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之二·花月正春風(3)(卡文福利) (7)
已然從洞口撲了出來,張開血盆大口堪堪向沉香躍去。沉香身形一閃,那山河社稷圖霍然拉長張大,直把金麟團團圍住。金麟見逃脫不出,便低下頭立起頭頂三角,欲将卷軸撞成碎片,卻在這沖刺之下,順利闖進了山河社稷圖中,不得而出。
山河社稷圖是楊戬派人給他送去的,咒語早就寫在了當年的三千本書裏。楊戬只差人給了他一句提示,他便明了其中深意,将法寶用得得心應手。此前幾次他總是找各種借口不收金麟,乃是時候未到之由——他做這司法天神的時間還太短,需要一段時間來打點料理下面的人,如此才能做得長久。
王母的意思他很明白,一旦麒麟骨得手,沉香就會變成另一個楊戬,再無他用,甚至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可是沉香不能重蹈覆轍,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還不能死。
這司法天神的位子,至少下面的一千年,都得是他的。
“走吧,”沉香将山河社稷圖收入袖中,“金麟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以後,一行人便進了瑤池,觐見王母。王母喜滋滋地看着李靖,李靖卻把視線轉向了沉香。她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耐,卻還是往臉上挂了笑容:“沉香,麒麟骨到手了嗎?”
沉香道:“到手了。”
他挺直了脊背站在瑤池中央,好似一杆槍,永遠不會彎曲。王母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肅然道:“連行禮都不會了?把東西給本宮!”
“沉香是不會給你的!朕的娘娘,不要再犯傻了……”張百忍忽而從瑤池外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面上帶笑,“這沉香是楊戬的外甥,你和楊戬鬧翻了,他怎麽可能還為你做事?”說着,便向沉香伸出手來,哄孩子一般,“來,沉香,給朕。”
眼底掠過一抹冰涼的笑意,沉香直視着玉帝那雙閃爍着精光的眼睛:“你覺得如果現在是楊戬在這裏,而不是我的話,他會怎麽做?”
他會怎麽做……他會怎麽做?玉帝的臉色霎時劇變:“你竟然想獨吞?!”
“劉沉香!你想清楚了,麒麟骨在你手裏,那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你想做玉帝,那根本就不可能!”王母霍然起身,大步行到沉香面前,語氣急轉直下,“學楊戬,可沒有什麽好處。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做決定——麒麟骨是給本宮還是給張百忍,沒有第三個選擇!”
沉香道:“只可惜現在已經不是你們才有資格制定游戲規則的時候了。今天麒麟骨在我手上,你們得聽聽我怎麽說。我要是高興了,說不定就把麒麟骨賞給你們其中一個;我若不高興,說不定明天這三界就得改姓楊了!”
玉帝陰沉着臉盯了他半晌,終于明白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可他依舊不甘心:“楊戬不會這麽做。”
“楊戬充其量就是把東西據為己有而已,”沉香冷笑道,“可你忘了,我在學楊戬,可我不是楊戬。推翻你們做玉帝這種事,我絕對幹得出來。”
王母激怒,叫道:“李靖!給本宮殺了劉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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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玉帝擡了擡手,眯起眼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金麟被困在山河社稷圖中,殺你也是徒勞……既然如此,你倒是說說看,你要什麽樣的游戲規則?”
沉香不假思索——或者說,他已經想過太多太多遍了:“司法天神的位子,我要。”
玉帝聽了,哈哈大笑,片刻才擡起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對沉香點頭道:“原來你什麽都要。”
保住司法天神的位子,手裏便握住了極高的權力,天庭動向無不在沉香掌控之中。保住麒麟骨,就等于握住了二聖的軟肋,今後他們必須自己做到權力的制衡,否則難保沉香從中作梗,真的将三界易了主,到時候誰也得不到好處;最重要的是,當這兩者都握在沉香手中的時候,沉香就能……就能從二聖手裏,奪回楊戬的命。
只可惜,現在已經太晚了,太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清澤同學的地雷!!!(吼)
第五十三回·死方休,赴舊約雲煙九重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絕對HE,放心!!!皮埃斯,下章完結!
