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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慌失措地拭去。她急忙為二哥重新穿好了衣服,轉身抹淚:“我……我下次會讓沉香給你帶點藥來。你這樣下去……”

“我不會死的,”楊戬低聲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我知道你不會死。但是……但是,我怕你疼……”

他的妹妹,就這樣在他眼前撲簌落淚。以前他也曾看到過她這樣掉眼淚,為了她的丈夫或者兒子。而今,她卻是為了自己。

這樣……值得麽。

楊戬閉了閉眼,安慰的話卻終究沒說出口:“沉香……你讓他別再來了。我一個人,很好。”

楊婵強壓下喉間的哽咽:“二哥,你……你終于改過自新了,真好……真的……”仿佛是害怕什麽似得,丢下這樣一句話,楊婵就像逃一般跑了出去。楊戬的手稍稍擡了兩寸,卻終究在空中握緊了拳,挽留的話,也生生咽了回去。

妹妹,妹妹呵……他不想看見她,又想看見她。他簡直覺得自己是個瘋子,是個分不清自己想要什麽的瘋子。

等楊婵走遠了,沉香才顯出身形,步入簾帳之內。楊戬淡淡掃一眼他隐有怒色的臉,他知道他有太多的理由生氣,卻終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沉默。

“我娘……她說什麽了?在我來之前。”沉香問。楊戬微微嘆了口氣,道:“她只問了我身體怎麽樣,還給我帶了些仙丹來。後來的……你都看見了。”

沉香看了看桃木桌上,果然放了兩瓶仙丹,都是療傷聖藥。他皺起了眉,娘,你給他這些幹什麽?

“我看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沉香一邊說着,一邊把仙丹收入囊中,“不但沒被封印住,元神還能出竅,直跑到萬裏之外去!”

他生氣的理由,并不止這一個。他氣楊戬騙他,氣他二話不說把刀架上自己的脖子,更氣他不知自愛,不但讓他自己疲憊不堪,還被天庭得知了他可以破除封印的事。萬一以後天庭又來對付他,他拖着這幅傷軀,又該如何自處?

可是他想說的話太多了,以至于他如今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的心事、自己的擔憂。但他不說,楊戬卻一看就懂——三千多歲的人了,再說對方還是他的外甥,他……怎麽能不懂。

“你怎麽不說話!”沉香怒道,“別以為我娘對你好些,你就能不把我放在眼裏!竟還不願我來看你,你說說看,我若不來,你就算死在這裏一千年一萬年,也不會有人知道!”

黑暗中有人毫不遮掩地打了個呵欠,口氣懶洋洋的:“吵吵嚷嚷的煩死人了!他若死了,我一定第一個知道,然後我就走。但看在楊戬是我主人的份上,我還是會通知你們一聲的。所以你快走罷!再也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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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循着聲音向那黑暗的角落裏望去,卻只看見隐隐的一襲金色:“原來是逆天鷹麽。我和你主人說話,你插什麽嘴!”

不說就不說。逆天鷹聳了聳肩,楊戬的事,他還不想管呢。

“楊戬,你到底不肯說話麽?!我……”他終于有些耐不住了,卻驀然見楊戬身子一軟,就向旁側倒了下去。

“楊戬!……舅舅……”看着他倒下去,沉香整顆心禁不住疼痛一般猛抽了一下,本能地上前去抱。楊戬已經昏了過去,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呼吸也不甚平穩。他把楊戬扶着躺好,無意中觸到頸間,手上竟然濕了一片。再一摸背後,果然,裏衣已經濕透了,簡直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水淋淋的。

是盜汗。楊戬身體太過虛弱,才會這樣大量出汗,仿佛要把身體裏的水分都榨幹了一樣。沉香這才有些慌了,想到母親帶來的仙丹,猶豫了一下,仍然只是取出了自己帶給楊戬那些益氣補血的藥,喂他吃了一顆,用法力幫他化開、吸收。楊戬依然不見醒轉,呼吸卻稍稍平穩了些,也不知是不是丹藥的作用——但無論如何,好一點了,就是好事。

