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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沉戬之神仙難為

作者：辭舣

備注：

楊戬，你還記得我們那天做過什麽嗎？

作為外甥，我該做的都已經做盡了。不恨你，不殺你，反而愛你。可是你呢，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來做一次真正的舅舅了？

今天我把你封印在此，不是因為不忍心殺你，而是……我要你為那天的拒絕，生不如死……

CP：沉香X楊戬（虐～＋HE！）

一、年下渣攻，慎入。

二、甥舅亂倫，慎入。

三、二哥弱化，慎入。

四、文風有變，慎入。

目标是把沉香調丿教成一只忠犬攻，形成标準的忠犬攻女王受模式←哪裏不對- -

咱的宗旨是，無論過程怎麽虐，最後一定給二哥一個好~~結局！

這是一個年下攻企圖調丿教舅舅，卻被舅舅教導，直到學會怎樣做一個神仙的過程。這是一個年下攻少年輕狂，舅舅體弱多病卻依然不辭辛苦為他收拾殘局的故事。

總的來說，本文有點腦殘，必須慎點。

第○一回·少年狂，楊戬萬裏解災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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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那幾篇，說實在的，我自己真心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覺得挺對不住二哥的額……所以再開個新坑，想寫篇滿意的。

怎麽說呢，文風想盡量幹淨利落些，不要太過拖沓。我自己知道其實我這人寫東西很喜歡描細節，寫一次兩次還好，寫多了就會被人鄙視了……所以這次一定要給點力、給點力。

這篇文的靈感來源是如魚飲水的《邙山故人》，有些地方可能會比較像，嗯，在此向如魚飲水致敬。但我寫的畢竟不是通天教主，而是楊戬。女王氣又冰山又鬼畜的……這種性質是我最喜歡的，所以往後寫的話，兩者區別就會很大。

最後還是要說明一下，我的楊戬一般都是病弱+女王+鬼畜+脾氣壞+抖S+小氣，雷這個的千萬點叉呀，我經不起虐TVT

相傳在北邙山上，封印着一個神仙。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或者為什麽會被封印于此。偶爾有人在傳說中住着神仙的洞口張望，卻只看見裏面漆黑一片，根本沒有所謂神仙。

“爹，”孩子仰起頭，小手抓着父親的一根手指搖啊晃，聲音脆脆的，“為什麽神仙會被封印啊？神仙不是應該很厲害的嗎？”

父親慈愛地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爹聽你爺爺說，這個神仙的确很厲害，他是自願被封印的。”

“自願？為什麽啊？住在山洞裏很好玩嗎？”

“傻孩子，山洞裏又冷又黑又潮，怎麽會好玩？”父親背起草簍，一把将兒子抱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肩上，打開籬笆做的院門，大步向不遠處的河邊走去，“神仙做久了，也會累的。”

……

神仙做久了，也會累的。

心累。

沉香不屑地嗤笑一聲。自願被封印？他分明就是被開天神斧重傷到失血過多、無力反抗，為了茍且偷生，才不得不被封印的。這五十年來，沉香從來沒有想過要給他療傷，連一根草藥的莖葉都沒有帶進洞裏去過。

萬一那人好了，豈不是又要為禍三界？他絕不會做這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果然，剛剛進洞，便看見冷玉床上躺着一抹白，也不只是因為冷還是痛，他的手緊緊抓着床沿，身體顫抖得厲害。沉香眼底微微一動，轉而又變成幾分厭惡，根本不加理會，而是往周邊環視了一圈：“這些東西，你怎麽弄進來的？！”

他說的自然是洞裏的那些簡單的家具。一張桃木桌、兩張同樣樸素簡單的凳子，和旁側立着的一個紫檀木做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幾本書。

冷玉床是沉香從真君神殿搬來的，算是外甥為舅舅做一點事；再者，楊戬根本起不了身，若是連一張床都不給他，他恐怕要活得更加痛苦。但是這桌子凳子書架，他卻未曾想到過，即使他知道這些東西，楊戬是需要的，尤其是書。

“師父給我送來的，”楊戬說着，不覺打了個寒戰，歇了一陣才繼續說，“……你太久沒來過，他不放心。”

“他不放心？不放心怎麽不把你帶走？對了，我都快忘了，你那個師父根本不懂法術，恐怕連進洞來都費了很大功夫吧。”沉香譏諷着，把手中的食籃放在桌上，“被你害苦了的三妹特地讓我給你送來的。怎麽樣，要吃麽？”