千萬年來,昆侖雪境終日紛紛揚揚的大雪從未停止過。無垠的百裏昆侖,鮮有人煙,唯有偶爾出現覓食的仙鹿等物,或者高空掠過的雄鷹,才能在此處留下點滴痕跡。
今天運氣不錯,老妪打到了一頭掉了隊的雪狼,拖着它往家裏趕,沿途留下一絲絲淺淡的血跡。還是那條潺潺的溪流,這雪境之中唯一尚可活動的水源,她在溪邊蹲□洗去手上的殷紅,凝視着自己早已老去的這張臉,忽而重重地嘆了口氣。
溪上那一座浮橋,通往的是昔日饕餮與混沌的所在。那個自稱名叫楊二郎的年輕人,曾經從上面走過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是帶了新傷回來,她還記得清晰。
後來她就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是楊戬,是曾經的司法天神。他在三界內的名聲并不好,不過沒關系,她看人,一向只聽從自己的感覺。她的感覺告訴她,楊戬并非什麽陰險小人,盡管他也并不是事事都光明正大;楊戬或許做過錯事,但他自己并不後悔——能真正做到問心無愧的人,世上又能有幾個呢?
她搖了搖頭,繼續擺弄那頭雪狼。雪狼的皮毛并不容易剝離,她用匕首一點點仔細地割着。驀然間耳邊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那是布靴陷入雪中獨有的聲響。她慢慢擡起頭來,怕又是個迷途的人,故而腳步才會如此沉重,如此……疲憊。
這便看見楊戬。楊戬腳邊跟了一條黑犬,肩上立着一只金翅雄鷹,依舊穿着那身火貂裘,站在不遠處低矮的雪丘上對她笑。
“血都放幹了嗎?”他在她對面半蹲下來,伸手擺弄着那頭已經死去多時的雪狼。
“放幹了……就差剝皮了,”老妪看見他,心裏分明除了高興還是高興,豈料一開口,濃烈的酸楚便從心中湧上喉頭,嗆得她淚水橫流,“你年紀輕,眼睛好使,你幫個忙吧。”說罷便将刀子遞給楊戬,慌忙又捧了溪水洗去滿臉的淚。再回過頭來時,楊戬還是拿着匕首對雪狼發呆,似是不知道怎麽下手才好——其實他的眼睛還未恢複到如此地步,細節裏是看不清的。老妪見他為難,以為他是錦衣玉食慣了,不會做這粗活,卻見他肩上那只鷹轉瞬化作人形,将匕首奪了過去,幾下就把皮毛給剝幹淨了。
“拿着!”逆天鷹将匕首還給楊戬。不行就不行,不會說一聲麽,發什麽呆?!
