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番外之一·金麟藏,(9)

下這回總該相信小仙是清白的了吧?”

“朕,朕相信了相信了!”玉帝連聲道,“剛才那一斧子要是真劈下去,楊戬連頭發都不剩一根了,朕還能不相信你?!”

沉香伏地而拜:“既然如此,沉香便到南天門外等候。”言罷離去。

楊戬閉目躺在榻上,方才沉香對他舉起斧子的時候,其實他暗中醞釀着閃躲抵抗的力量,畢竟他現在還不能死。而今沉香走了,他卻仍然未将護身之法撤去。玉帝見了,當他真的以為性命受到威脅,心裏對沉香又放心了不少。他再次在床邊坐了下來,低聲道:“楊戬,你可聽見了?你外甥有多恨你。我卻還以為他會原諒你。”

楊戬冷哼道:“小神從不做這樣的春秋大夢。”

“……好,是朕做春秋大夢,”玉帝喃喃道,“你就真的不想和朕共享三界嗎?朕再說一遍,只要你足夠聽話,朕就能讓你做太子,三界之中的一切,別說是月光,連太陽都得拜伏在你腳下。”

楊戬卻是不答。

“朕不相信,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竟然會對權力沒有渴求?!”玉帝終于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道,“朕說了這麽久,你竟然能無動于衷?!”

“陛下何曾想過要與他人分享三界?”楊戬只是冷笑,“權力,楊戬自然是喜歡的。但楊戬也不會傻到與虎謀皮的地步。陛下想要楊戬做什麽,只管說就是,又何必拐彎抹角?”

他身體虛弱,說完這些,便已經力氣不濟,眩暈不已了。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居然卡在這裏= =這……字數到了咳咳……

有長評有二更!!!

第三十九回·誰與共,張百忍四問楊戬(下)

這次的确是多虧了沉香,才能把在玉帝面前瞞天過海。但玉帝對楊戬的懷疑又豈止于此而已,他不但懷疑楊戬與沉香是否串通、王母是否已與楊戬有過聯系,手上還捏了連楊戬都不知道的證據,等着楊戬給他答案。

“方才沉香所為,朕的确是‘應該’信了他的。可是有一樣東西,朕卻必須要你給朕一個解釋。”他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在楊戬眼前晃了晃,那雙眼睛果然毫無反應。他滿意地挑起笑容,緩緩道:“這顆蚌珠,朕記得是娘娘的東西。但朕把你抓上天來的時候,卻在你身上。”

楊戬自是不動如山:“陛下早就猜到了不是麽?娘娘已經與小神見過面,只是還未商定奪位的計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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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道:“是麽?她見了你一面,難道只是送了你這保命的東西?”

楊戬道:“并非娘娘說了什麽便是什麽的。陛下有沒有想過,共工何來的膽子,竟把天捅了一個洞?”

“共工素來膽大妄為,脾氣暴躁,會這麽做也不奇怪,”玉帝皺眉道,“難道你的意思是,這整件事其實都是娘娘的陰謀?共工捅破了天,對她有什麽好處?”

楊戬在心裏暗笑他的愚笨,擡手輕輕按着傷處,低聲道:“陛下,賜小神一杯水可好?”

事到如今,玉帝也沒心思和他計較這些小事,親自倒了水端給他喝,竟也熟門熟路。此前楊戬半昏迷時不肯喝藥,他嫌下人做事不利索,便親自哄着騙着給他喂進去;今天楊戬清醒了,反倒不買他的賬,他便怒火上頭地猛灌。現在楊戬自己要水喝,他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自認倒黴,給他送去。楊戬半倚在床頭喝了兩口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歇了半晌才繼續說道:“陛下想想,天被捅破了,三界責怪起來,首當其沖的是誰?”

玉帝道:“自然是朕了。”

“不錯。此事發生至今,娘娘可曾出過什麽主意?”

王母向來是個自诩聰明、愛出主意的人。楊戬這麽問,的确不是沒有道理的。

玉帝想了想,王母竟還真的沒說過什麽。除了要派人找五彩石的時候,她曾極力舉薦楊戬——而在那時候,她應當已經與楊戬通過氣了才是。

“你的意思是說……娘娘她與共工暗中合作,讓共工故意捅破了天。這樣一來,就能給朕加重負擔。而如果朕扛不住這般壓力,娘娘就會以此為名,奪朕的皇位?”

