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皇子澈猛的跑上前去欲将人拉起,嘗試了好幾次,可左齊就是站不起來。他心裏雖急,卻不想他為何會站不起來,只想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便問:“你怎麽來了?”
左齊道:“先別忙着問,扶我去個能說話的地方,一會兒告訴你。”
好不容易将人扶了起來,皇子澈這又轉過身去,半蹲着身子道:“你這樣也走不了,你上來,我背你過去。”
“這怎麽行……”
他将話打斷,斬釘截鐵道:“別廢話,快上來。”
左齊愣了愣,最後還是咬着牙攀了他的後背。
這時,朔國使也聞訊趕了過來,見皇子澈正背着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忙問道:“殿下,這人是?”
皇子澈目不斜視的往馬車的方向走,并道:“這是我原先的伴讀,特意趕來為我送行的,暫且讓我同他交待幾句,你先命大夥原地休整片刻,交待完我自會通知你。”
穆子段略一沉吟,随即道:“也好,大家走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正好讓他們吃些東西,用過夜食再趕路也不遲。”
“嗯。”皇子澈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又繼續往前走。
晚霞餘晖下,兩人的影子緊密的交疊在一起,衆人紛紛側目望去,并在心底猜測皇子澈背着的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能讓養尊處優的皇子這般纡尊降貴的背着他,想是他們将猜破腦袋也猜不出這人只不過是區區伴讀。當然也有人會往其它的方向去想,如果是那種關系,這麽看來便也不足為奇。
總之這一路上是議論紛紛,衆人垂首貼耳神色怪異,即便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麽也不難猜出其內容。可這兩人卻無多餘的心思去介懷這些,各有所思,心底的千言萬語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開口,竟就這麽平白的沉默了一路。
錦兒見人是被背着回來的,也由不得再去細想,忙着上前去幫扶着将左齊安置在馬車上。待左齊坐好後又急忙去查探他的傷勢,渾身上下瞅了個遍,可就是看不出是哪兒受傷,不由好奇道:“也沒見傷到哪兒,怎麽連路都不能走了?”
左齊道:“你先別急,我還有些事未講清楚。”遂又扭過頭去看皇子澈,同他道:“阿澈,我這次來并不是為你送行,陛下已允我一同與你前往朔國。”說罷便去掏袖中那一紙聖旨。
他驚詫的看着他,一臉不可思議狀,遂又接過聖旨緩緩讀來,半晌他張了張嘴:“你……”
左齊神色微怒的瞪着他,道:“這次你休想再偷偷将我留下。”
他立時紅着眼道:“誰要你跟來的,你不好好的待在洛河城,跟着我去朔國作甚?簡直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道罷,便擡起袖子去擦臉,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二次哭了。
左齊伸出手去,将他拉得近些,見他扭過頭去不看自己,不禁輕嘆一氣,柔着聲道:“別哭了。”
錦兒在一旁掩嘴偷笑,不曾想離了皇宮離了洛河城還能見到這番場景。只不過……今日的皇子澈不同往日那麽好哄,執拗的不睬他人,也不肯停下來,愣是又将眼睛給哭腫了。
錦兒道:“我看你倆都不怎麽聰明,都巴巴的将自個兒往朔國送,阿齊你不要命的跟過來,知道的人說你重情重義,不知道的還要以為你千裏追夫哩!”
話音剛落,左齊雙頰立時泛起一陣紅暈,好在天色已暗沒被人看了去,他正色道:“莫胡言亂語,你若無事可幹,就過來為我看看膝蓋,在父親房前跪了兩夜,我覺着這腿都快不是自個兒的了。”說罷,便去撩自己的褲子。
皇子澈止住抽泣看了過去,只見他膝蓋已呈深紫色,連着整條腿都腫得老高,他只輕輕碰了碰那裏,左齊便疼得倒抽涼氣,帶着這觸目驚心的傷,他又是怎麽騎馬趕來的?
“什麽事就只知道跪,你難道就不會以死相脅?要麽自挂東南枝,要麽架刀于頸前,我就不信舅舅能眼睜睜看着你自盡,你這不是愚蠢又是什麽?” 何止是心疼,若早知他會這麽執拗,最初就不該讓父皇生生将他留下。明明是想護他周全的,卻害他受這份罪。
左齊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原來……你脖子上的傷就是這麽來的。”
因一時情急而說漏嘴的皇子澈,此刻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穆子段不知何時來到馬車前,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道:“殿下,前方不遠處便是驿戰,此時已快入夜,冒着夜色行進總歸不好,在下覺得可否先将人馬安頓好?”
皇子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那照你的意思辦吧!”
使者欲轉身集結衆人繼續趕路,皇子澈卻将他留住,将手搭在左齊肩上,同他道:“他并非是來送行的,父皇已命他與我一同前往,有聖書為憑,穆大人可要過目?”
