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番外之二·花月正春風(3)(卡文福利) (4)

,溫言道:“沉香,你還知道我是誰麽?”

沉香哪裏還知道,哪裏還聽得進去。他只知道這個男人十分好看,感覺也很熟悉,他的聲線也冷,和他的人一樣冷。莫名地,他開始口幹舌燥,兩眼再度泛上紅絲,一股蠻力爆發出來——他竟是一躍而起,将楊戬從雲頭撲了下去。

楊戬有些愕然,現在的沉香力大無匹,被他抱着的時候,那種感覺簡直像是被一座山壓着。可他也不是完全掙不脫,他想知道他的外甥到底怎麽樣了,還有沒有康複的希望。

他半推半就地被沉香抱進了一個陌生的山洞,這一帶仍屬于北邙山,卻與鐘隐洞相隔千裏之遙。洞裏倒是十分整潔幹燥,沉香在地上鋪了厚厚的稻草,坐在上面對楊戬笑了笑。楊戬看不見,他便扶他坐到稻草之上,自己又起了身,從洞穴深處翻出來什麽吃食,全數給了楊戬。楊戬摸了摸他硬塞到手裏的東西,直覺是肉;又問沉香他吃的是什麽。沉香一邊嚼着,一邊道:“樹葉。好的都給你了,你吃。”

好的都給他了。對舅舅好,竟已成了他的本能了麽。楊戬合上了眼,悲哀之意在胸中如波濤翻騰。是他害了他,他不該明知道他要去修羅之境,還放任他……而今……

沉香,他瘋了。

第四十五回·思無邪,正是芙蓉帳暖時

修羅之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楊戬再清楚不過。他在裏面的三年,雖然沒有被那一切逼瘋,卻也不能自認是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的。如今沉香的樣子,他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他當初就不該放任他去闖修羅之境,他當初就該阻止他勸住他。

可是他沒有。他讓他離開了,那個傍晚,他甚至是站在洞口,聽着風裏隐約的晚鐘聲,送他離去。

多麽殘忍的舅舅,竟然任由外甥……任由他被他自己選擇的道路,逼瘋。

就算已經瘋癫,沉香似乎依然十分喜歡他依戀他,取了水回來第一個給他喝,最厚最暖的皮毛給他穿給他蓋——正如他所說的,他會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只求他不要離開這裏。

入了夜,楊戬看他睡了,便悄悄起身出洞,果然哮天犬便撲了上來:“主人,沉香有沒有……對你好不好?他真的瘋了嗎?”

楊戬摸着他的頭,低聲問:“三妹呢。”

“她……我不喜歡她,”哮天犬低頭等着挨打,“我把她甩掉了。”

預想中的打罵都不曾到來。楊戬只是輕聲嘆息:“她不來也好。你回去報個平安,就說我和沉香都很好。沉香沒瘋,只是有些不能自控,過兩天就會恢複的。另外,不要讓三妹跟來。快走吧。”

“可是,可是主人……”哮天犬還是纏着他,乞求道,“主人就讓我和主人在一起,好嗎?主人,哮天犬不想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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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楊戬身後的山洞裏忽然傳出一陣腳步聲。那聲音來得很快,轉眼便已越過楊戬,手上劍刃銀光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哮天犬刺去。楊戬故技重施,将沉香捆了丢在地上,放哮天犬回去。莫名地,沉香看見他就是十分聽話,漸漸地停止了掙紮,一雙幽亮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楊戬被他這種沒有緣由的與萬人為敵的暴戾氣得傷口發疼,又不能打罵他,只能獨自坐在旁邊生悶氣。

如今已經是半夜了,楊戬向來畏寒,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沉香卻是心安理得,雖然被法咒困得嚴嚴實實,卻仿佛知道楊戬不會傷害他一般,躺在地下睡得安安穩穩。楊戬聽着他悠長平靜的呼吸聲,勉強擡高了聲音将他叫醒,解開他的束縛,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綁你嗎?”