玉帝畢竟還不算是太笨,很快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果循環理順了。但是還有一些細節,他卻還沒能顧及到。

“陛下聖明。但不止如此。”楊戬補充道,“娘娘極力舉薦小神,便是要奪五彩石。華山婚禮前,娘娘曾到邙山見過小神一次,給了小神這顆蚌珠,并要求小神上昆侖阻止沉香。試想,還有什麽事能比天破了一個洞,而玉帝不能補全更可笑?而如果此時陛下把這件事全權交給娘娘處置,娘娘就會讓小神交出五彩石,到時候,陛下就是不退位,三界的主宰權也已到了娘娘手裏了。”

說完這些,楊戬已經累極,合着眼連連喘息。玉帝也不催他,只問:“所以你之所以會在昆侖,是借娘娘命你阻止沉香之機,為沉香掃除障礙?混沌與饕餮,都是你殺的?”

楊戬只是點了點頭。他實在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原來娘娘竟這般算計朕……不顧三界蒼生,寧願将天捅破一個洞,也要奪朕的位子,”玉帝喃喃說着,又是不甘又是悲哀,“你上回被共工抓了,後來共工還活着嗎?”

楊戬的聲音幾近嘶啞:“沒有。刺中了要害,致使他法力銳減。但現在,他該又能恢複如初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楊戬雖然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躺了幾天,但大致還是知道,很久。

久到沉香已經尋來了五彩石,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然而找到五彩石是需要降服八百魔障的功德的,原本楊戬是要轉一部分功德給他,卻沒想到……這身體已經這麽經不起折磨了。但既然如此,他又是怎麽補全他缺失的功德的?莫非他又……

“這麽說來,朕還真是不能沒有你了。不管朕有多想殺你,卻永遠殺不了你——朕最恨的,就是這一點。”玉帝一字一句地道,“不過也好,物盡其用,娘娘既然這麽喜歡你,你便好生為她辦事。像這樣兩邊讨好的事,你楊戬一定做得相當順手。”

楊戬哼了一聲,算是聽見了。

“別以為這樣就能結束了。還有一件事,朕也想要一個答案。朕聽說,你殺過住在邙山腳下的一對父子。”

果然問到這一節了。楊戬暗暗提高了警惕,話音卻更加虛弱無力:“這小神就要問問陛下了。”

玉帝挑起一邊眉毛:“問朕?問什麽?”

“小神已經答應為陛下辦事了,陛下為何還派人來監視小神?陛下也該知道小神性格一向不好,這些年病得久了,脾氣更壞,看見他們急怒攻心,一出手就給殺了。”

玉帝哈哈大笑:“楊戬,你這耍賴的本事,可比你說謊演戲的本事強多了。好,那兩條賤命,朕也不與你計較太多。朕再問你,那天晚上在淩霄殿,你是怎麽答應朕的?你說一百年內,絕不幹涉天庭事宜。結果你卻做了什麽?給李靖吃五濁珠?這就是你所謂的‘不幹涉朝政’?”

一共四筆賬,總算是算到了最後一筆。楊戬一直繃着一口氣,硬撐着不讓自己昏厥,腦海中飛快掠過種種可能的說辭,并從中挑出最可靠的一種:“陛下,這也不能怪小神啊。”

“怎麽不能怪你了?你言而無信,難道還要怪朕不成?!”

楊戬暗自道,本來就是該怪你的:“陛下要培養沉香做心腹,可惜現在的沉香配嗎?他做得到嗎?萬一他在朝上被人排擠,做事虎頭蛇尾,那豈不是大傷陛下顏面。”

“所以你就大費周章給李靖吃五濁珠,替他擔了一身致命傷?!”玉帝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楊戬,有些事你大可以不必瞞朕了。朕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對你們怎麽樣,說不定還能保你們周全。”

他幾乎能想象得出來,玉帝現在就站在床邊俯視着他,眼裏那種模糊而得意的笑。楊戬只覺得有些反胃,雖然眼睛看不見,卻還是微微向旁邊別過了頭去:“陛下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玉帝探手擡起他的下巴,逼他雖然看不見也要面向自己,一邊說道:“楊戬,你這個人就是太不知道什麽叫能屈能伸了。給朕手裏捏一個把柄,朕對你放心,你也不用躲躲閃閃,何樂而不為?你說說看,你和沉香一家,是不是早就已經化幹戈為玉帛了……”

