樂隊了?”貝小池問。

“沒有為什麽。”宋寒漫不經心回答。

“什麽叫沒有為什麽啊?”

宋寒睨她一眼,“我做什麽需要理由?”

求生欲瞬間蓋過求知欲,“不需要不需要。”她趕緊低頭,安安靜靜吃蛋糕。

景繁換下了校服,白色短袖外面一件黑色外套,深藍色破洞褲白色球鞋,臨出門時又從衣櫃裏拿了頂鴨舌帽戴上。

長發被她紮起來,露出白皙的雙耳,如果稍仔細一些就能看見她左耳上打着三個耳洞,和她的長相格外不相符。

雖然決定已經做了,一切也都打點好了,可背起吉他的那一刻,還是覺得一股酥麻感從腳底直沖頭頂,仿佛兩年前的那個靈魂毫無緩沖地沖進這具十七歲的身體。對時間的感受錯亂一秒,随即她呼了口氣,打開門走了出去。

咖啡店的門打開,貝小池轉身瞄了一眼,只看見一個戴着鴨舌帽的黑色身影,于是又失望地轉回來。

反倒是宋寒,眼睛一瞬間亮起來,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桌面,目不轉睛盯着那人走近。

貝小池感覺到有人停在身側,擡頭一看,瞪大了眼。

景繁平時總帶着笑意的臉此刻沒什麽表情,那雙溫柔得能讓人沉溺的眼睛也靜得讓人心下一沉,黑色帽檐的陰影擋住半張臉,頭發被紮成馬尾,沒了頭發修飾,才發現其實她的面部輪廓并沒有那麽柔和,只是平時總笑,又有長發加持,讓人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細節。

“景……景學姐!”她的景學姐怎麽可以這麽……這麽A啊!

“等很久了嗎?”景繁問,她此刻還有種不真實感,因為緊張,整個人的狀态都和平時不同,渾身看不出一絲溫柔的樣子。

宋寒瞄了眼她背後的琴包,笑得很是愉快,“不,沒多久。”

“走吧。”景繁說着就朝外走去,顯然這個樣子出現在人前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任何時候都胸有成竹的景神,現在覺得心跳加速,腦子還有點懵。就是這麽沒有理由,只要粘上喜歡兩個字,理智就能毫無預兆地消失一半。

貝小池看看景繁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笑意吟吟的姐姐,世界觀崩成渣。

總覺得什麽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悄悄發生了……

到了熾荒,景繁才真正冷靜下來,狀态回來了,人也就沒那麽冷了。在她身上找到熟悉氣息的貝小池這才放下了心。還以為自己師姐被奪舍了呢。

吃過飯,幾人下到二樓排練室。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作,譜子宋寒之前已經給了其他三個人,他們抽空也練過,但合起來怎麽樣,還真不知道。

排練室裏的巨大落地鏡讓整個空間顯得更寬闊,景繁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樣子,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十幾歲的孩子抽條很快,身高,相貌,都和那時很不一樣了,但拿起吉他的樣子卻如出一轍。

“來一遍?”宋寒都準備好後,宋寒出聲。

“行。”林向西也很緊張,這可是他老板啊,熾荒的傳奇,一個人就能撐起一個場子的鼓手啊,別說不是,之前宋寒他們的演出獲得的歡呼吶喊,保守估計,九成都是為了宋寒。

宋寒又特意看了景繁一眼,景繁抿了抿唇,帽檐下的眼神晦暗不清,“行。”

看來小姑娘也緊張了。

宋寒勾勾唇角,敲響了鼓點。

吉他聲恰時進入,貝斯,鍵盤,都不錯,貝小池剛想開口。

“停!”宋寒開口叫了停,“不對。”

貝小池轉過身,所有人都看向宋寒。

宋寒本來想發脾氣,她在這方面一向沒什麽耐心,但掃了一眼這剛剛組起來的隊伍,最終還是深吸了口氣,“再來,把握節奏。”

編曲是宋寒和景繁一起弄的,當時宋寒剛聽了景繁的吉他,靈感爆棚,把吉他的比重加大了,景繁也提出了不少意見,整個過程很是和諧流暢,但今天幾次排練過後,卻并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好了,休息下。”宋寒擦了擦腦袋上的汗,說。

排練不理想,自然所有人的情緒都不高。景繁心态本來就不太穩,現在更是崩了。

宋寒看着她低頭不語的樣子,什麽重話都說不出來。

她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出來一下。”

宋寒的聲音不可謂不溫和,卻讓景繁心裏顫了顫。她已經兩年沒有練習了,曾經掌握的技巧是不是已經沒有那麽熟練了?如果當初沒有做那個毫無意義的決定,又怎麽會這樣?這兩年的荒廢,是不是……

走廊裏。

“想什麽呢?”正出神,腦袋突然被敲了一下,擡頭正撞上宋寒的含着笑的眼睛。

“我……拖後腿了吧。”她低下頭去。後知後覺的懊悔湧上心頭,讓她對自己的能力格外敏感了起來。

“誰說的?”宋寒沒客氣,一把将她帽子摘了下來,景繁下意識去奪,兩人視線在空中相遇,

她抓着帽子的一邊,争辯,“我能感覺出來……”

宋寒沒放手,盯着她的眼睛,收起笑意,“那你知道你錯在哪嗎?”

“我……”她如果知道,就不會失落了。

“樂隊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完美不是因為一個人,崩掉也不是因為一個人,隊友之間要互相配合,你不能只顧自己,也不能只怪你自己。”

景繁看着她,心想你也好意思說,你組樂隊不是為了過手瘾嗎?之前是誰只顧自己玩的嗨?

宋寒看她癟嘴,把帽子一把奪過來,另一只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她笑了笑,湊近些許,直視景繁的眼睛:“我現在很認真的告訴你,我組這個樂隊,不是鬧着玩。過手瘾的話我說過,但那是以前,你放棄過吉他,那也是以前,以前發生的所有事都已經過去了。咱們現在,重新開始。能做到嗎?”

景繁看着眼前沉靜的眸子,周圍都是宋寒的氣味,那種不太好聞的,香煙的味道,強勢不容反抗,卻又意外的能讓人安穩下來,她幾乎是沒過腦子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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