沉香倒是十分聰明:“你不喜歡我殺那條狗。”

楊戬嘆道:“我不喜歡你胡亂殺生。”

沉香道:“好,那我以後少殺。”

又是一樁意外——他雖然看來不食人間煙火,卻能順利地與人溝通,并且……十分聽話。

楊戬微微點頭,道:“好。你回去吧。”

然而這一次沉香卻沒有聽他的話。他幾步跑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攙着楊戬起身。楊戬的腿腳被這春夜的寒風一凍,酸痛麻木得幾乎沒有知覺;傷口又痛得厲害,頭暈目眩,連站穩都困難。如今被沉香扶着,這副虛軟身體的大半重量都只能由他支撐。

沉香扶楊戬到了床上——那只是一張由厚稻草鋪成的石臺而已——用獸皮把他裹了個嚴嚴實實,确定他不會再冷了,才又用法力燒熱了水,端給他暖身子,做完這些,馬不停蹄地又為他按揉起腿腳來。

這便又讓楊戬想起他臨行前的那幾天,每每都是為他按丿摩過因為氣血不暢而酸痛不已的四肢之後才肯回華山煉石的地方去睡,怎麽勸也勸不動。現在他瘋了,他卻仍是這般貼心,絕不疏漏了哪怕一個細節,絕不少他一點好處。

他又想到沉香說的“喜歡”和“愛”。那是真的。如果說第一次聽他這麽說的時候,楊戬是不信的;第二次聽他說,楊戬便已有些将信将疑;到了今天,楊戬卻已經深信不疑。

就算是孝心,也不該在不願見父母的前提下,對舅舅如此體貼關照。如果是玩笑,又有誰能把玩笑……一次次,開得這麽認真?

“你的眼睛,會好的,”沉香忽然說道,“一定會好的。”

他沒有聽見楊戬的回應。也許他是笑了的,只是洞裏太過黑暗,他看不清。

想到這個,沉香竟然又很滿意。現在他們誰也看不清誰,只有現在,他才能感覺他們是等同的,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這想法,竟有些失明者高貴,而可視者卑微的味道。無奈在沉香看來,楊戬永遠都是最高貴不可亵渎的,他若是看不見,那麽所有看得見的人,便都有罪;他若是生了病,那麽所有身體康健之人,便都該死——這其中,包括他自己。

夜越來越深了,楊戬卻絲毫沒有睡意。沉香為他按了一陣子,忽而握了握他的手,疑惑地問:“你怎麽還冷?我陪你睡,你就不冷了。”說罷,耳邊就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響。楊戬倒不是有心拒絕他,只是想到他以前……竟有些猶豫。可這是他的外甥,他若真的要做什麽,楊戬也不是真的攔不住他。

“去洗澡,”楊戬有些無奈,“我在這裏等你。”

不管怎樣,他總是沒辦法拒絕他的。

沉香很聽話,立刻到附近的河裏洗了個冷水澡,回來時臉色都凍得有些發青了。楊戬看不見他現在是什麽模樣,只是摸了摸他的手,才知道這孩子竟然連為自己準備熱水洗個澡這點小事都不懂,卻偏偏那麽細心地照顧着他的舅舅。楊戬心裏隐隐有些痛,不小心咳出聲來。沉香趕忙為他拍撫後背,為他蓋上獸皮,擁着他躺了下去。

然而直到淩晨時分,沉香始終沒能入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身邊人的感覺,而現在他就躺在他身側,這讓他難以冷靜。沉香睜眼看着他,那側臉精致漂亮,讓人看了就好似着了魔,不願移開一寸目光。看着看着,他莫名覺得口幹舌燥,下丿體像火一樣燒起來,不覺呼吸也變得又熱又重。

不行,他不能這麽幹——他腦海中閃現的畫面,是在一家客棧裏,他把失去法力的楊戬壓在床上強行要他,然後……楊戬做了什麽?

他讓他滾,他死賴着不放,因為楊戬力氣不濟法力全失,那是他最好的機會。于是楊戬任由他親吻舔舐,趁他意亂情迷時從袖中抽出一把刀來,橫上了他的脖子。

楊戬只說了一句話:楊戬早已天地不容,你是楊戬的親外甥,今天這般做法,是要把楊戬逼上死路。

他固然是不想讓楊戬死的。過去不想,現在更不願。

沉香一骨碌爬下床,沖出去跳進了河裏。冰涼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皮膚和大腦,他終于漸漸冷靜下來——可是他對他的念頭,仍然沒有打消也不可能打消。有些事,永遠是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的。

