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左齊被鎖于無遮無擋的院中,腳踝帶着傷,近幾日又一直下着雪,穆玄擎下過命令,誰膽敢擅自取下鐵鎖便殺無赦。時至今日,他哪裏還會怕死,只是他死了誰去照看左齊,難道任他在院中凍死餓死嗎?

命英娘與楠兒輪番照看左齊,令他不至于被風雪所傷,自己則沒日沒夜的砍伐院中樹木,連他最喜愛的那幾株照殿紅都未曾放過,只為能在院中搭一座能讓左齊遮風避雨的屋子。他沒有時間去回顧已經發生過的一切,也沒有餘力去悲痛,他不知道今後還要面對什麽,只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護得左齊周全,他徹夜不歇的忙了三日,兩只手已是血肉模糊。

小小的屋子就由着這一根根粗細不一的木頭搭建而起,只是這屋子仍舊擋不住風雪的侵襲,雪花從縫隙間落了進來,冷風也随之一并灌了進來,屋內屋外都是一個模樣。皇子澈将床榻桌椅盡數拆了,将屋裏圍外圍了個嚴實,這才再沒有風雪透進來。

如此已是五日過去,這五日裏他暈倒過數次,可每次也就只睡一小會兒,清醒之後又去摸索錘子,誰也攔不住,誰勸都不管用。

木屋內放置了床榻,也生好了火盆,不多時這個窄小的屋子便溫暖起來。皇子澈将行動不便的左齊抱至屋內,并小心翼翼的用布條将鐐铐層層包裹住,好讓這冰冷的鐵具不再傷他半分。之前被燙傷的地方本是結了痂的,只因自己暈厥之時左齊着忙間顧得不腳上的傷,以致結痂的地方屢屢被蹭開,這才有了此時的這副慘狀。

皇子澈将鐐铐推至腳踝之上,并柔聲道:“這幾日你就好好躺着,莫再四處走動。”将左齊放置在床榻上,随之又為其掖了掖被褥,這才和着衣躺倒在他身旁。

他累極了,眼一閉上便再也睜不開。迷迷糊糊間,他環住了一個溫熱的身體,熟悉的氣息,恰到好處的溫暖,将他四肢百骸間的疲倦與疼痛盡數驅逐。而那持續了數年的夢魇,也終于在此刻消亡殆盡。

只要這個人還在身旁,他便再無所求。

因被鐐铐禁锢着,衣食住行都需由他人來照料,楠兒只是個醫女,在宮中不曾侍候過什麽人,自然不能做到事無巨細都安排妥帖。自來到朔國後,各人都是由英娘與錦兒照料,只不過自那個血光沖天的雪夜之後,英娘染上傷寒一病不起,沒日沒夜的咳嗽,将剩餘的珍貴藥草都用盡都不見好轉。于此楠兒也別無他法,只一心期望英娘能自行好轉,必竟一行六十三人現今眼前就只剩下四人了。

照顧左齊的事宜當然只能由皇子澈接管,小到進食飲水,大到沐浴洗漱,一切皆由他親自上手。起先左齊有些抗拒,雖說兩人早已親密到不分彼此,可大小事都任由他人擺布不免會傷了自尊。譬如沐浴時褪了一身衣物,雙腳卻踏不進浴桶,這時便要由人抱着入浴。兩人都是血性方剛的年紀,肌膚相貼難免會引得身體起些不雅的反應,皇子澈已久經風月,對于這些事情自然不會介懷,只是苦了左齊,每每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于是沐浴一事便是能拖則拖,由每三日一次拖至每五日一次,天寒時節還好,即是十天半月的不洗也無妨,可天一旦回了暖,随便動動便出一身子的汗,想不洗都不行。

話說又到了要沐浴的這日,楠兒将水燒好後便由着皇子澈提去後院,好不容易将浴桶裝滿,可左齊卻久久站在屋外不進去,說是水太熱了等涼些再洗。知他又犯上別扭了,勸了幾句不管用,皇子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人抱進了屋內,楠兒見多了諸如此類的場景,倒是識趣的很,也就只是笑了笑,放下換洗衣物便合上房門離開了。

因戴着腳鐐,下身的衣物脫起來時就變得異常艱難。做這些時需坐着進行,要先将褲子褪至腳踝,接着将其中一只褲腿從腳鐐內穿出,最後才是另一只褲腿。

最開始左齊總是先脫外袍再脫褲子,如此就得光着身子進行,每每這個時刻皇子澈都會旁邊看着,一言不發的等着他弄完。左齊本就不自在,被他這麽一看動作便越發的笨拙,直到後來他學得聰明了,不再先脫外袍而是先脫褲子。