原來方才沉香說的做的,還是沒能騙過玉帝。他的幾聲“舅舅”,那種激烈到挾持玉帝的表現,足以讓玉帝相信,他和楊戬之間的關系,早已不是仇人這麽簡單。

果然是瞞不過的。只是一旦被玉帝發現了,今後便要将楊婵也牽連進來,這一直是楊戬最不願看到的。然而現在,垂死掙紮根本無用。玉帝既然已經知道了,那麽最好走的路就莫過于和盤托出。他要把柄,楊戬就給他一個把柄——如此,簡簡單單的一件交易而已。等到真的威脅到妹妹外甥時,楊戬自然有辦法負起全責,護他們周全。

“……不錯,”楊戬道,“我與三妹,早已言和了。”

玉帝笑道:“早些說不就好了?朕不是那樣不明事理、六親不認的人。”

說的是通情達理的話,心裏想的恐怕是怎麽把楊家死死捏在手心裏的辦法吧。現在終于抓到了楊戬的把柄,他可高興可安心?

“罷了。今後行事萬萬小心一些,別被娘娘看出破綻。”玉帝說罷,連着喝了好幾杯酒,慢慢回過味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才叫了天奴進來,吩咐道:“弄頂轎子,把楊戬擡到南天門外,交給沉香。”等天奴走了,他又回身對楊戬說道:“朕今天就放你回北邙。給朕老老實實在北邙看着金麟,萬一事态有變,朕只折磨你一個,恐怕是無法洩心頭之憤的。”

……

沉香在南天門苦等近一個時辰。以前他屢次經過這裏,卻從未留意過這南天門有什麽特別之處;而今細細看來,上面果真有人用銀墨寫了峭拔剛勁的五個字“聽調不聽宣”。那是楊戬三千年前留下的筆跡,是他與天庭仇恨難泯的證明。過了很久,終于看見幾個天兵擡着大轎飛了出來,穩穩落在沉香面前。沉香忙上前去撩開轎簾一看,楊戬仍然醒着,聽見動靜,習慣性地擡起頭來,目光卻沒有焦距。沉香心中大恸,抿緊了唇彎腰要将楊戬抱出來。楊戬卻驀然按住了他的手,低聲道:“讓他們送我回去。”

沉香應了一聲,便指揮幾個天兵去北邙一趟。天兵們面面相觑,玉帝沒有讓他們下凡,他們是絕對不敢的。沉香擺不平他們,正為難時,忽而聽見楊戬低弱而不減威嚴的聲音從轎中傳出:“楊戬讓你們送一趟,你們可委屈了?”

他們哪裏敢說半句委屈?楊戬是什麽人,以前在朝廷上,連玉帝都得看他臉色;這兩天他在天上小住養傷,竟然就住進了玉帝的寝宮躺在了玉帝的床上。這樣的人說話,他們哪敢不聽?話音剛落,天兵們不約而同擡着轎子沖在前面。沉香駕雲跟着,面色卻是說不出的沉重。

他有感覺,這件事還沒這麽快結束。楊戬或許已僥幸過了玉帝這一關,但王母那裏,或許……他咬緊了唇,就是方才,他一時沖動、不自量力,差點又害了楊戬。他分明已經不願再發生這種事了……可是經驗的缺乏和法力的低微,讓他根本有心無力。

楊戬這一去就是三年多。如今終于回了北邙,逆天鷹仍然守在洞中,見沉香陪他回來,根本不加理睬。沉香把楊戬扶上了床,施了法術讓他休息,自己則下山去買了些吃食回來,等着楊戬睡醒。回來時吓了一跳,只看見逆天鷹變成鷹的樣子站在黑暗裏凸出的石壁上,一雙銀藍色的眼瞳閃閃發亮,張口便叫:“劉沉香!”

沉香将買來的東西放在桌上,一邊整理一邊問:“什麽事?”

逆天鷹道:“你在去昆侖的路上都幹了些什麽,自己明白!在昆侖山上,又為何任由玉帝将他帶走?!不必多說,今天我一定要吃了你!”說罷便展翅撲将過來。沉香來不及閃躲,被他撲在地上,背脊狠狠地撞了一下,痛得厲害:“那個夢裏……是你入了我的夢?”