楊戬臉朝裏躺着，心裏再痛，也不會在人前顯露分毫，只說：“我不吃。你拿走吧。”

“不吃？不吃也得吃下去！”沉香端着碗筷，氣勢洶洶地大步走來，“我娘辛辛苦苦幫你做飯做菜，你卻還要糟蹋？由不得你！”說罷，愣是一手把楊戬連拖帶扶地拉了起來。

楊戬身上的傷從右肩橫到左腹，又從沒有人來為他醫治過，經他蠻力這麽一陣拉扯，痛得差點昏過去，哪裏還吃得下飯？一股腥甜湧上喉間，他按住胸口，用力将鮮血咽下。等疼痛稍稍過去，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和拒絕，就聽見碗筷摔落的聲音——沉香一怒之下，竟是把碗筷都砸了：“真是我欠了你的！以前你對我百般為難，我卻得顧念着你是我舅舅，顧念着……顧念着我的心意，一次次幫你找借口。現在你落魄到這般境地，我卻非但不能殺你，還得在這裏伺候你！”

楊戬勉強笑了笑，道：“你該殺了我的。”

這句話卻仿佛是揭開了沉香的傷處。沉香道：“你……好，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偏要讓你活着！”說着就低頭去看那地上的碗筷。米飯都滾在地上，有些髒了，顯然不能再吃。他知道楊戬受不了不幹淨的東西，便收拾利索了，将碗筷拿去附近的山溪洗洗幹淨，又進來盛了小半碗飯，夾了些素菜端過來喂他。楊戬卻仍然不肯吃。

“飯菜是我娘做的，你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她再清楚不過。這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何必還要白白浪費呢？！楊戬，你難道當真是鐵打的心麽！”沉香一邊急他不吃點東西可能真的會死，一邊又氣他這求死的心，氣自己還放不下對他的感情，看着他如今這般孱弱的模樣，心裏居然還會有所不忍。

感情這種東西，果然是勉強不來的。小玉再怎麽對他好，他都沒法說服自己愛她；可是楊戬呢，楊戬只是在害他，他卻……他卻泥足深陷，愛上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楊戬見沉香微微偏着頭，稚嫩的臉上寫滿了他複雜的心緒。這孩子啊……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麽都藏不住。忽然，衣衫遮掩下，沉香頸側一道傷疤映入楊戬的眼簾。

這道傷八成是新傷，又不像是被刀劍砍的。問題就在于，沉香法力絕不算低，為何會讓人在這般致命之處留下傷痕？若是以前，楊戬自己去查查也就罷了，但如今他出不了洞，除了沉香和玉鼎真人之外，誰也見不到。再三猶豫，他還是問出了口，話語間卻難免有些尴尬：“你怎麽傷的？”

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般，沉香反射性地一把捂住了傷處，起身走到桌邊收拾東西：“這與你無關！你不吃，我走了！”

楊戬對沉香是有愧的。沉香還是個孩子，他不懂什麽是情愛，才會對他産生那樣的欲望。楊戬本不該那樣殘忍地拒絕他，甚至還利用他的這份感情，一次次地逼迫他，讓他往自己安排的道路前進。無奈當時楊戬身不由己，為了救出三妹，他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更何況是……

但對沉香來說，還是太不公平了吧。

更何況，如今他還這般照顧他……三妹的兒子，他的本性終究還是善良溫柔的。

這麽想着，楊戬蒼白的唇畔又浮上一抹釋然的笑意，按着腹部的手又忍不住緊了緊。他吃力地用手肘和手掌撐着身子，慢慢躺回床上。冷玉床性寒，這一躺下去，身上便猛然顫了一下。楊戬蹙緊了眉，緩緩運起護體法力，勉強維持着正常的體溫。

上回玉鼎真人來看他的時候，說過要給他另外搬一張床來。楊戬看他實在辛苦，便拒絕了。玉鼎真人以為他是舍不得糟蹋沉香的一片心意，氣鼓鼓地罵：“你那外甥連對你好一點都不會，卻還非要做出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來。他把冷玉床搬來，這不是要你的命是什麽？！”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他的？楊戬合着眼，迷迷蒙蒙、斷斷續續地想。是了，他大概是說：“沉香還小，想不到這麽多。”玉鼎真人當即就氣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在他傷重不愈，恐怕早就沖上來拿蒲扇抽他了。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生是死，都怪不得誰。