皇子澈伸手試了試水溫,現已不算太熱,又扭頭去看了看左齊,只見他褲子才脫到一半,手裏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的。他一着急,便直接上去解他的腰縧……

左齊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往後一躲,随即道:“你別動手,我自己來就可以。”

皇子澈不饒,又往前湊了湊,一邊同他推搡着道:“真不知你在別扭什麽,回回都這樣,害得我每次都得陪你泡半溫不熱的水,這次再等你弄完,估計就只能泡涼水了,你快将手拿開,不然我就直接将你和着衣扔桶裏去。”

自他三年前受鞭笞後,一向懶于練武的皇子澈竟發奮圖強起來,時常雞鳴之時就爬起床去院中揮刀弄劍,跟着拳腳功夫也長進不少,之前總是受制于人的他,這會兒倒也能與被禁锢着的左齊平分秋色,兩人你争我奪一番,身上的衣物也被脫得差不多了。

皇子澈先将他抱進桶中,胡亂撕扯幾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褪得一幹二淨。他單手撐着桶沿,腳下一用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也進到桶中去,并濺得左齊滿頭滿臉的水。

見他靠得太近,左齊有些不滿道:“這桶又不小,你何故非得擠着我洗?”

他不退反進:“你這是嫌我還是怎的?”

“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你靠這麽近,我……”左齊頓了頓,将頭別過去後道:“我會不自在。”

皇子澈将頭往回縮了縮,不打算再捉弄他。遂又将他的一縷濕發握于掌間把玩,忽而認真道:“阿齊,除了家人,在渠國你可還有惦念之人?”

“好好的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他略一沉吟:“我也就是想知道除了家人,你可還有什麽心心念念的人。”

左齊思襯片刻,答道:“不曾有。”

皇子澈連忙接話道:“那暮煙呢?我可是記得當年你将許多值錢的東西變賣了,就只為贖她與她弟弟的身,此等情義,說她不是你心上人誰會信?”

左齊橫了他一眼:“好好的,你怎會突然提起她?當年我只是見她與尋常女子不同,不應葬送在那污穢之所,這才生了側隐之心将她解救出來。再者我與她不過幾面之緣,還不至于能生出情愫,她于我也是一樣只當我是恩人,此番被你一說倒顯得不清不楚了,真當我與你一樣,才十二三就左擁右摟了。”

皇子澈急辯駁道:“那幾名采女又不是我指明要的,是母妃自作主張,若不是浣衣的侍女嘴快将我夢遺一事告知她,不定今日我還是個清白身呢!”

左齊被他話弄得哭笑不得,并有些不恥于他的說法,于是道:“你還真是鮮廉寡恥,三不五時去‘傍花樓’那也是姑母自作主張逼你去的?采女送去太子殿你大可不碰她們,難不成她們弱女子還能強奪了你的清白?你倒說什麽清白身,我怎的就不知男子也有貞操這麽一說!”

皇子澈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數你說得最對,既然我風流多情,那麽你呢?平日你又是如何對待此事的?”

“……”

見他不解,皇子澈遂又輕咳一聲:“想必你知人事也不晚,而舅舅又未為你置過半房室妾,那麽這些年你又是如何纾解的?”

左齊雙頰一熱:“好好的怎麽又說起這個了。”

“不用問我也知道,想我平時不找人陪時也會如此,不過這自行動手的話心中必定在想着某個人,而那個人也必定是位婀娜多姿的曼妙女子。就我而言,想得最多的該是那‘傍花樓’的沁兒了,現今看來,像她那般相貌的女子也不算罕見,只當那時年少未見過世面罷了。”說罷着又覺将話題扯遠了,便又接着道:“你倒是說說,你那種時候心裏想着的是誰,那人我可認得?”

左齊自思,他說的是句句不錯,打從第一次在夢裏見他親吻自己,這臆想的便不可能再是其它人。那時兩人時常相擁而眠,耳鬓厮磨下必需隐忍克制才不致被其發覺,這于他而言是極大的折磨。常是半夜偷偷溜出房門,腦海裏描畫他的一颦一笑,想着他的溫軟而不具任何暧昧的話語才能釋放,然而在釋放過後又在心底厭惡自己。縱是在男風盛行的當下,兩男子交合終究是有違人倫的,平常人家尚且不恥,更何況生于皇室生于官宦之家的他們呢!

若如實相告,只怕從今日起他會對自己避而遠之,再不會讓他陪伴在旁。既是如此,就只能讓這龌龊、可恥的情愫深埋至終不得見天日的地底!

左齊喃喃道:“那人只在我夢裏出現過,連我自己都未能弄清,你又怎會知道?”

皇子澈幹笑一聲,胸口莫名湧出一種不知名的情愫,就如被石磨碾壓過一般,四肢百骸都泛着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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