逆天鷹冷哼一聲,用爪子在他身上撓了兩下,仿佛在比劃怎麽撕開來比較簡單:“否則你怎可能這麽快甩掉那幫子人!”

“謝謝你,逆天鷹,”沉香被他壓得死死的,卻由衷道,“如果不是你,我就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居然雙更了?!-0-

喵嗚!話說一半好坑爹所以……于是攻喜沉香走出渣攻轉型為忠犬攻的第一步——後悔……

咳咳以及作者保證……時間差不多了,火候到了(甚)五章內一定給乃們一個差不多OK的茶盤!

第四十回·幾時休,是飛絮落花時候

王母一下了凡間,便往共工行宮而去。然而所到之處一片斷壁殘垣,竟像是被人毀壞過一般。王母好歹還知道共工在哪裏養傷,便尋到海底那間密室外,果然見得共工在裏面修煉。她并不打擾他,只是等了約莫兩個時辰,共工終于起了身,道:“娘娘真乃可為大事之人。若是玉帝在此,他恐怕早就已經不耐煩了。”

王母道:“但本宮能力還不夠,故而需要你相助于本宮。上一次做得很不錯,你的傷也該好了吧?”

共工道:“傷已好了大半。只是娘娘的大事,本座卻不想再參與了。沒有人會想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報一次無傷大雅的仇——何況那西天諸佛,就算娘娘不說,本座也知道自己沒法拿他們怎麽樣。”

“這就怪了。你當初不是說要報複他們不把你放在眼裏麽,所以本宮才會與你合作,逼走玉帝,掌控大權。現在怎麽又出爾反爾?”

對此,王母自然是有些不悅的。試想,一件大事做了一半,合作者卻莫名其妙要求退出,這對王母不僅是威脅,更是挑釁。

“說到這個,本宮還有件事要問你。本宮說過讓你抓楊戬了嗎?你分明知道楊戬對本宮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一枚棋子,卻為何還把他抓下海來,讓他受盡折磨?”

“呵……就是因為楊戬,本座才不願再與娘娘合作了。娘娘有所不知,實不是本座想抓楊戬,當時是楊戬自己跳海,本座才有機會抓了他的。但既然他頻頻激怒本座,到了本座手上,本座自然就為所欲為。”共工說着,情緒竟然莫名地有些激動,“楊戬真是個好貨色——可惜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卻傲得讓人無法消受。分明已經到了床上,卻還能一邊示弱一邊施美人計,轉眼就一刀……”

話未說完,王母揚手一記耳光扇了過來,一聲脆響震得共工眼前發花。他勃然大怒,大吼道:“王母!!!”

“誰讓你碰他的?!”王母怒道,“他是本宮的狗,你是本宮的棋,棋和狗不能齊頭并進,本宮養你們還有什麽用?!只會壞本宮的大事!以楊戬的聰明,他不難猜到我們是一路人。本宮好不容易重新博取了他的信任,你卻……”

共工牙齒咬的咯咯響,忍了許久,最後只說:“罷了!本座不屑于打女人!楊戬他知道本座要害在何處,此人太過危險,本座不願與娘娘合作了,娘娘請便!”

王母笑道:“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收得住手嗎?水神共工,你太久沒有接觸三界了,所以才以為現在這世界還像以前的洪荒年代那麽好對付。如果本宮沒猜錯,你該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吧——你出去看看,就知道本宮為什麽這麽說了。”

共工大惑,與王母一同回到行宮一看,頓時暴怒:“這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早說過讓你不要碰楊戬,你就是不信,”王母輕描淡寫地笑道,“但楊戬卻不會幹出這麽不理智的事情來。恐怕是楊戬的外甥,劉沉香幹的。”

“……窮奇呢?!”

王母東張西望一番,答道:“該是被殺了吧?”