然而楊戬卻并不知道這些。他委實疲累極了,身體也不好,夜裏在外吹了風挨了凍,第二天清晨就發起燒來。沉香觸及他體溫極高,時有咳嗽,身上的衣物被冷汗浸透了幾回,這樣隐忍的一個人竟然被病痛折磨得不時有些冷顫。他以為是自己的錯,是他昨晚洗了冷水澡卻還與他同眠,所以楊戬才會病倒;可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治好他的病,只覺得他冷,要給他換衣服,給他暖身子。

楊戬醒來時已是午間。他沒有聽見其他的動靜,唯有野獸在他身邊轉悠的腳步聲窸窣作響,似是正等着他死。

然而他終是沒機會咬下去。沉香将老虎的屍體砍成碎片,盡數丢出洞去,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洩他心頭之憤。他抹幹淨臉上手上的血,扶起楊戬,讓他靠在自己懷裏,給他喂下不知道從哪裏讨來的湯藥。楊戬神志不清,隐約知道是沉香回來了,便緩緩将掌中凝聚的法力撤去。沉香喂他喝了幾勺,想起來這藥的味道并不好——來時他便已經嘗過,确認沒什麽問題才敢喂給楊戬。潛意識裏又覺得楊戬是不太喜歡藥味的,便起身取了山果來,一邊用衣物擦着山果表面,一邊說:“這個很甜。你喝完了藥,我給你吃甜的……”

楊戬卻已經徹底昏睡過去,無法給他回應。高燒昏迷本是十分正常的,沉香驚得手裏的果子卻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他伸出手去試他的體溫,只覺冷汗涔涔,滿手滾燙。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他還活着,他還有呼吸……他還不至于就這麽死了。

心上一松,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喃喃道:“舅……舅舅……”

楊戬喝了湯藥,到了晚上,體溫稍稍退了一些,人也醒了。沉香十分高興,坐在床邊給他剝枇杷,剝了有十幾二十個擺在旁邊等着他吃。楊戬根本沒有胃口,枇杷那清新的甜香卻令他頭痛的症狀恢複了不少。沉香聽他這麽說,便躍躍欲試地道:“我明天再去采一些來。山谷底下好多呢。”

“山谷底下?”楊戬微驚道,“你爬下去采的?”

沉香點頭:“我知道那個好吃。”又向楊戬伸出手來,“手好疼。”

“……以後不要去了,太危險。等你會用法力了……就不必這麽辛苦了。”思及沉香現在還不能自由駕馭法力,竟然還深入谷底,只為了替他采兩顆枇杷,楊戬心上便像被一雙手狠狠揪着,疼痛不已。指腹輕輕劃過沉香手掌上數道橫七豎八的傷痕,他硬是忍下喉間湧上的咳意,呼吸不甚平穩:“沉香,你過來,讓舅舅……‘看看’。”

沉香愣了愣,挪着身子上前,感受着楊戬冰涼的、微微發着冷汗的雙手覆上他臉龐的暖意——楊戬的“看”,只是“摸”而已。

然而不知為什麽,被他這麽一碰,沉香好不容易壓下的欲望再次燃燒起來。開口時他的嗓音已經有些沙啞了:“我,我可以……可以抱你嗎?”

這又有什麽不可以的?楊戬點了點頭,張開手臂小心地将他攬進懷裏。觸到他胸膛的那一刻,或者說當他的心跳聲傳入他耳膜的那一刻,沉香的理智就好像着了一把火,呼一聲,燒得幹幹淨淨,連灰也不剩。

他用力一掙,便反手将楊戬抱住,按在了石臺上。他大口喘着粗氣,低頭看着他,長發從肩頭垂下,映着洞頂黯淡的天光,一絲絲帶着些清冷的色澤。

“……沉香,你怎麽了,”楊戬被他這麽一摔,只覺一陣目眩,“我是你舅舅,你……”

“舅舅……舅舅,”沉香一遍遍重複着這兩個字,無奈分明是關乎倫理的稱呼,卻被他叫得滿是情丿欲的味道,“舅舅,你是我舅舅……我喜歡我舅舅……”

他當頭便吻了下來,楊戬的勸阻被徹底堵在了喉嚨裏。意亂情迷之中,唇齒纏綿之下,沉香用力壓着身下人因為高燒而虛軟至極的雙手雙腳,不給他分毫動作的機會。那瞬間楊戬甚至起了殺心,可是他卻不能殺他,絕對不能——他是他的外甥,就算是自裁以謝天下,也絕不能殺他的外甥。

楊戬只是氣,氣自己沒能打消外甥的念頭,氣沉香竟然對他懷有那樣的心思。沉香感覺身下的人漸漸的不再掙紮,仿佛用盡了力氣一樣,探入對方口中的舌尖又鮮明地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他微微一驚,慢慢地松開了他,叫道:“舅舅……舅舅?”