穆子段望了一眼左齊,這人雖不在預期的随行隊列當中,可皇子澈若執意要多帶一人,就是沒那道聖旨,他區區一個使者又能多說什麽。他擺擺手,并未接過去:“既是陛下安排的,理應一同前往,我這便去将人集結好,稍刻就能動身了。”
皇子澈道:“你去吧。”
隊伍不多會兒便又開始朝前進發,錦兒掀起車簾朝一旁駕馬的護衛統領道:“呆子,去後面那輛裝随行包裹的馬車裏為我找樣東西來。”
“什麽東西?”那人道。
“就一翠色的玉瓶,裏面裝着活血化瘀膏,放在最小的那個檀木盒子裏。”
“我這就去。”話音剛落,那人便一勒缰繩,立時打馬而返。
這人叫劉騁,之前是太子殿的侍衛長,因此次随同去朔國才臨時被封的護衛統領。他比錦兒年長一歲,被她叫做呆子已有七年之久。說起他為何會被錦兒喚作呆子,還要從皇子澈八歲那年說起。
皇子澈因愛兔慘死而大哭不止,左季昀出了将人活埋的主意,那日鏟土的兩人之中就有這劉騁,而錦兒也是因為這事兒才牢牢記住此人。當時在場的都知這是國主與上大夫在做戲,也就只有這呆子當了真,險些真要将錦兒給活埋了。錦兒被救下後,頭都來不及梳便去質問他,說自個兒平日與他無冤無仇,怎能下如此歹手。
劉騁這人心性憨厚,上面吩咐什麽他都照辦,當差以來一直都是兢兢業業,可他腦瓜子也愚笨,從來就不知看臉色行事,這樣的一個人,哪裏又看得出來當日上演的是這樣一出,只管悶頭辦差又怎知憐香惜玉。
劉騁嘴也笨,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卻還不知自己錯在哪兒,直将錦兒氣得原地跳腳。這樣一塊敲不動戳不穿的木頭,不是呆子又是什麽?
此時駕馬而去的身影矯健靈活風姿潇灑,一點不似平日的呆板木讷。錦兒的視線追出去老遠,不由得望出了神。
皇子澈見她這般神情,便打趣道:“都說少女才懷春,錦兒你這都多大了,怎麽還癡癡盯着男人看。要是喜歡就去告訴人家,何必時刻逮着機會就去欺負,你再這麽下去就是再老實的人也會被吓跑的。”
錦兒将頭扭過來,杏眼一瞪:“你哪只眼見我中意他了,就這麽塊呆木頭,眼瞎才會看上他。”
左齊插話道:“阿澈,可還記得你之前養過的那只紅嘴雁?”
“自然記得。”
“它死的時候渾身都是軟的,只有那張嘴還是硬的,我倒覺得這還挺像某個人的。”道罷便拿眼去瞟錦兒。
皇子澈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過來這話中的意思,立時笑着道:“像得很,像得很……”
“好啊你個阿齊,竟敢捉弄你姐姐,看我今天非要撓得你向我求饒不可。”說完便撸起袖管,嬌笑着去撓他癢。
馬車裏的三人立時笑作一團,左齊躲避着一直往皇子澈身上靠,實在笑得沒了氣力,索性鑽進了那人的懷裏。皇子澈将他護在身後,又伸手去擋錦兒,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這時劉聘已将藥取回,他敲了敲車壁,同裏的人道:“藥拿來了。”錦兒立時将手收回,理了理發髻,這才去掀車簾。
馬車搖搖晃晃的也不好上藥,錦兒讓左齊将膝蓋擱在皇子澈的大腿上,并讓他好生固定住,免得一會将他弄疼了。左齊這時還在猶豫之中,只見皇子澈一把将他的小腿攬到自己身上,并讓他別亂動。
待藥上好,隊伍也已行至驿站,早幾日便接到公文的驿站長,見到紛沓而至的人馬便急急忙的提袍前來迎接。皇子澈從容的下了馬車,神情與方才判若兩人,錦兒見他一本正經,不覺有些想笑。
驿站長跪地而拜,道:“小臣恭迎太子殿下。”
皇子澈道:“無需多禮,請起。”
驿站長起身,側身而立:“今日殿下車馬勞頓,想必已經乏了,小臣已命人備好熱水,殿下稍刻便能沐浴寬衣。”
“有勞了。”
驿站長手裏比劃着‘請’的姿勢,這才躬着腰在前頭帶路。
這兒自然是比不得皇宮,小小的驿站容不下那麽多人,随行隊伍中除去幾個稍有身份的,其餘都要十幾號人擠一個房間。房間內自然是沒有床的,只有用幾塊木板拼成的大通鋪,衆人頭朝外腳朝裏睡着,少不了要有幾個打鼾磨牙的。
皇子澈住的自然是站內最好的房間,自個兒沐浴完畢又命人換上幹淨的水,左齊就在他的房間裏洗漱沐浴,身上奔襲了一日而沾上的塵土,直将水攪得渾濁不清。錦兒在一旁侍候着,為他拿上幹淨的衣物,待他洗好起身時才退了下去。
白天出了一整日太陽,夜裏倒也不覺得涼,兩人散着半濕的頭發坐在窗臺前,正迎風賞着月。皇子澈單手托腮,幾樓青絲半遮着眉眼,他神情茫然的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恍如在夢中。
“在想什麽?”左齊問。
他将眼神收了回來,斜靠在椅背上,慵懶的喚道:“阿齊……”
“……”
“幸好……你來了。”
左齊挑了挑眉,勾起唇角:“幸好……我跟來了。”兩人相視一笑,而後又齊齊将臉扭向窗外。星朗月明夜,明日想必又會是個晴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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