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熾荒

景繁回來時沒戴帽子,微蹙的眉毫無遮擋。

宋寒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手裏的帽子往旁邊一扔,坐了下來,景繁只是瞥了一眼,就低頭去看自己搭着琴弦的手了。

“再來。”宋寒說畢,鼓棒一敲。

都休息一會之後,這一遍比之前好了一些,但默契的培養無疑需要時間和練習,現在離上臺只剩一個多周,他們的選擇就只剩下了練習。

同一首歌,一遍一遍,中途貝小池唱到破音休息了一下,接着一直練到了淩晨,直到一樓有人來找談忱。

“行了,休息吧。”宋寒抹了一把額頭,扔下鼓棒站起身來,“談忱下去看看。”

貝小池直接癱坐在地上,兩腿一伸,“好累啊——”

景繁放下吉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來。”

貝小池瞬間笑開,拉住她的手借力站起來,“謝謝學姐。”

幾個人都已經是渾身汗津津,上樓之後就各自回房間洗澡睡覺,這時景繁才發現自己沒有換洗衣服,嫌棄的看了看身上已經被汗浸濕的T恤,站在浴室門口皺起了眉頭。

今天的情況比她之前想的差很多。荒廢兩年不是說着玩的,許多感覺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找回來,她知道自己不該心急,但以前和現在的差別讓她沒有辦法不怨自己。

少年意氣,一時沖動,當時十分幼稚的決定,現在想想全是後悔。重新拿起吉他站在樂隊中的時候,才明白有多不值得。

“睡了嗎?”敲門聲把她拉回現實,是宋寒。

宋寒手裏拿着幾件衣服,打着哈欠站在門外。身上T恤沒換,她也還沒有洗過澡。

“怎麽了?”景繁明知故問。

宋寒把衣服遞過去,“都是新的,先換上吧,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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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景繁接過來,沖她笑笑。

笑容裏不只是疲憊,還有失落,宋寒察覺到了,但沒有多說。少年人的心思總是很活躍,容易鼓起勇氣孤注一擲,也容易一時糊塗走進彎彎繞繞。

“洗完澡早點兒睡,歇歇身子,也歇歇腦子。”她手指骨節分明,敲在腦袋上的觸感十分清晰,景繁瞪她,她也不惱,轉身晃蕩上樓。

時間不早了,收拾完躺上床,哪怕繁雜的想法仍舊沒停下來,身體的疲憊卻很實誠地讓人沉沉睡去。

第二天被鬧鐘吵醒洗漱好起床,貝小池和談忱正在吃早飯。

“今天忱哥送我們上學。”貝小池從大口大口往嘴裏送着綠油油的蔬菜,說。

“你……”景繁看着她面前那一盆綠白相間的沙拉,猶豫着問:“素食主義?”

貝小池聞言,眼裏閃過一絲生無可戀,“我減肥,已經半個月沒嘗過肉了……”

景繁憐憫地看她一眼,坐下夾了個荷包蛋。回出租屋拿了書包換了校服,到學校時班上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

昨天老王就說成績應該快出來了,一到學校看見全班頹靡的樣子,就知道大家已經經歷過了一番生死。

“昨晚十點出的成績,在班級群。”賀乘說着,還把手機打開遞給她。

景繁接過來看了一眼就還了回去,“再不出,我都快忘了這回事了。”

“反正對你來說出不出都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是七百三十四和七百三十一的差距。”

景繁笑了笑,把書包扔進桌兜裏,抽出了古詩詞必背。

“……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中午吃飯時路過高二樓,貝小池正好走到樓梯口,“學長學姐!”小小的身影幾下蹦到他們面前,輕盈活潑。

“去吃飯?”景繁問。

聽見吃飯二字,貝小池嘆了口氣,“你們去吧,我不能再吃了。”

賀乘皺眉,“你吃什麽了?怎麽就不吃了?”

“我減肥啊。”貝小池擡頭,語氣理所當然。

“那我們先去了。”景繁沖賀乘擠了下眼,轉身走下樓梯。

“學長學姐再見。”

“人家減肥你不爽什麽?”去食堂的路上,景繁揶揄到。

“高強度的訓教需要能量,這樣的減肥方式很不健康。”賀乘依舊皺着眉。

景繁側頭瞟他一眼,“你誰啊,就管人家?”

“未來男朋友。”賀乘目不斜視淡淡吐出幾個字。

景繁毫不掩飾地嘲笑他一聲,“臉可真大。貝小池在三中男生間的受歡迎程度可完全不輸你這個校草對女生的吸引度。”

“別老八卦我,”賀乘啧了一聲,“你的樂隊生活怎麽樣?”

“還行。”

突然低落下來的情緒太明顯,賀乘想裝沒看見都不可能,“怎麽?不順利?”

“賀乘,”景繁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嗯?”

景繁恹恹地回答:“當年回國。”

賀乘眉梢一跳:“回國怎麽了?”

“為了些不切實際又不重要的東西……放棄本來堅持的事。”

這是景繁第一次談起自己回國的理由,雖然依然語焉不詳,賀乘卻一字沒落地仔仔細細記住了。

“自從你回國之後,就一直高興不起來,我雖然沒問,但能感覺到。”景軒曾經跟他說,景繁從十二歲之後脾氣就慢慢變差,跟父母的關系越來越惡劣,就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突如其來的叛逆期,讓全家人都手足無措。而景繁回國之後,反而收斂了性子,整天悶起頭來學習,那股往死裏學的勁頭讓賀乘都有些心驚,他一直隐隐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卻總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但他能察覺景繁對這個問題的排斥,所以也就沒問過。

“我很喜歡看你彈吉他,準确的說,只要見過的人,沒人不喜歡,也是因為這個我才會支持你。”賀乘笑着,“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你又放棄過什麽,都沒關系,這個年紀的人都得有這麽一回,十七八,正是年少輕狂好時候,幹什麽都不算晚。”

景繁詫異地回頭看他。那些事情她從來沒有跟誰說過,爸媽根本交流不來,又不想景軒多心,雖然這些年她心裏一直怨恨父母的偏愛,但對于陪她從小長到大的哥哥,卻沒有一點憎惡,她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讓兄妹之間徒增隔閡。至于賀乘,他們不一樣,賀乘走精英道路,少年老成,和她的追求更可謂是差之千裏。可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十幾歲的人都是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她是,賀乘也是,少年本該無知無畏,哪怕是重新開始又怕什麽呢?