他又幫楊戬擦了身,換了裏衣——平時這些事,楊戬是決絕不讓他做的。楊戬此人之傲,簡直已經到了頑固不化的地步。傷得再重,如果他動不了,神仙無垢,他寧可不換洗,寧可自己難受,也不要他人幫忙。而今……他卻連硬撐做不到了。否則,他絕不會讓自己在沉香面前昏倒。

沉香畢竟還是喜歡他,楊戬如今這樣,他根本不敢離開一步,時時等着給他換衣喂水。這天夜裏楊戬又發起燒來,體溫高得燙手,沉香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逆天鷹又不肯幫忙,他只好下山去問那些平常百姓人家讨些草藥來熬了給他喝。第二天傍晚,楊戬才徹底退燒,沉香又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一夜。第三日上午,他覺得楊戬差不多要醒了,卻反而走得幹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那啥~~~那啥……那啥!……那啥……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第○四回·兄妹怨,楊婵再上北邙山

為了應付張百忍,也抱着能否真正封印楊戬的僥幸心理,沉香臨走前特地又在邙山外加了一層封印。他在與逆天鷹打鬥的過程中也受了傷,如今體力已有些不支,沒敢再多做逗留,徑直回了華山。

家中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父親雖然用仙丹延長了壽命,卻終是到了耄耋之年,如今是顫顫巍巍,連走路都困難。而他的母親三聖母,卻還是二八年華的模樣,歲月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自己是神仙,當然也是一樣。至于小玉,她是妖精,青春亦是不會褪色的。因而如今父親要走,他們一家心中其實滋味難說。

人的生老病死本是天道,在沉香眼裏卻是不值一錢。他劈山救母,迎新天條,早就視一切條框于無物。楊婵與楊戬一樣,是十分長情的那種人,自然不願劉彥昌就這麽死去。就算轉世投胎又怎樣,那已經不再是愛她惜她的丈夫了。

她要的是劉彥昌,要的是她的丈夫劉彥昌,而不是別人。

沉香在屋中運氣療傷,真氣剛剛行完一周天,就聽見外面隐隐有哭泣聲。他咬了咬唇,便翻身下床,開門一看,果然是楊婵正坐在桌邊哭泣。她一見沉香來了,立刻拭去了眼角的淚,道:“沉香……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聲音分明還是如此哽咽。沉香答道:“我剛剛回來沒多久。爹怎麽樣了?”

楊婵搖了搖頭,不言不語。看來還是和前兩天一樣,病得厲害,吃不下飯,生活也不能自理。但這對他來說,也許還是個好消息。只要病情不惡化,他就還有時間能用來想辦法應對。

“你可千萬不能再去地府胡鬧,”楊婵見沉香臉上有些決然的表情,不覺心頭一跳,“那十萬惡鬼,現在如何了?”

沉香回過神來,道:“十萬惡鬼已收了大半。”其實他還有後半句話沒說給楊婵聽。他不願讓她再操心別的了。

楊婵聽了,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搖晃着起身道:“我去照看你爹。你要辦什麽事,就快去快回。小玉她天天在家裏等你,你難得回來,她卻去了集市……你們小倆口還未成親,就已經聚少離多,這以後你上天做了官,可怎麽成……”

上天做官?是的,現在想來,竟又是那個人在為他擅作主張,把他推進火坑。本來他雖然居功至偉,卻因為鬧過天庭,天庭斷不能容他,更不會找他做官。然而在淩霄殿上論功行賞的時候,玉帝忽然話鋒一轉,說劉沉香迎出新天條,已是将功抵過;又封印楊戬于北邙山,更加功不可沒。這便給了他一個一百年的試驗期,若是試驗合格,就讓他上天做官。而做的什麽官,張百忍卻沒有透露過一個字。

他甘願禁足于北邙,竟然是為了逼自己上天做官麽。沉香隐隐覺得事情可能沒這麽簡單,但片刻間又說不出什麽來,只得懊惱自己為什麽沒有楊戬那般聰明,竟然到了如今還不能猜透他心中所想。

沉香辭別了楊婵,便又帶梅山兄弟離去了。楊婵只在劉彥昌房門口守着,卻不敢進去。人的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她不是沒有看過一對對神仙眷侶一同老去、走向死亡。但她不能接受的是,她親眼看着自己最愛的丈夫一天天衰老,而她卻還是青春不褪。

……

沉香與梅山六人一同行到天涯海角,只見那裏一根天柱支撐着,而未被收服的惡鬼全都附在天柱之上,陰氣重重,寒風陣陣。幾人見天柱下方的大片海域都已被惡鬼侵蝕,暴露出赤丿裸的礁岩,而上方則是黑雲缭繞,不見天光,只是兀自着急。然而這幾人中誰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紛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梅山老四最聰明,知道找幫手,問道:“下方是哪一片海?”