楊戬道了聲謝,接過匕首,又遞還給老妪。老妪看着他,忽而就笑了:“你這孩子,太老實了。走吧,跟我回去坐坐?”說着便順理成章地把雪狼交給哮天犬來背。哮天犬有點不高興,但主人沒說什麽,他只好幫忙背這死狼了。
這時候風烈得很,雪也越下越大,連對方的說話聲都聽不見。逆天鷹顧念着楊戬的身體,便化作原形載了他們一程。回到小屋中時,楊戬依然凍得面色煞白,手足麻木僵冷,全身關節也痛得厲害。老妪在屋裏生了炭火,關緊房門,給他燒了熱水,又倒茶備手爐來讓他暖身子。等他稍好了一些,她才無不擔憂地問:“這些年是怎麽了?你上回雖然體虛……卻還沒有這麽……”
還不像今天這般,風吹即倒。
楊戬自己心裏明白,他是大限将至,所以才要将未了的心願通通了斷。他有兩個約,其中之一,就是到這裏來陪陪她,讓她不那麽寂寞。
殊不知,正是楊戬的到來,讓她再一次品出了“寂寞”二字的滋味。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楊婵放下了劉彥昌,瑤姬複生;金麟已死,二聖的權力制衡亦已恢複如常;沉香做了司法天神掌控大權,而敖春,經他試探,他竟願意為了沉香而交出丁香……楊戬太過明白,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難的不是交付自己的性命,而是将自己朋友的命交出去——而敖春做到了,當楊戬說要用丁香再祭一次開天神斧,為沉香殺金麟增加一份把握時,他沒有反對。
他只是沉默。沉默,也已經夠了。這樣的敖春,絕不可能徹底背叛沉香,就算有一天他知道沉香害死了他的父王,他也不會出賣他,更不會對他刀劍相向;甚至就算王母玉帝在那樣的情況下趁虛而入要殺沉香,他也還是會豁出性命去救他。
對沉香而言,萬事已經具備;對楊戬而言,業已生無可戀。
如今他最感謝的就是沉香重新将逆天鷹和哮天犬記入了仙籍,否則今天他在這裏,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
“他不就是自己折騰自己麽,”見楊戬遲遲不答,逆天鷹清了清嗓子,道,“住兩天養養身體,自然就好了。”
楊戬這才附和了一句,聲音聽來還是有些單薄:“是,婆婆,說不定……得在這裏住兩天了,還望婆婆不要嫌棄。”
“你不嫌棄這裏就好了,”老妪将稍稍涼下來的茶水又換上了新的,遞給楊戬,“好好暖着手……既然身體不好,又何必四處奔忙呢……就在我這裏住着吧,住多久都無妨。将來把身體養好了,再報答老太婆對你的招待吧。”
她的為人就是如此,一點不與人見外,尤其是楊戬這樣,像她外孫那般的人。她不見外,楊戬這樣生來在陌生人面前就拘謹慣了的人,才可能對她敞開心扉,與她成為朋友。
張百忍給楊戬下的毒,果然并不致人痛苦,只是讓他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起初還算好,後來就愈加有種感覺,那就是整個魂魄都被抽走了,這具身體裏從此空蕩蕩的一點不剩,徒留這致命的虛空感。活着,卻随時體會着瀕死的感覺,這對一個将死之人來說,實在有些折磨。
但是好在并不痛。很少有人知道,楊戬其實很怕疼。非常怕,非常……不情願經歷疼痛。
接下來的幾天,楊戬每日送老妪出門,又每日迎她回來;每日坐在屋中的竹窗前,看着窗外的雪前赴後繼,投向大地;每日都聽見逆天鷹和哮天犬單方面壓倒性的争吵,每日端詳着墨扇的扇面,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很多,以前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說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玉鼎真人在院子裏揮舞着破蒲扇,教哮天犬棍法,哮天犬蹦蹦跳跳的,明明學什麽都慢,學這個卻是進步飛快。比如說那一個個月色明媚的夜晚,他們一家五口圍坐在院中,聽母親講拿早已聽過無數遍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比如說封神時,他、哪吒、姜子牙、黃天化等人在營中慶功,黃天化最為豪爽,總是大笑着說他太過小氣,連豪飲時都要斟酌着此時該不該醉。
——比如說,沉香還那麽小的時候,他把他抱在懷裏,哼唱過的,最幸福、最幸福的那支歌謠。
他常常想着想着,便昏睡過去。不過多久又會蘇醒過來,就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窗棂之外仍舊是滿目的鵝毛大雪簌簌飄落。