……

沉香一回到華山，就看見楊婵等在門口，焦急地徘徊着。他上前喊了一聲“娘”，楊婵面上現出笑意，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籃看了一眼，只見裏面的飯菜雖然沒怎麽動過，卻畢竟是少了，疊聲問道：“二哥他吃了對不對？他吃過了是麽？”

為了安撫母親，沉香只好撒謊說楊戬吃了一點，但吃得不多。楊婵依然喜不自勝，接過食籃：“二哥肯吃一點就好……不然他傷得這麽重，萬一……”轉而又喃喃地道，“只要他……就有救了……”

萬一？這兩個竟然輕易将沉香的心攪得一片混亂。在楊戬那麽強大的人身上，也會有“萬一”發生麽？再想想他如今的模樣，其實又怎能再讓人把他和“強大”二字聯系起來呢。

萬一他死了……萬一有一天，他進洞去卻只看見楊戬的屍體，那……沉香越想越亂，雙拳在袖中用力握緊，想到自己房裏還有些益氣補血的仙丹，雖不能療傷，好歹卻能暫時保命。也罷，就把那些仙丹給他送過去，千萬不能讓他死了。

就這麽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忽而天上黑雲傾軋，狂風大作，耳邊傳來一陣野獸的怒吼聲。沉香心底一驚，暗道這畜生居然來得如此之快；又生怕連累了家人，便急飛上天，現身在妖獸面前，高聲道：“畜生！你有本事就跟我過來！”轉身便往西北方飛去。那畜生長相并不可怖，只是一只眼瞳銀藍、羽毛燦金的鷹，個頭龐大非常，翅膀一扇便卷起飓風，引頸一鳴就回音萬裏。它見沉香轉身跑了，未作深思，這便追了上去。

卻說沉香走歸走，卻只想着引開妖獸，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眼看就要被追上了，而此時離華山也有一段距離，下面是一片靜谧的湖泊，剛好便于相鬥，便從腰間拔出開天神斧，與妖獸戰成一團。一人一鷹鬥了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沉香故意賣了個破綻，讓那只鷹啄在了肩上，向後摔去。果然天上就抛下一座寶塔，向妖獸罩了過去。孰料妖獸兇悍非常，金翅一扇，生生撲滅了寶塔噴吐而出的火焰，轉而向雲頭的李靖飛去。

“沉香救我！”李靖高呼一聲，他雖然號稱托塔李天王，法力卻遠不及沉香哪吒等人，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可說完全是沾了手上寶塔和哪吒三太子的光。沉香半跪在湖畔山石邊，抹去嘴邊的血跡，冷笑了一聲：“李靖，陛下指你我二人共擒此妖獸，你卻袖手旁觀這麽久，現在還指望我來救你？！”

鷹隼蠻力極強，幾下便迫使李靖丢下了手中兵器，步步退讓，防守不能。只聽那鷹隼長鳴一聲，聲振寰宇，這便要啄斷李靖的脖子，沉香方才執起斧頭向鳥喙投擲過去。孰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火尖槍堪堪劃過李靖頸側，“铮”一聲暫退了妖獸，同時也把沉香的小斧震飛出去。哪吒在雲端橫槍而立，怒視沉香：“劉沉香，我哪吒當你是兄弟，你卻為這點小事就要殺我父王？！”

沉香拾起小斧，忙起身解釋道：“哪吒大哥，你誤會我了！”

“莫談什麽誤會與否！今日我哪吒收拾了這頭妖獸，必定要給你個教訓！”說罷，哪吒駕了風火輪，提了火尖槍，向鷹隼直沖而去。沉香見狀，為求與哪吒解除誤會，也駕雲與鷹隼相鬥。鷹隼見前方來了兩人，也許難敵，便索性在雲端立直了身子，用力鼓起了翅。一時間狂風大作，黑雲滾滾，這許多神仙竟沒有一個抵得住它雙翅的飓風。