混着血重重地咳了兩聲,楊戬咽下喉間的血液,喘息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外甥!”

“舅舅,我就是想對你好,我就是喜歡你,”沉香的語調十分真誠,“我喜歡你,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了……所以……”所以他要在他身上留下他的印記,這樣,從今往後,誰也別想從他身邊将他奪走。

恍惚一聲驚雷,劈亮了半邊天空。狂風席卷着斷枝落葉掃過洞口,大雨傾盆而下,粗重的喘息聲淹沒在嘩嘩的雨聲裏。

閃電劃過,山洞裏瞬間被照得極亮。沉香親吻着楊戬的身軀,舌尖舔過楊戬胸前那道傷口,淡淡的鹹微微的腥淺淺的痛,對他而言卻仿佛也是一種挑逗、一種風丿情。刺啦一聲,他撕碎楊戬的衣物,一次次從他那具蒼白孱弱,傷痕遍布的身體上汲取歡丿愉。

楊戬卻始終不做反應。任由沉香怎麽親吻怎麽玩弄怎麽……他都只是躺在床上,側着臉,表情空洞地“看”着洞口那道水簾。

耳畔只剩下激烈的風雨聲。閃電又一亮,映得他蒼白的臉愈加黯淡。唯有唇邊蜿蜒而下的血液,徒添了幾分妖豔。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果斷全章都是發生在床上的!!!稱之為床·戲!!!

第四十六回·漠倫理,反天庭占山為王

這一場雷雨,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稀稀落落、拖拖沓沓地停下來。空氣裏溢滿泥土與新葉的香氣,地面上則是一片為狂風暴雨肆虐過的狼藉。幾只燕子低鳴着落在枝頭上,幾經跳躍,細弱的枝條輕輕晃動,它們再也經不起一場暴雨的摧殘了。

忽而燕子們撲楞着翅膀,仿佛受了驚吓一般匆匆飛離。原來是附近的山洞裏忽然有了動靜,随着一陣急迫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從裏頭跑了出來。他懷裏還抱着一個人,那男子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精致的面容此刻卻蒼白得可怕,唇角臉側更是血跡刺目。少年用一塊獸皮緊緊地裹着他,将他抱在懷裏,像是怕遺失了什麽珍寶;唯有一條纖瘦如玉的手臂垂在外面,皮膚上滿是青紫的瘀傷,簡直像夜裏被風吹落的枯枝一般沒有生氣。

“舅舅……舅舅!”少年一邊叫着這兩個連他自己也不明含義的字眼,一邊抱着他往不遠處的小湖跑。若不是楊戬還有微弱的呼吸在,他簡直要以為懷裏抱着的已經是個死人。

但是追悔何用?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他都已經做了。一味沉浸在快感中的他,直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明白,楊戬究竟已經被他折磨到了何種地步。

而那時,雨停了,天也已經亮了。

他用法力輕而易舉地溫了整個小湖的水,為楊戬清洗完畢,随後便抱他回到洞裏,布下結界,想也不想就往鐘隐洞而去。楊婵見沉香竟然來了,一邊擔心楊戬,一邊又為兒子的無恙欣慰不已。瑤姬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外孫,心裏自然也是喜歡的,一時便也忘了這些天與楊婵的那些小小的不愉快,連說這孩子看起來聰明伶俐,是塊好材料。然而這些話,沉香根本就聽不懂也聽不進去,還沒等瑤姬說完,就打斷她道:“我要救命的藥。”

“救命的藥?是不是我主人……”哮天犬吓了一跳,二話不說就往外面跑。沉香被楊戬綁過兩次,如今也學了個十成十,如法炮制将哮天犬綁了回來,道:“舅舅沒事。我要救命的藥,救一只老虎。”他說着,十分認真地看向瑤姬,“舅舅讓我來的。”