“劉沉香,劉沉香!……娘娘!本座雖不再與你合作,但劉沉香毀我行宮、殺我兄弟之仇卻非報不可!本座答應你絕不動楊戬一根頭發,但如果楊戬阻止本座殺劉沉香,本座……”

“你放心吧,他不會的,”王母的語氣甚至是十分快活的,“楊戬恨透了他的外甥,你幫他殺劉沉香,他感謝你還來不及。當然了,你最好別在他面前出現,否則你現在不與本宮合作,本宮也就保不了你。”

有了共工對付沉香,王母心情極好,出了海便往北邙山而去。楊戬傷重,無法接駕,倒是劉沉香一力招待,與王母周旋。王母本有些事想問問楊戬,但如今楊戬昏睡不醒,她剛好可以挑軟柿子捏,改問沉香。她拿出了李靖呈上的那封信放在桌上,問道:“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娘的筆跡?”

沉香并不否認:“不錯。是我娘要我交給楊戬的。”

“你娘說楊戬在華山住了幾天,最後不辭而別,可有此事?”

沉香道:“确有此事。不過楊戬住在華山,完全是因為他傷勢過重,無法行動。後來他一旦能下床走動,就不辭而別了。”

他這解釋倒還算是有些道理,然而王母卻全然沒聽進去,只說:“果有此事。你娘憑什麽以為楊戬會幫你降服混沌?”

沉香道:“此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王母點頭道:“很好。本宮再問你,聽說你在天兵面前挾持玉帝,可有此事?”

沉香道:“确有此事。那是我一時糊塗,陛下已諒解我了。”

“那你如今在北邙,又是所為何事?”

“不能讓他這麽簡單就死了,”沉香低聲道,“要死,也得知錯了再死。”

好一個“知錯了再死”。王母在心裏暗笑,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眼前的這封信。沉香說的話,可信度并不比楊戬高。此事還需推後再議。

“讓開,本宮進去看看他,”王母說着便往內室走去。沉香卻幾步攔上前,阻止道:“娘娘,娘娘萬金之軀,何必去看這樣一個将死之人?小仙怕他髒了娘娘的眼睛!”

王母心道,你也配評價本宮的狗?!當即揮開了他,大步向裏走去。沉香往旁邊退了退,恭敬地站在一邊,不發一言。等了片刻,王母從裏面走出來,面色凝重,瞥一眼沉香便離去了。夜裏,地府判官來到鐘隐洞口,說是來送靈丹妙藥。沉香将他打發了兩次,第三次時裝作出門,轉而叫逆天鷹接了丹藥。

沉香在華山附近建了個小屋,裏面擺上三足大鼎,以三昧真火煉制彩石。每日在華山與北邙山之間來回,他卻不願回家看看,只是留在楊戬身邊,別人誰也不肯見。有了王母派人送來的丹藥,幾日之後楊戬便醒來了,只是常常聽不了沉香說幾句話就又會昏睡過去。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有近半個月,終于有一天,沉香回來的時候,楊戬不但醒着,而且坐在床頭,自己端了杯子在喝水。

逆天鷹看見沉香回來,仍然沉默。他就是看不慣他。

周圍的氣氛有些變了,楊戬很輕易便感覺了出來。但能在這裏出入自如的,只有沉香和逆天鷹兩人。他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看向了那塊錦繡屏風,喚道:“沉香?”

聽了這一聲喚,站在青帳外的沉香猛然捂住了嘴,眼淚不聽話地大顆大顆奔湧而出。

原來人的心可以酸痛到這種地步,酸痛到貫穿脾肺,目中落淚齒畔流血,卻還是無法削減心頭的疼痛分毫。他極力忍耐着不發出聲音,不為楊戬察覺,只是隐在青帳之後,背靠着潮濕的山壁,落淚流血。

“沉香?”楊戬覺得有些冷,此前低燒不退以致肺部有疾,如今便稍有些咳嗽。他奇怪沉香為何不肯過來,放在被上的手微微動了動,轉眼卻又緊緊握住了。沉香狠狠抹去眼角的淚,咽下喉間的酸楚,快步走到床邊跪了下來,語調竟然十分喜悅:“舅舅,你沒事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為什麽會咳嗽?我每次染了風寒,娘都會給我煮雪梨湯,你等着!”竟是連說半個字的機會都不給楊戬。楊戬聽見他飛快離去的腳步聲,眉頭稍稍緊了緊又松開,忽而覺得眼前的黑暗愈發刺目了。