這時，厚重的黑雲中忽然飛來一個人影。那人穿了一身玄絲黑衣，墨黑眼瞳，微卷的黑發中夾了幾束暗金青絲，看起來斯文俊秀，臉色卻有幾分蒼白，身形也是纖薄，手上更連一件武器都沒有，就這麽靜靜地立在雲頭。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沉香，那眼神裏說不出是喜是悲，倏忽便轉向了鷹隼，揚聲道：“我知你妖法無邊。若我今日贏得了你，你便認我為主，改名為‘逆天鷹’，如何？”

第○二回·曝行跡，逆天歸順楊二郎

鷹隼高鳴一聲，張口吐了人言：“楊戬，你少管這閑事！劉沉香與我結怨甚久，我要的是他的命，你若非要橫插一腳，就不要怪我不給闡教留情面了！”

原來那人正是被“封印”了的楊戬。衆天兵見是那身敗名裂的司法天神，心中不由大駭。李靖見了，怒目圓睜，喝道：“楊戬，你居然能沖破封印！今日與這孽畜算完了賬，就是你的死期！”

楊戬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他，清清冷冷地立在雲端，黑衣如昨，一身傲氣相比以前卻是收斂了些許：“楊戬想不出自己有哪裏得罪了李将軍。”

李靖道：“本王自會讓你想起來！至于這孽畜，你不必橫插一腳，我等足以将它生擒回朝！”

哪吒與沉香一樣，很清楚以他們自己的能力，是根本壓制不住這只妖獸的；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李靖，楊戬就已經大大方方地向後退了一步，語氣輕描淡寫：“李将軍請便。”說罷，慢條斯理地從袖中取出了一件寶器，閑散地把玩着。

“……楊戬！”李靖目眦盡裂，“你欺人太甚！将本王的玲珑寶塔還來！”

“依我看，寶塔在誰手上不是問題，關鍵是誰能用好它，”沉香啐出一口血沫，向李靖勾了唇角淺笑，“如今楊戬若能以寶塔收了這孽畜，到時候功勞還不是歸在李天王名下麽。”說完便斜眼看向楊戬，那眼神分別在說“回去再好好說清楚”。

沒想到沉香居然會幫自己說話，楊戬心裏多少有些動容，但這卻不是什麽好事。果然，李靖一聽，神色便瞬間僵硬了：“你們……劉沉香，你們居然……”

這話已不能讓李靖再說下去了。楊戬擡手将玲珑寶塔擲了回去，揉身出掌，往巨鷹直沖而去。巨鷹鳴叫數聲，迎風而上，力大無窮，面對楊戬這般身量，行動根本毫無顧忌。楊戬暗道到底還是一只畜生，空長了好幾千歲，卻連一點點聰明都學不會。見巨鷹絲毫不知轉圜地伸直脖頸、張開鳥喙攻擊而來，他虛晃一招，堪堪避開，這廂不輕不重的一腳踢在它眼睛上。鷹隼痛得一時掌控不了飛行方向，竟然一頭撞在山崖峭壁之上，轟隆一聲碎石漫天。

哪吒一邊看一邊暗暗叫好，完了又抱怨自己怎麽會欣賞楊戬這樣的人？撇了撇嘴，又不做聲。李靖卻是覺得奇怪，楊戬以前有些潔癖，如今卻就算被煙塵籠罩着，也絲毫不見閃躲之意，只是眉頭微微地蹙着，好像在竭力忍耐一般。再仔細一看，原來那些碎石竟是通通從楊戬身體裏穿了過去。

——這個楊戬，根本就只是個元神而已。他傷得太重，依然起不了身更出不了洞。睡夢中忽聞上古神獸幾聲長鳴，當即驚醒過來算了一卦，才知道是沉香出事了。

但就算他不顧自己的身體，元神出竅前來救命，也還是晚了一步。誤會已經産生，沉香也已經傷了。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兩件事。

其一，收服神獸；其二……

沉香與李靖等人一樣，只是一味在旁冷眼看着，卻不出手幫忙。他知道現在的楊戬只是元神，但就算是元神，也未必需要別人幫他。

楊戬必須是強大的。如果他不夠強大，自己當年又怎麽會被他一次次逼上絕路。

這時鷹隼終于清醒過來，思及前事，怒發沖冠，振翅向楊戬撲來。楊戬身形一直未動，直到它逼近眼前時才閃身一躲，一鼓作氣躍坐上了它的脖子。衆人只見楊戬騎着金色巨鷹玄衣凜冽，而那巨鷹則是嘶鳴聲聲，目中流血，雙翅大振，銅身頻搖，想要将楊戬震落下來。楊戬單手抓住它頸間羽毛，穩住身體，另一手騰出來，在鷹隼飛經天兵身側時，淩空一抓，從天兵手中抓了一柄大刀來，除去刀鞘，翻身以刀背重擊其首。耳邊唯餘铿锵之聲，恍若金石相撞，其首竟是堅不可摧。