康老大道:“此處屬于西海,但卻不歸西海龍王管轄。據說這一帶是屬于水神共工的地盤,但共工他就不問世事,脾氣又火爆,恐不願協助我等,捉拿惡鬼。”

老二想了想,問沉香道:“你上回說要向玉帝借點人手,後來沒借到麽?”

沉香心裏有愧,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沉香本打算和陛下借哪吒大哥來幫忙,但……我與哪吒産生了一些誤會。我師父孫悟空又在峨眉閉關,恐怕這次是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老六道:“怕什麽!先前那許多惡鬼不也是我們幾個一手擒回去的。就連楊……都不是沉香的對手,今次難道會怕了幾個惡鬼不成!”

“多謝各位叔叔!”沉香嘴上雖有欣喜鼓舞之意,心中卻清晰地知道,這些惡鬼盤踞在天柱之上,絕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收走的。他們如今所說的話不過是在自我安慰,卻遠遠安慰不了他。他畢竟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早就懂得是非輕重,也不會再如以前那樣輕狂了。

只是……只是在面對楊戬的時候,他往往會失去理智,更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舉止。楊戬就像是一顆毒藥,令他迷失、令他失控,更令他心甘。

……

沉香等人在天盡頭大戰惡鬼的第七日,劉彥昌終于撐不下去了。楊婵守在榻前,卻是一滴淚也沒有流過,只在哭泣不已的小玉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平靜地說:“小玉,無論如何,你保住彥昌的魂魄。我去去就來。”

“……不,娘,”小玉哭叫道,“娘,你不能那樣做,沉香他……他……”

“就算他知道了要怪我,我也顧不了這麽多了!舅舅和爹爹哪個更重要,他糊塗他想不清楚,我替他選一個便是!”楊婵丢下這樣一句話,人已經不見了。小玉跪倒在地,死亡和失卻的兩種悲傷侵襲而來,她哭得耳邊嗡嗡作響,好容易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需要照看公公,這才費盡力氣挪到床榻旁,卻聽劉彥昌正低弱地說着什麽。她将耳朵貼上去聽,梨花帶雨的臉上表情卻越來越古怪,慢慢的變成憤怒和鄙夷。她猛地揚起手,差點就要一掌将劉彥昌打死,而劉彥昌卻在她下手之前,雙眼失去了焦距,就這麽死了。

小玉看着他緩緩上浮的魂魄,眼裏的淚已經幹了。腦海中隐約有誰對她笑得溫暖親善,有誰的指尖帶着絲絲涼意,輕輕覆上她的發;銀光流過,一分分撫平她流血不止的傷口。

她看得呆了。她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可是她記得有過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人他……他不要她了。

轉瞬之間,劉彥昌魂魄已被黑白無常勾去。

楊婵卻還不知道這件事。七天之後,她再次來到北邙山上。她沒有像初來時那般在洞口猶猶豫豫,這一次,她飛也似地奔了進去。

楊戬果然一直在洞裏,從未踏出過一步。他的身體還是老樣子,沒好一分也沒惡化多少,該怎麽痛還是怎麽痛。可是當楊婵進洞的時候,他卻已經披了外衣坐在榻上——他是坐着的,而沒有選擇更為輕松一些的倚靠。

楊婵所做的一切是有目的的,又是為了什麽目的,楊戬多少能猜到一些。他也清楚地知道,楊婵這一次來,八成是要攤牌了。

“二哥……”她撩開簾帳進來,就着昏黃跳躍的燭光,看見楊戬單薄的影子映在屏風上,便想往裏面走,卻驀然聽見楊戬說:“三妹,你就在外面坐坐吧。”