逆天鷹哼道:“什麽老虎?莫非是那只連人形也修不成的畜生?!”要說楊戬會專門為了一只畜生來取藥,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除非那只老虎,根本就是此前那頭白虎精。

沉香直直地盯着逆天鷹,語調極為平穩:“不是,是一只成了精的。”

既能說出那是成了精的,看來就不像是在說謊——瑤姬見逆天鷹也不說話了,心裏便安定了些,給他一些靈丹妙藥,囑咐道:“告訴你舅舅,讓他早點回來。”

沉香點了點頭,收了靈藥,竟然伏地三拜,之後才匆匆離去。逆天鷹見沉香走了,便踢一腳哮天犬,道:“你怎麽不跟着?!”

哮天犬委屈道:“主人不讓我和他在一起。你是我主人的鷹,他也沒說不準你去,你怎麽不去?”

逆天鷹道:“他又沒叫我去,我何必湊那個熱鬧!再說了,那是他外甥,能出些什麽事情?!”說罷便翅膀一張,“這地方簡直煩死了,我出去走走!”跟随沉香而去。

沉香回到洞內,将仙丹在溫水裏搗碎了給楊戬喂下去,又以全身法力度之。片刻之後,楊戬無力地咳了兩聲,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低聲道:“回灌江口……将我一千兩百草頭神,調過來……快去……”

依稀記得他昨夜咳得那麽厲害,今天卻仿佛已經連咳嗽的力氣都不剩下了。沉香一陣歉疚,法力依舊在他身體裏慢慢游走着:“是,我知道了。”

他卻是分毫未動。法力尚未行完三周天,他不能走。楊戬自然也沒能再催他,他委實沒有力氣再開口說一個字,只能合着眼昏昏沉沉地一呼一吸。就這麽些時間,他竟已沉入了夢境,那夢裏,他無顏再面對妹妹和母親,更無顏面對成長了的外甥。是的,他和沉香之間最大的障礙不是其他,正是那層永遠捅不破的倫理關系。換句話說,昨天那樣的事不是不可以發生,甚至對他做昨天那樣的事的可以換成任何人,卻唯獨不能是沉香。

沉香是他的外甥,可他們之間卻發生了那樣的關系。這叫楊戬今後該如何面對三妹,如何面對母親?再者,沉香現在還瘋着,或許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可他終究要清醒、要長大、要後悔、要惡心的。那一天不會太遙遠,楊戬幾乎能看得見那一天的到來。

楊戬早已天地不容。他本以為在北邙山占山為王,以金麟為籌碼要挾玉帝換楊戬一生平安,從此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局。然而到了如今,沉香卻連最後一條退路都不肯留給他……連他最後的退路都截斷了。

楊戬能不死?楊戬怎麽能不死?

楊戬不能不死。

“我走了,”沉香的聲音響在耳邊,“不過你也不要走……你不走,我會把最好的寶貝都給你,我會對你的好的……真的,只要你別走。”

楊戬只是合着眼,并不答言。事實上他頭疼得厲害,沉香說了什麽,他只能依稀辨別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沉香大約已經走了,耳畔也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楊戬早已習慣自己眼睛看不見的事實,而今卻莫名總想着要睜開眼“看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最後一點安慰。然而嘗試“看見”的結果,便是更深的失望。他重又合上雙目,運氣體內法力,嘗試為自己調理紊亂的真氣。

誰的手幹燥、溫涼而寬厚,忽然覆上了他的額頭。那熟悉的氣息在他身側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你寵他,簡直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就連這種事,你都舍不得不順着他來……”口氣裏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唯有痛惜。

“……我如何能不順着他,”楊戬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昨夜我控制不了自己……一出手,他就得死。”

“可是你不出手,你就得死,”逆天鷹道,“他死或者你死,你竟然……”

不錯。這對楊戬來說,并不是個多麽艱難的選擇。為了三妹和外甥,他什麽都可以豁出去,別說是他這一條連他自己都不在乎的賤命。

楊戬早就想死了。五十年中,五十年前,或者更早更早的三千年前。他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寧可死在家變的那一天,寧可從此做一縷孤魂,又何必像今天這般茫然。他有太多的事想不通,但想不通,卻不能不想。他總是會停留在幾個死胡同裏,外人看他總是豁達的毫不在意的,事實上又是怎樣呢?有好幾次,他差點把自己困死在什麽地方,九死一生也沒能給他帶來任何重獲新生的欣慰感。