“還不認輸？！”沉香聽見楊戬擡高聲音問那只鷹。對方卻是固執得很，分明已經被死死制住，卻仍然不肯拜楊戬下風，只顧四處亂飛，巨翅拍打過山壁，湖中被落下的山石激得波浪滔天。凡間漸漸圍了一些人，不顧危險跪在湖邊不斷磕頭拜谒。

若是讓這些凡人無故殒命……楊戬微怒，翻轉刀刃，一刀劈在他左翅上，頓時血濺百裏。然那鷹隼仍然不服，楊戬轉頭見左翅已經血流如注，翅筋暴露在外，心下一橫便又是一刀下去，斬斷了它的翅筋。鷹隼終于再也撐不下去，左翅不能動彈，失去平衡，一頭撞在山壁上，發出陣陣巨響。被它這一撞，峭壁巨石再次滾落，大多落進湖中，少數卻向湖岸砸去。鷹隼撞向山壁之前，楊戬已經脫身而出，才沒有被波及，而今卻抓不到時機去救人了。然而塵埃落定時，卻看見沉香懷裏抱着兩個六七歲的孩子，一個老翁拉着他的衣袖，四人穩穩落地。

湖邊參拜的十幾人內，沒有一人傷亡。

鷹隼睜開朦胧的眼，只看見楊戬面色沉靜，沒什麽顧忌地從地上拔了些草，正慢慢擦拭着染血的刀刃。一切居然就這樣結束了——結束得如此之快。

“不愧是三界戰神，”它說，“就算只是一縷元神，也還是強過那些不倫不類的人太多。”

李靖聽了，咬牙強忍，亦不讓哪吒說話。沉香一個個扶起那些不斷磕頭的凡人，慢慢踱了過來，看一眼楊戬，卻沒争辯。

沒錯，他的确還不夠強。最起碼，他遠沒有楊戬強。

“你認輸了麽？”楊戬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只是眼底隐約掠過的光芒，讓人看了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楊戬自己也知道。五十年了，他是第一次走出北邙山，第一次動用法力，賭上自己沉寂了五十年的戰神之名，與他人大戰一場。

“我認輸。從今天起，我就是逆天鷹，”他說着，漸漸變成了人形——是個金發藍眼的男人，生得高大，穿着一身簡單的罩衫，顏色卻是耀眼的金，“楊戬，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他分明說得不甘。但鷹隼野性難馴，能到如今這個地步，楊戬勉強也可以滿足了。旁人只道他目中無人，逆天鷹向他表明忠心，而他擦拭的動作一直未停。可是沉香卻分明看到楊戬的眼睛一度失了神采，仿佛是要失去意識。不錯，楊戬身受重傷，維持元神也需要力量，何況剛剛還經歷了一場惡戰？然而他還沒說什麽，李靖卻早一步想起他來，喝道：“劉沉香！你說你封印了楊戬，但楊戬如今怎麽能出北邙山鐘隐洞來？！就算只是元神出山，也同樣說不過去，你別想糊弄本王！”

沉香想不出自我脫罪的主意，心知楊戬一定有辦法自救，便道：“楊戬他法力高強，五十年前我确實已經将他封印，但方才我與這畜生一番惡鬥，又無人來做幫手，難保封印不松。”言語間竟又是在諷刺李靖袖手旁觀了。李靖氣不打一處來，張嘴要罵，忽而眼前寒光一閃，回過神來時楊戬已經橫刀架在了沉香脖子上。

“回去告訴玉帝和王母，”楊戬冷聲道，嘴角卻仿佛還噙着笑意，“楊戬很喜歡北邙山，暫時不想出來。他們若是一定要派天兵天将來作陪，楊戬改日必定上淩霄殿親自謝恩。”說罷便一刻也不逗留，将大刀丢在地上，令逆天鷹變小了立在肩上，旋踵騰雲而去。李靖只見得他衣衫獵獵的背影，哽了許久，才轉回來瞪着沉香。沉香心裏也很氣，雖然氣的不是一回事，但他如今的表情看在李靖眼裏，卻終是令他相信了楊戬與沉香無甚瓜葛。