楊婵微微一愣,以為楊戬的傷勢又加重了;可聽他的聲音,雖然虛弱疲軟,卻不失氣勢,又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再者,她方才的确瞥見了,楊戬是坐着的。他能坐起來,就說明他身體比七天前的确好些了,大約是吃了仙丹的緣故。這麽一想,她心裏的歉疚也就淡去了一些,便坐也不坐,直入主題:“二哥,婵兒……婵兒有一個不情之請……”

這樣的語氣……楊戬心裏猛地一陣揪痛,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抓撓着,卻沒在聲音裏表現出分毫不适來:“你說吧。”

“彥昌……彥昌他,他是凡人。二哥,你說得對,彥昌他文不成武不就,他……我為了他能不老不死,想了許多辦法,可他卻總也修不成道法。就算配以太上老君再多的仙丹也是無用……二哥,他快要死了。看在婵兒的面子上,你能不能……”

楊婵斷斷續續地說着,卻全然不知道,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重重的一下一下,剜刻在楊戬傷痕累累的心上。

三妹,若不是為了求我,你是不是永遠不會給二哥一點關心……以前那些眼淚那些飯菜那些藥物,也都是想要我欠你的情,好讓我出手救劉彥昌的命……

她以為這一樁樁事情可以分開來算,卻不知道,楊戬他的性格,偏就是容易把一切都放在一杆稱上衡量。在楊戬眼裏,以前那些情意那些關切,都已變成了一個個冰冷的砝碼,看在眼裏,卻直直地涼透到心底裏去。

“……老君說,你的血是天地間至寒之血,連飲九日可以白日飛升……”楊婵繼續說道,“婵兒,婵兒想求二哥九碗血,只要九碗……”

“……三妹。”

楊戬此時此刻,卻已是連吐出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覺得疲累,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他不想看見楊婵的眼淚,不想看見她哀求的眼神,所以他狠心讓她留在屏風之外,令一件死物生生隔開了他們兄妹兩個。可是他算錯了,他們兄妹之間相隔的,又豈止是一道屏風而已。

楊婵聽到楊戬叫她,當即屏住呼吸擡起了頭——她以為楊戬一定會答應。然而她又等了好像一百年這麽長,事實上卻根本只是燭火明滅的瞬間,楊戬終于開了口。

“三妹,”他說,“你回去吧。”

楊婵嘶聲喊道:“——二哥!”

“你,你走!”

楊戬的尾音已經抑制不住地打起了顫,明顯的虛弱令楊婵猛然清醒了過來。是的,楊戬可能會死。可是彥昌呢,彥昌卻絕對不能死!她驀地站了起來,卻一頭撞上了某個堅硬的胸膛。

“叫你走你聽不見?!”那人背光站在她面前,唯有銀藍的雙眸亮亮的微光閃爍。那是鷹隼的眼睛,兇狠、殘酷、嗜血。“楊戬畢竟是我主人,你再這麽逼他,我就吃了你!”說罷,兩手猛然張開,化成兩只巨大的翅膀,罡風突起,将楊婵活活扇出了北邙山。

作者有話要說: 唔……實在對不起作者是三聖母一生黑╮(╯▽╰)╭

第○五回·血一盅,任取求北邙驚怒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三聖母嚴重黑,慎入啊慎入~

PS:作者對這篇點擊量很滿意,請繼續保持【你滾好麽!

趕走了楊婵,逆天鷹的怒氣卻并沒有立刻平息下去。此刻他居高臨下地怒視着楊戬,銀藍的眼中迸出血紅的殺意:“楊戬!你給我聽着,你再怎麽着也是我逆天鷹的主人,不能平白無故的就這麽給人家欺淩!你不肯反抗,這份屈辱于我而言卻是感同身受!她要是敢再來……”

“她要是再來……你就不要管這件事了,”楊戬早已坐不住了,身體軟綿綿的使不出一點力氣,只靠雙臂勉強發力,支撐在床榻上,才不讓自己倒下去,“她是我妹妹,向哥哥讨幾碗血……算不得什麽欺淩。”

這話說出來,卻是連他自己都有些想笑。他竟然……竟然已經自欺欺人到這種地步了麽?