她擡起頭來,九月份陽光正好,幾片梧桐葉搖搖晃晃落下來,随風而去,毫無羁絆,“你說得對。”

午睡時間景繁拿出數學提升卷來刷,賀乘則拎着一瓶奶出了教室。

九月就快完了,高三的第一個月,在瘋狂的習題和考試中飛快過去,幾場雨一下,天氣微微轉涼。

宋寒下樓走了一趟回到練習室的時候景繁正坐在地上,彈着一曲慢節奏的民謠小調,靜靜流淌的樂聲,讓人想到窗外正在下的秋雨,帶着點塵土的氣味,以及樹葉濕潤的淡淡綠意。

貝小池坐在一旁一臉花癡,笑得好似傻子,就連林向西和談忱都安安靜靜聽着沒說話。

談忱看見了宋寒,剛想開口,宋寒就示意他別出聲,輕輕合上門,靠在牆上一直聽她彈完。

“學姐,這是什麽歌啊?”貝小池問,這歌她能确定自己沒聽過,畢竟這麽好聽的調,她要是聽過,就絕對不會忘。

景繁頭發依舊紮了起來,但沒戴帽子,低頭撥弦時,睫毛在臉頰上打下一小片陰影,顯得整個人溫柔得正正好。

不得不說,小姑娘确實美。

“自己寫的,還沒名字。”

“哇,學姐好厲害!”貝小池一臉崇拜,一扭頭看見門口的宋寒,忙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诶,姐你來啦?那我們開始?”

“嗯。”宋寒嘴角噙着笑,走到景繁面前,伸出手,“來。”

景繁看着眼前的手怔了怔,最後還是搭了上去,借力站了起來。

“謝謝。”她習慣性地道謝。

可不知怎麽,這聲卻謝謝讓宋寒不太舒服,這感覺在景繁松開她手的時候更強烈了些。

不願深思,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第一個鼓點落下,吉他緊接着響起,嚴絲合縫一秒不差,談忱沒什麽表情,按部就班,林向西一如既往地興奮。

宋寒嘴角笑意愈發明顯,每一個動作都帶着酣暢的快意,這感覺真的太久沒有過了。

一曲作罷,貝小池扯着嗓子吼得頭昏腦漲,其他人也都已經汗流浃背,但卻一點沒覺得累,反而覺得意猶未盡,互相交換眼神後紛紛露出笑容。

一遍又一遍的練習沒有白費,終于是找到感覺了。

宋寒看了眼景繁,“不錯。”

對方笑着,沖她挑釁似的挑了挑眉。

“對了姐,我們的隊名叫什麽啊?”貝小池坐在一旁問。

一時間,四人都向宋寒看來。

宋寒喝了口水,帶着淡淡笑意,“你們覺得呢?”

談忱沒擡頭,他沒想法。

貝小池也搖頭。

景繁在取名字這件事上沒什麽天賦,她以前的樂隊名就是隊員的首字母拼起來的。

“就叫熾荒呗!”林向西挺興奮,“原汁原味!”

連宋寒都因為原汁原味四個字無語地望了過去,但用熾荒做隊名還是可以的,很狂,畢竟連向謹如都沒直接拿這兩個字當隊名。

掃了一圈,都沒意見,于是就這麽定下了。

“再來一遍。”

……

結束時已是深夜,景繁做好了在這裏常住的打算,帶來了不少日用品,洗漱完後正坐在書桌前寫卷子,門被敲響了。

“有事?這麽晚了。”開門見是宋寒,于是也就不加客套。

“看你房間亮着燈,來看看學霸不睡覺幹嘛呢?”

“學霸當然是學習,做卷子呢。”

宋寒皺了皺眉,“一點了,你每天能休息夠嗎?這樣太費體力了……”宋寒本來就不太同意她兩邊一手抓,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堅持,但這樣的作息顯然是不健康的。

“我沒事,哪個高三學生不是熬到半夜。”景繁打斷她,“我還年輕,宋老板不能拿自己每天的休息時長要求我。”

“……”伶牙俐齒,戳人痛處,卑鄙!“我也不老,二十四歲,正值壯年。”宋寒咬着牙反駁。

景繁笑了,“那宋老板趕緊去顧你的生意呗,我還要為了穩固我的第一而努力呢。”

“行吧,”宋寒見自己也勸不動她,也就不多說,“早點睡。”

“嗯,晚安。”景繁說着就要關門,宋寒卻突然又轉過身來。“怎麽了?”景繁問。

“明天早點想吃什麽?”

“啊?”景繁握着門把,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後才回答:“……煎餅,有嗎?”

宋寒只笑了一下,轉身下了樓。

景繁關門,坐到書桌前,看着做了一半的生物遺傳題,突然沒了思路,

書桌旁,放着一個金燦燦的獎杯:宋寒同學摘得xx生物競賽一等獎。

景繁盯着看了一會,伸手把它轉了個面,低頭繼續做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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