楊戬與逆天鷹一同回到鐘隐洞，元神便猛然波動了一下，堪堪就要散去。逆天鷹變作人類般大小，右翅一展，将楊戬的元神送入冷玉床上的軀體之中。楊戬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卻一直昏着，漸漸的才有了些動靜。逆天鷹見楊戬還未完全清醒，就已經擡手去按傷口，知道他必定傷勢嚴重，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楊戬躺在床上睡着，兩天後才徹底醒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床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卻摸了個空。

心裏也禁不住空了一下。是啊，哮天犬不是已經被自己封了記憶，由師父照顧了麽。他眼前朦朦胧胧的，也不知是隔了一層霧氣還是淚水，就連自己掌心上的紋路都看不清晰了。

“你要是不想死，就好好躺着，什麽也別想，”旁邊的黑暗裏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當然了，你要是喜歡想東想西也沒事。你早點死，我就早點解脫。”

還真是放肆的寵物——盡管楊戬從沒有把哮天犬當寵物看過，但現在這頭鷹，他現在卻真的是有點這方面的想法。他一個人住在這山洞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無論他以前有多麽喜靜惡動，一年年過去，總也會覺得有些寂寞的。

現在有逆天鷹陪陪他，也好。

楊戬附和着應了一聲，過了一陣，才問：“你和沉香，結了什麽……什麽仇？”

逆天鷹哼道：“你不是神仙麽？神仙都會蔔卦吧？你自己算就得了，問我作甚！”

“蔔卦不是那麽容易的，需要耗費……耗費很多。而且天機不可洩露，算得多了……必遭天譴，”幾句話已經令楊戬痛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力氣正迅速地從四肢百骸流逝而去，“……你看我如今這樣，還算得動麽？”

逆天鷹從黑暗中大步走了出來，将楊戬打量了一番，搖頭道：“……還是我告訴你吧。前幾日我變成人形，在河南一帶閑逛。經過一處村莊的時候，正巧看到有個采藥人吊在山崖上，就快要摔死了。所以我就變成原形飛上去把他叼下來。誰知道我戾氣十分重，竟把那人給害死了。地仙告狀告到天庭，玉帝就派劉沉香來抓我。哼，可惜他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一次次讓步。否則，前兩天他哪裏還有命對我苦苦相逼！”

楊戬聽了，不鹹不淡地說：“以你的個性，不會把到了嘴邊的肉吐出來吧。沉香脖子上的傷……是你幹的。可是你……你沒能耐再傷他更重，才不得不讓他，活下來……”他低喘了口氣，“沉香雖然……雖然法力不算太強，但對付你……還是足夠。”

逆天鷹不樂意了，猛地一頭撲過來，雙手撐在楊戬身側的床板上，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你什麽意思？！”

他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十分滑稽——他的一只眼睛被楊戬踢中，至今也未見消腫。現在又瞪大了眼睛盯着楊戬，他的模樣讓楊戬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毫無保留地發了怒。

楊戬笑着，一邊忍着痛，一邊默然地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被逗笑過了？這一追溯，竟是渺渺無期。

原來他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活了很多，沒有笑容的年歲。

作者有話要說： 更一章！！！

勞碌命啊……飛去更黍離，但不保證今天能更新……TAT

第○三回·兄妹情，楊婵一上北邙山

李靖沒能親手收服逆天鷹并将它帶回天庭，心中自然忿忿不平，怒氣沖沖進到瑤池之內，向玉帝說盡了楊戬的壞話。然而果然如沉香所料，楊戬做了什麽說了什麽，玉帝王母根本就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們在乎的就只是“楊戬破封印而出”這件事而已。

他們在擔心，擔心楊戬會回來報複。但他們其實根本不用擔憂害怕，楊戬若是真的想殺他們報仇，又何必等到今天。

“陛下、娘娘，”等李靖說完了，沉香才上前一步，道，“封印松動，乃是小神的罪過。小神願意将功補過，前去北邙山加強封印。”