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啊。如果是她,如果還能彌補當年的錯,無論自己受多少苦多少累,都是值得的。而且如果是妹妹的希望的話,他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又怎麽忍心拒絕呢。

“我不允許!”逆天鷹吼了一句,聲音大得連他自己也覺得異樣,“你是我逆天鷹的主人,你任他們擺布,你忍得下這口氣,我忍不下!”

楊戬靜靜地聽他說完,低聲嘆了口氣,道:“我讓你認我為主,不是要你來對我加以管束的。我楊戬也不是缺你不可,你若再對我指手畫腳,離去便是。”

“……你!楊戬,你不識好歹!你的事我絕不再管了!”逆天鷹氣得不輕,轉身就走。沉香的結界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的年紀比楊戬還大,法力自然也不低。沉香再怎麽強,也還是個不到百歲的孩子而已,對逆天鷹來說,他的結界簡直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無聊透頂。

——真是難以想象,楊戬竟然甘心在這樣的結界和封印中禁足了整整五十年。這對逆天鷹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侮辱,更何況是楊戬。

看着逆天鷹擊碎結界,展翅而走,楊戬輕輕擡眼看了看,便又低垂了眼簾。傷口驀然一陣劇痛,他的手指緊緊扣住了床沿,難以克制地輕微戰栗着,指節泛着用力過度的青白。低低喘了口氣,他勉力坐直了身體,一手攏了攏披在肩上的那件鵝黃罩衫的領子,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晃地向桃木桌走去。

說了這麽多話,他有些渴了,想喝水。

桃木桌旁放了兩張凳子。他選了近門口的那張坐下,右手發着顫,好不容易才給自己倒了一碗水。壺中的水早已涼透了,被他這麽一倒,水被潑得桌上都是。涼水沿着微微傾斜的桌面汨汨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勉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灑出來許多。身上微微一涼,原來是水沾濕了衣物。他用手輕輕撣去水珠,仿佛累極了似的,半倚在桌邊,慢慢合上了眼。

燭火就在他身側跳躍,昏昏黃黃、搖搖曳曳地映着他單薄的影子。楊婵進來的時候,楊戬竟是在桌邊睡熟了。黯淡的燭光下,他臉色蒼白得很,沒有一絲血色。長發掃在肩頭,不知何時起已夾了幾縷白。他的衣衫也顯得有些寬大了,又起了些微微的褶皺,如今披在肩上,倒是零零落落的感覺。左袖空空落落的半挽着,露出一節纖瘦的腕子,皮膚細膩,恍若凝霜聚雪,卻透着病态的白。

他真是傷得很重,也病得厲害。看着如今的他,哪裏還能讓人聯想到當年立在雲端威風凜凜的三界第一戰神呢?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心中悲戚嘆惋,卻又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楊戬是何等警覺之人,就算是睡熟了,也不可能察覺不到有人靠近。正當她這樣想的時候,楊戬忽然微微動了一下,随即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只在妹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似是有些難堪地移了開去,說話的嗓音也有些嘶啞:“……你走吧,不必再來了。”

原來他一直知道她不會死心。他等她回來,就只是為了再次抹殺她的期望。

仿佛又回到了華山那個陰濕的地牢中。楊戬每次來看他的時候,都是一身戎裝,仿佛不是剛剛結束了一場你死我活,就是要趕赴另一場刀光劍影。在她的記憶裏,楊戬雖然法力高強、殺戮成神,卻不是那樣好鬥的人。可是在那二十年中,他卻總是銀铠冰冷,也襯得他這個人,更加冷漠了。而楊婵每每看到他那身裝扮,心中總是擔憂,擔憂葬送在他手上的下一個人,就會是她的丈夫或者兒子。

但事實上并不是。他們終于一家團聚,如若劉彥昌能夠……

她終于下了狠心。哥哥不願意的話,她就只好用強。對楊戬來說,九碗血要不得他的命,可是劉彥昌卻不能沒有他的血,她更不能沒有劉彥昌。再退一步,沉香當年又被楊戬逼着流過多少血,而她又流過多少淚呢。

二哥,你不要怪我狠心。你當年活活拆散我們一家,已是心狠至極;而今彥昌……難道又要因為你的見死不救,而……而讓我們一家再次離散?這不公平。

“二哥……”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楊戬有些搖搖欲墜的身子,“我扶你回床上躺着吧。”

楊戬卻對她有些排斥,用力掙開了她,自己也連退了好幾步,後背撞在洞壁上,耳邊嗡嗡作響:“你……你走!”