沉香逃命一般跑出洞來,只是單手支撐着洞口那棵松樹粗糙的枝幹連聲嗚咽。以前楊戬傷重昏迷的時候,他是那樣清晰地感覺到快要失去他了,可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去過冷靜。他一直不相信也一直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這麽想哭,這麽……這麽脆弱,這麽為他而心痛。

他醒了,沒事了,他應該高興才對,而不是哭泣。沉香擡手抹去了淚水,真的去集市上買了些雪梨來熬湯。楊戬坐在床頭仔細聽着他用扇子煽火的動靜,和小鍋裏水煮沸的聲音,絲毫不覺困倦。沉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着話,說兩句便擡頭來看看,生怕他覺得累。等雪梨湯煮好了,沉香端着碗用勺子喂他,楊戬卻沉默了片刻,說:“我自己來。”

沉香這才意識到楊戬根本看不見,如今他竟是連想喂他喝點湯水都做不到了。沉香咬了咬唇,道:“無妨,我……”他把勺子直送到楊戬唇邊,“這樣就可以了……舅舅。”

楊戬聽他口吻,便隐約知道這孩子是在為他的眼睛難過。就當是安慰外甥罷,楊戬就着瓷勺喝了,沉香便問:“燙麽?會不會太甜?”

“……沉香,”楊戬微微蹙了眉,道,“你其實不必……”

不必?怎麽可能不必。沉香眼眶紅得厲害,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聲音卻平穩冷靜非常,一點哭腔也不帶:“我什麽都知道了,舅舅。我若能對你好一些,你今天也不會傷成這樣,你的身體……一切都是沉香的錯,舅舅,沉香知錯了……”

楊戬擡手阻止他的話,嘆息道:“都過去了,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現在很好,比以前好。”

是的,比那孑然一身的八百年好。有外甥有妹妹有兄弟有師父,還有娘親。楊戬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一直都是。然而他的這份易于滿足,看在沉香眼裏,卻仿佛是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那般猙獰刺目。

沉香不斷落着淚,不時擡袖抹去淚水,壓抑着喉間的酸澀和嘶啞,平靜地告訴楊戬一些家裏的事。這五十年的楊婵、小玉和他自己,對楊戬來說,都是陌生的。他又告訴他昆侖雪境的那位老妪是怎樣天天夜夜盼着他回去,期望着他活着。

那些年,他第一次見到他,根本還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有天庭;也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一個母親,有一個舅舅。很多年後他以為自己長大了懂事了有本領了,而事實上,沒有人告訴過他,他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他喜歡楊戬,那麽喜歡楊戬。可是真正能和楊戬在一起的,卻必定不能是現在的劉沉香。

他說了很多,楊戬靜靜聽着,偶爾插簡單的一兩句話。沉香提起楊婵抑或劉彥昌時,他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在說起老妪時,眼底微微起了波瀾,卻也只是一瞬。沉香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不知不覺手裏的碗已經空了。是的,當楊戬在昆侖山連一口水也喝不下去的時候,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楊戬竟然還能喝下他親手熬的雪梨湯。

“我去收拾一下,你先躺一躺……”沉香說着,躬身去扶,動作卻一下子定格在了那裏。

楊戬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臉頰。涼意濃重的指尖,從他頰上一點點輕撫過去,落在眉間點在額上,最後逗留在他的黑發之間。

“……不要哭了,”楊戬輕聲道,“舅舅……也很喜歡你,很喜歡。”

“舅舅……舅舅。”沉香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落下。他終于忍不住靠緊楊戬,低聲斷續凝泣。

作者有話要說:這,學姐說要我狗血,于是我發現這是很有難度的……以前我不管寫毛線球都覺得要寫出新意來,但這個狗血……我卻真的狗血不出來……

咆哮體:勞資真的不知道心疼是什麽趕腳!!!