他總是想不開,他想不開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沉香要是清醒着,應該就會為他想想,想想他是一個多麽認死理的人,昨夜便不會……然而他卻做了。他做了那件事,和他的舅舅,這便真的是要把他的舅舅往死路上逼。

——然而楊戬現在還不會想死。他還不能死。

與王母徹底反目時,他已将玉帝出賣了。玉帝只是不夠了解楊戬,像他這樣的人,面對危險,絕對是會毫不猶豫把不甚友好的盟友出賣出去的。或許玉帝現在還不知道,面對王母的擅動兵權,他仍舊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果王母查出玉帝背後的那些小動作,一個不開心和他撕破臉皮,那麽就有好戲看了。

然而無論天上那兩位怎麽鬧騰,楊戬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其一,召回一千兩百草頭神,從此在北邙山豎旗為妖,再不必看玉帝王母的臉色。王母要和他鬧,他有兵在手,又有何懼?至于玉帝,他根本就沒膽子和楊戬作對,畢竟那金麟還在邙山,有什麽事,他還得仰仗着楊戬才是。其二,送沉香上天做官,掌控司法大權。說實話,他并不是沒想過不要逼沉香去做他不喜歡做的事,可是如今,他才發現,萬一自己沒有活路,将來沉香手上若也沒有一點權力,今後楊家由該憑何立足于三界之間?玉帝怨他,王母恨他,楊戬簡直已成了衆矢之的。沉香若手上無權,楊戬又怎能安心去死?

最難了卻身前身後事,卻只換得狼藉惡名。這個世道,本就是如此可笑的。

始終未得到楊戬的回答,逆天鷹低頭看向他,只見他已經昏睡過去了。他将自己的手從他微涼的額上移開,手背指節輕輕擦過他的臉。

他不接受,他就永遠不會真的碰他。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劉沉香?為何要讓他占了先機?只是因為他是你的外甥,只是因為在那一瞬間……你就已打定主意,要自己去死?

徒餘幾聲空問,卻注定得不到回答。

不多時,北邙山果然插起黑白兩色大旗,三界皆傳楊戬帶領一千兩百草頭神與北邙山十萬精怪,從此豎旗為妖。玉帝得知此事,非但不覺吃驚,反而問起劉沉香的下落來,無奈天上誰也不知道沉香身在何處,只好不了了之。說着說着,玉帝又問起李靖為何擅自出兵一事。李靖推說是聽聞王母娘娘有難,故而顧不得請旨便帶兵出征,以救娘娘為重。玉帝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枕邊人,抿了兩口酒,卻道:“朕怎麽覺得娘娘是另有所圖啊?”

王母微驚:“陛下何出此言?”她擅自讓李靖調兵,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今次玉帝居然會如此計較,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朕的意思是什麽,娘娘心裏怕是明白得很,”玉帝口氣懶散,“想必各位愛卿也該明白!”

王母心裏雖然疑惑恐慌,表面上卻偏生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向衆仙道:“陛下喝醉了,今天就先散了吧。”便使了個眼色讓天奴扶玉帝回寝宮休息。

玉帝果真便醉醺醺地擡頭看了她一眼,什麽也不說,就任由天奴扶下了寶座。王母也已經起了身想要跟着離去,卻聽李靖叫道:“娘娘,這楊戬的事……”其他人也都一一附和起來,紛紛迫于求得一個可令他們安心的答複。王母見狀,掃一眼玉帝遠去的因為醉酒而有些佝偻的背影,眼神一寒,竟又坐了回去,朗聲道:“陛下喝醉了酒,無法主持朝會,但楊戬之事刻不容緩。本宮今天就留下來,辛苦一些和愛卿們商量商量對策罷。”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我果斷。。。

放心吧最後二哥一定會哈皮的……

PS:畢業了,被學校趕出宿舍,于是周末要搬家~請兩天假~!