哪吒斜了他一眼，心說這封印是不是你自己解開的還是個問題，但還是礙于沉香這些日子炙手可熱的政治地位，李靖也曾說劉沉香今夕不比往日，不能輕易得罪，便不欲與他争辯。沉香對他這般眼神亦有感覺，昔日兄弟今天居然因為一點小誤會就要反目成仇，免不了心中大痛。抿了抿唇，強行斂了悲意，明知楊戬元神出竅已是十分勉強，如今卻又有些記恨楊戬不早些出現了。

“咳……沉香啊，你說北邙山封印松動，你可有感覺啊？”玉帝問得輕飄飄的，仿佛一點也不在意，也根本沒打算得到答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下次可千萬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了。楊戬為禍三界，難得他現在還願意留在北邙……要是哪天他不願意了，我們都拿他沒辦法呀！”

王母也附和了一兩句，生怕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萬一楊戬改變了主意……這便連聲催促沉香快些去北邙山重鑄封印。沉香應下了，臨走前又瞥一眼哪吒，卻見哪吒根本看也不看自己，心下又是一陣酸楚委屈。

北邙山的封印根本沒有松動的跡象，沉香自然不可能有感覺。然而楊戬的元神卻是進出自如，這足以說明，他的封印從一開始就沒能限制住他的行動。楊戬之所以留在北邙山五十年足不出山，這完全是他自願的。

——就如民間的傳說一樣。

不多時，沉香便抵達了北邙山，落在一處山洞洞口。北邙山普遍風光秀麗，此處卻顯得有些荒蕪，洞口生滿雜草野花。他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山洞旁側的山壁上生了一株細細瘦瘦的樹苗，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一般，極不起眼。而今，它卻已經長成了一棵高大的松，斜立在峭壁上，高昂的樹冠像人的頭顱，詭異地彎曲着，卻絲毫不肯認輸地向天空、向陽光伸展。

它在渴望什麽……在期待什麽？

就好像他。他到了如今，可還有所期待，有所展望？

回過神來時，沉香已經在洞口站了許久。太陽白慘慘明晃晃地懸在天空中央，那光線分明暖意融融，卻莫名讓人脊背發寒。

他終是揮袖将雜草除了，只留下了那棵松。楊戬愛潔，他不想讓他住在荒草叢生的地方。

洞內一如往日，陰沉沉的，壁上淌着細細的水流。穿過他親自設置的結界，眼前便是別有洞天。

鐘隐洞，是這個山洞的名字。北邙山乃是歷代多名帝王的墓穴所在，其中之一便是南唐後主李煜。李煜又號鐘隐，這附近的人為了紀念這位亡國之君詞中之帝，就把山洞命名為鐘隐洞。五十年前，楊戬修改天條，身負重傷，又不願面對三妹外甥，才來到此處。他實在覺得疲累，也知道沉香不會輕易殺他，便幹脆在這裏裝作重傷不支的樣子，被沉香“封印”了了事，只求能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養傷，安安靜靜地……生活。

是的。以前楊戬過的日子，那不叫“生活”。那只是“活”。

再往裏走，就是淡青色簾帳三重，靜靜地垂挂在那裏。沉香隐隐聽見裏面傳出說話聲，卻不是那麽明顯。他微微眯了眼，撩開簾帳一角，只看見被屏風分隔在內的內室中，楊戬披衣靠在床頭，臉色似乎更差了些；而他對面，坐着一名淡藍色衣衫的女子，梳着發髻，青絲從右肩流瀉下去——那正是沉香的母親，楊戬的妹妹，楊婵。

沉香見是娘親，心裏便沒什麽防備，正想進去，卻驀然聽得女子輕聲說了句告辭，起身便要走。楊戬沒有留她，蒼白的臉上神色有些複雜，不知在想什麽。楊婵走了沒幾步，忽然又折回去，在楊戬略略驚訝的目光中，素手解開了他的衣衫。

傷口仍在流血，開天神斧的傷果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治愈的。楊戬修得九轉玄功，只能保他不死而已，卻根本……無法助他康複。

“三妹……”楊戬有些失神。他不想見她，他是真的不想。他怕的是三妹的恨，怕的是三妹的怨，更怕看到三妹吃了這麽多苦，卻還因為見到自己這個做二哥的，而無法感到幸福。

可如今，他這顆心卻毫無保留地，被楊婵的眼淚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正一陣陣發着疼，一陣陣地……痙攣。

楊婵的淚水一滴滴漣漣而下，又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