PS:樓主瓶頸了,明天要是停更,不要追殺我TUT

第四十一回·生死颠,沉香請入修羅境

王母娘娘絕沒有那麽容易就忘記楊婵的那封信。她心裏一定有數,只是這筆賬早點算晚點算,對她而言更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時機。她很明白,對付楊戬這種人是需要看準契機的。只要抓準了他的弱點,那麽一切就都好說。

沉香奉旨在華山煉石,這五彩石煉制起來少說也要百年,也就是天上百日,如此一來,沉香便反倒不是那麽在意了。楊戬曾告訴過他,他之所以堅持留在在北邙山,是在替玉帝看守金麟,這即是說,楊戬在玉帝和王母的鬥争中,扮演的是一個左右逢源的角色。他明裏是王母的人,事實上卻在為玉帝辦事,這對玉帝來說,實在是個得到先機的再好不過的機會。如果沉香站在楊戬這一邊,自然就該加緊煉石,好讓玉帝穩固地位。可是沉香卻全然不這麽想。

他要保護的,只有楊戬而已。除了楊戬,玉帝王母三界,都與他沒有關系。

數月之內,天上權力分割正發生着細微的變化。李靖不知為何被增加了權力,拔高了地位;哪吒也作為三太子,變成了李靖名義上的副帥。敖春協助沉香破共工有功,賞了他不少金銀器物。至于沉香,他尋來五彩石,更加功不可沒,玉帝果然賜了一個官位給他——司法協理星君。

這個官位是玉帝臨時加的,為的是彌補天庭司法天神的空缺,幾乎就是在向別人說,沉香是下一任司法天神了。王母看了心裏當然不舒服,楊戬是她親手扶上司法天神的位子的,如今莫名其妙被人占了,她卻是敢怒不敢言。

王母對這個備選的司法天神不甚滿意,而且手裏還死死捏着楊戬不肯松手,将來萬一發作起來……如今的平靜不過是暫時的假相,玉帝王母之間暗潮湧動,卻是誰都看得出來。沉香心裏有對付王母的計策,卻不敢還貿然行動。他如今成了天庭的官員,上天面聖加官進爵時乃是年初,等他回來的時候,凡間已是楊柳依依的二月了。他趕不及回華山看望爹娘,反而忙不疊進了邙山,落在鐘隐洞口。

這三個月裏,楊戬的傷本已經好轉了不少,但是他上天前,楊戬卻莫名病了一場,不像是着了涼,反而有舊傷複發的跡象。而他的眼睛,和那開天神斧……沉香曾幾度痛悔,為何就不能把他的傷徹底治好。楊戬卻只問他,盤古開天辟地以後至今,天地曾有合二為一的跡象麽?

天與地,本就是一道巨大的創口。而那些人神佛妖,不過是傷口之中滋生的寄生蟲罷了。

楊戬身體還是不好,只能偶爾出來走走,還得挑沒風的天氣。沉香進到洞中,洞裏仍是潮濕得很,他雖想了不少辦法,卻無法消去濕氣,只好用法力灌入楊戬的經脈,為他抵禦寒氣。至于冷玉床,已被他送回了真君神殿,換了一張雕花檀木床來,被褥也都換了新的。楊戬終于不再時時手腳冰冷,可是他氣血不暢卻是拖了很久的病了,短時間內根本好不了。

如果他足夠強,就能一定讓楊戬搬下山去住。到時候,金麟由他來守,司法天神由他來做,至于他的舅舅過得怎麽樣,難道還能有誰敢多管閑事?

“舅舅,”沉香走進內室,便看見楊戬坐在床頭,身側一抹流雲緩緩游蕩着,床畔則蜷着一條黑狗,“舅舅,今天天氣不錯,我扶你出去走走?”

楊戬好像沒聽見一樣,光顧着一下一下摸哮天犬的頭,摸夠了又反過來在它下巴上撓了幾圈,樂得哮天犬尾巴猛搖,恨不得伸出舌頭撲上去好好把楊戬舔一遍。楊戬聽他呼哧呼哧接連喘氣,眉頭一皺,反手便一記不輕不重的爆栗敲上它的腦門。哮天犬嗚嗚兩聲,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不發一聲了。

不知為何,這氣氛有些微妙。沉香的笑容僵在臉上,探詢地看向逆天鷹。逆天鷹撇了撇嘴,道:“你問問你自己!”

他可什麽都沒做……沉香欲哭無淚,的确,楊戬的脾氣以前就有些陰晴不定,卻不想今天要他來應付,他卻壓根連自己做錯了什麽都不知道。

沉香慢慢挪到床邊,仔細觀察着楊戬的臉色,只覺得那雙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卻總是隐隐能流露出些情緒來。比如現在,他大約能看見裏面的微怒和責怪。也罷,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惹舅舅不高興,讨好他總是沒錯的。想到這裏,沉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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