“二哥!”見他仍在固執,楊婵流着淚叫道,“二哥,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這是你贖罪的好機會,你……婵兒不要更多,婵兒只要……二哥,你肉身成聖,九碗血對你而言不算什麽,不會要了你的命的!你不會死的!”

“……你,你不必說了,”楊戬一手按着劇痛的傷處,一手抵着身後的山壁,勉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然而此時此刻,他其實已經連自己在說什麽都聽不見了,“劉彥昌那種人……也配我楊戬的血?!”

“——你不要逼我!”

楊婵驀然喊出了這樣一句話,右手一翻,竟再次亮出了寶蓮燈。熒熒綠光映亮了陰暗的山洞,聖潔的壓迫之力如潮水一般陣陣侵襲。

“二哥,是你逼我的……彥昌對我有多重要,你不會不知道……”她斷斷續續地說着,高擎寶蓮燈,一步步向兄長逼近。楊戬一直在暗處,他被寶蓮燈的力量壓制在山壁上動彈不得,外衫也已經掉落在地,更顯得憔悴不堪。聽了楊婵的話,他竟是毫無愠色,只淺淺地笑了笑,笑容裏明顯地多了些嘲諷悲涼的意味,聲線依然極冷:“他不配。”

楊婵已處于崩潰的邊緣,聽聞楊戬此言,尖叫一聲,寶蓮燈光華發揮到了極致。然而她還未來得及發出攻擊,北邙山驀然一陣晃蕩,楊婵一個不穩,跌倒在地上,寶蓮燈也滾落下來,光亮盡熄。

她趕忙起身去看楊戬。楊戬也被突如其來的震動所影響,摔落在地,已然昏了過去。

原本他完全不必做到這一步。楊婵向他要什麽,就算是要他的心,他也一樣會任她處置。但是他需要她明白,他也是自私的——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今後更不可能任她予取予求。

他已經給不了她什麽了。這條命他留着,還有用。

按他原來的想法,不過是吓吓她,把她激怒,讓她打暈自己取血。結果呢,他的确激怒了她,卻沒想到她竟然再次對他亮出了寶蓮燈。

呵……寶蓮燈。看見楊婵再次執起寶蓮燈的剎那,饒是盤算好一切的楊戬,也難免心緒大亂。

他差點就想,讓她殺了吧。他死了,她想要什麽,就都任她取用了。

“娘?”沉香在天涯海角察覺到結界被破,便第一時間趕回北邙,卻沒想到進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別人,竟是楊婵。而他的母親……又在做什麽?他啞然看着楊婵手中的匕首和楊戬小臂上的道道傷口,瞪大了眼睛,喊道:“娘!你這是幹什麽!”

“沉香,你別攔着我!”楊婵擡起頭來,臉上盡是未幹的淚痕,“你爹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和楊戬有什麽關系?”很快從失去父親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大步上前去奪楊婵手裏的匕首,“娘,你冷靜點!爹死了,沉香一定想辦法救他回來!但是楊戬……楊戬他現在身體很不好,你這樣……他會死的!”

匕首被沉香奪去,楊婵無力地坐倒在地上,低頭哭道:“你不懂!他肉身成聖,喝他的血,不但有起死回生之效,連飲九日,更是能讓凡人白日飛升……他要是死了,屍體被動物吃掉,那動物也能立刻成仙。娘現在就是要向他要九碗血而已……可是他竟然不肯!娘只好……只好……”

沉香凝視着那柄沾了鮮血的匕首,又慢慢轉移視線,無神地盯着楊婵看。這還是他的母親麽?這還是仁慈善良的華山三聖母麽?是不是所有人堕入愛河之後,就會變得不像他自己了?