第四十七回·真龍隐,繁花谷底訴衷腸

玉帝這一招以退為進,實在是跟楊戬學得太妙。楊戬年少時便深谙此理,一次次都讓張百忍措手不及,險些中了他的詭計。今朝他便以此為據,模仿得惟妙惟肖,将一向自诩聰明的王母娘娘瞞了過去。

就在王母掌控大權,連同玉玺與虎符一同抓在手裏的這個時候,對手還是以難對付出名的楊戬,玉帝卻敢于急流勇退,就是因為他深知如今以他的實力,沒辦法和王母硬來,索性暫時服軟,讓她放手去幹,幹得越多,犯錯也就越多。這對玉帝而言,實在是再簡單再省力不過。

盡管天上的變化在楊蓮她們眼中,實在微小到可以視而不見的地步,但對楊戬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他已被沉香逼到了絕境,既然不能茍活,就必須要找一條路,去死。

凡事總要作出選擇。既然他已選擇了玉帝,此次就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把沉香送上天去,從所謂的司法協理星君提拔到司法天神的位子上去。至于這任命是由王母下旨還是玉帝下旨,對沉香來說,并無影響。在這天地之間,總是力量說了算的。誰的能力強,誰就能獨占鳌頭,任何人都別想往他頭上踩。只要沉香能做到讓玉帝王母嘴上服氣,有什麽事都仰仗于他的地步,那麽楊戬的目的,才算是真正達到了。然而事與願違,沉香居然在這個時候,瘋了。

這是楊戬的過錯。楊戬總是逼他逼得太緊,卻總是忘記,劉沉香不是楊戬,也不應該變成下一個楊戬。

楊戬有什麽好呢?像他現在這樣生不如死,還不如一早就……

沒過多久,逆天鷹就走了。他知道楊戬現在這樣肯定沒辦法面對楊蓮和瑤姬,故而半個字不提她們,只叮囑他把身體養好,別和沉香犟着。沉香動作很快,第二天就把一千兩百草頭神調了過來,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梅山六聖。楊戬雖然看不見,卻是光聽腳步聲就能判斷出來者何人。梅山幾人看見他竟然和沉香在一起,驚訝之餘,只在心裏連連感嘆沉香的善良。

許是楊戬當年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發指,梅山六聖在他面前,莫名有些居高臨下的态度。楊戬從來不會自認有錯,更別提反省二字,卻不欲與他們争辯,兀自對他們聽而不聞,可謂忍氣吞聲。老四卻還不滿足,一日在外練兵回來,見沉香在喂楊戬喝藥,來不及拭去臉上的汗便咕哝道:“不關心關心鎮守北邙山的自家兄弟,卻天天在這裏伺候一個殘廢……”

這廂正說着,沉香臉色沉了沉,手上卻仍然平穩得很,連一滴湯藥也不曾灑出來。等楊戬喝完了藥,他才把瓷碗擱置在旁,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擡頭迎上老四的目光:“你剛才說什麽?”

老四正和老大說着李靖又帶兵來打的事,聽沉香這麽問,以為他終于空出心思來問問正事了,心裏高興,便将李靖帶了多少人來,死傷多少人去的事仔細說了。沉香聽得百無聊賴,卻還是聽他說完了,又問:“你剛進來的時候,說了什麽?”

老四臉色微變:“沉香,我一句抱怨,你難道還要為楊戬報複不成?!”

沉香道:“這是第一次,就算了。不要有第二次就好。”

“你……沉香,難道你真是被楊戬迷了心竅了麽?!”老四叫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他是你的什麽人,他曾經幹過些什麽,他的為人如何,難道你全都忘記了?!”

沉香平靜地道:“他是我的舅舅。”

不知為何,“舅舅”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總有種怪異的感覺。楊戬合眼倚在床頭,尖銳的争吵聲像一根根鋼針,直往他頭頂上沖。他實在是頭痛得厲害,聽他們的對話,心上便又是氣又是怒,單手扶上床柱便下了地。梅山老大一直默不作聲,如今看見楊戬連起身都如此勉強,這心裏便軟了下來:“你們別吵了!讓病人休息。四弟,我們先出去。”說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拖出洞去。

“……舅舅,”沉香上前來扶住他,“舅舅,對不起……”

自從那一夜之後,楊戬對他的觸碰總有些排斥。強行壓抑忍耐着身體的不适,他竟微微笑了:“沉香,我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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