叮一聲脆響,匕首落在地上。淚眼朦胧中,楊婵看到兒子的腳步從自己面前慢慢移開,往旁邊的木櫃去了,最後又停在楊戬床邊。

他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手裏多了一些雪白的繃帶。他的動作很輕很熟練,這五十年間雖然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但他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為他包紮了。

楊戬依然昏迷着,臉色不好,呼吸也不甚平穩。他應該能感覺到痛吧,傷口痛,心更痛。

“娘,這兩碗血,該足夠讓爹複活了,”他手上動作不停,語氣也是淡淡的,“你先拿去……別的,我來想辦法。”

兒子的冷漠令她心寒。楊婵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心中隐隐的生出些懊悔之意,卻只問道:“你有什麽辦法……你不是沒想過法子,現在還不是……”

“我有辦法,”他說,“娘,你相信我。”他為楊戬掖了掖被角,手不自覺地在他臉側停留了一瞬:“肉身成聖的神仙不止楊戬一個。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唯一。”說罷,俯下丿身把楊婵扶了起來,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種眼神,卻仿佛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都交給我。”

她差點以為她就要失去這個兒子。可是沉香現在的反應,又好像只是……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她的做法而已。

“娘,你先回去,”他說,“我送您出北邙吧。”

楊婵顫聲道:“……那你呢?”

“我……”他的目光忽而有些閃躲,“我自然是幫我爹找成仙靈藥。”

母子二人低聲說着,終于出了鐘隐洞,駕雲越走越遠了。北邙山海拔不高,卻綿延千裏,沉香這一送,恐怕短時間內是回不來的。床榻上的楊戬心念一動,羽睫微顫,還是睜開了眼。

其他肉身成聖之人……他忽而重重嘆了一聲。

第○六回·劍有鋒,君子零落藏不露

沉香陪楊婵到了北邙山外,正在話別時,小玉從遠處飛來,急道:“不好,公公被黑白無常勾走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楊婵大驚失色,險些連手中的血碗都端不穩了,“小玉,你難道,難道沒能保住彥昌的魂魄?!”

“我……婆婆,我……”

“娘,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沉香見小玉支支吾吾的,想必是有別情,如今也不好多問,只能暫擱此事,先去地府探上一探,“你們先回華山去等我,我去地府和閻王爺求求情,看能不能晚些投胎轉世。”

楊婵聽到“地府”二字,吓得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地府?!那十萬惡鬼……”

“十萬惡鬼雖然還沒全部抓回,但大多數還是我的功勞,閻王不會太為難我,”安慰一般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沉香道,“你們先回華山,我只是去和閻王爺打個商量,不會鬧出什麽事來,娘,沉香不是孩子了,你就放心吧。”

聽到沉香這樣說,楊婵心裏也就安定了不少,放沉香去了。哪知沉香剛走,楊婵便又為難起來。她這般對待楊戬,總歸有愧,哪裏還能安心回家?小玉看她這麽進退兩難的樣子,又瞥見她手上那兩碗血,心知她必定是良心不安,便道:“婆婆,不如……不如你回去看看楊戬?”

楊婵聽了,臉上喜色一閃而過,馬上又被濃重的憂慮所代替:“……我不去了,二哥看見我又要生氣。小玉,你代我去看看二哥,我……我回華山照看彥昌……等彥昌回來……”

小玉被抹消了記憶,但潛意識裏對楊戬還是沒什麽排斥感,再說她也不會拒絕人,聽她這麽一說,便真的答應下來,循着他們來時的氣味往鐘隐洞去了。

……

楊戬從一開始就沒有昏厥,他只是為了方便楊婵取血,才故意裝作昏倒的。如今他們走了,稍稍歇了一陣,起身時頭暈更加得厲害了,怕是失了血的緣故。他合眼在床頭坐了片刻,聽見耳邊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才說:“有件事要你做。”

對方冷冷地哼了一聲:“我不管你的事!”

楊戬卻根本不理會他的态度,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去找李靖。找不到的話,去玉泉山金霞洞,讓哮天犬帶你去。”

“……你不怕我殺了他?!”

“你找到他,然後,”楊戬慢慢地睜開了眼,視野總算是清晰了些,不似剛才那般模糊旋轉了,“然後殺了他。”

逆天鷹雖然野性難馴,卻還算得上忠心護主,沒法真的把楊戬扔在這裏不管,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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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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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