住到第五日,沉香來了。他來時,楊戬正好因為坐得久了,而想進廚房幫忙,卻因為手腳有點笨而備趕了出來。他尴尬地站在門口,良久才發現外甥的身影,卻終究只對他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便由哮天犬扶着向他坐慣了的窗口走去。
“舅舅!”沉香忍不住喊了他一聲。可他終究也是僅此而已。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讓楊戬原諒自己。
楊戬說過他永不原諒,就一定做得出來。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沉香其實是知道的。當初三十年不與他相見的承諾仍是沒能兌現,等他完成了天上那些事,便忍不住回來見楊戬了。那時他在房門外足足等了有半柱香的時間,楊戬才出了門來,臉色憔悴,給人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以往了。
那是真正的,病入膏肓的病人。盡管并無病容,盡管看起來只會讓人以為是舊傷發作所引起的不适,沉香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已命不久矣。
他很快就想通是誰幹的好事。當時他一氣之下便想上天去威脅張百忍交解藥出來,楊戬卻告訴他,天地間來回至少三個月,他已經等不了那麽久了。
他的确是等不了了。現在他雖然還能正常生活,卻莫名地總是陷入回憶。那種虛空感時刻伴随着他,他如今甚至已有些習慣這種靈魂被抽走的感覺——他有時甚至會想,這麽下去,無論什麽時候死了,都不奇怪。
他在這裏多住的每一天,都是在和自己打賭,賭什麽時候會死。
最讓沉香絕望的是,楊戬對這塵世間,竟然分毫沒有留戀。他命不久矣,卻任由毒藥蠶食他的性命。就仿佛,他一直在等這個機會一樣,一直在等着死亡的降臨一樣。
“舅舅,”他在楊戬身邊站定,微微俯下嫳丿身來親吻他的眉梢——他已經這麽高了,甚至當他和楊戬并排而立時,他都要比楊戬高出一些,“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楊戬靠在擡高了椅背的躺椅上,看着他,眼底微微一動,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這是他的外甥,他又怎麽能拒絕他,怎麽能……對他太過殘忍。
直到這些日子,他才看開了一些。以前是他太過不理解沉香了,是他太拘泥于倫理關系,竟然因為沉香神志不清時的一次不受控制的舉動,就記恨這麽久,對他冷淡至極。這對沉香來說,實在是最為嚴酷的刑罰,而這樣的酷刑已經持續至今,已經夠了。
他對他的心疼,對他的寵溺,都去了哪裏了?難道說……就這樣簡單地被抹消了麽?沉香愛上了他,這并不是沉香的錯——敖春已經用行動告訴了他,愛上一個人,是多麽無奈而又殘忍的一件事。
他不能再這般冷落沉香了,他知道。可惜人往往只有在瀕臨死亡的時候,眼前所見的一切才會豁然開朗,才能想通以往總也為之糾纏的事。
這也沒什麽不好。最無奈的大約就是,忏悔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沉香。”
聽見楊戬叫他,沉香手上的動作猛然一頓,壺中的茶水就這麽潑了滿桌,滴答滴答從桌面墜落下去。
“風大了,窗……”
“砰”一聲,室內霎時暗了一片。沉香背着手按着窗戶,面向楊戬。楊戬的目光沒有躲閃,也很清醒——他也正看着他。
他幾乎能感覺到風從掌心絲絲劃過的冰涼觸感。就好像是握住了風,握住了……這世間最不可捉摸的東西。
第五十四回·寒星渡,人生長恨水長東
他們在昆侖雪境住了七日,方才啓程前往昆侖山主峰。楊戬的整個師門都在那裏閉關,到今天,差不多是時候要出關了。
逆天鷹載着他們,巨翅一揚,眩目的陽光下,在地上投下一片濃郁的陰影。這片陰影翻山越嶺,如一條河流,流淌過蜿蜒高低起伏不定的河道,緩緩向前。
遠方是淺淡的黛色山巒,一層一層,前後交疊。邊緣在淺藍色的天幕中暈了開來,模糊而恬靜。沉香坐在逆天鷹背上,遠望着天際橫掠的雁影。原先稚嫩青澀的臉上,如今已經寫滿了堅毅,眼底亦尋不到一絲茫然。或許他只是将心底最脆弱的那些感情盡數遮掩了,再不願給他人看哪怕一眼。
就連楊戬,他也不想讓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心裏有多麽慌張,多麽……害怕。
流雲從身側絲絲縷縷地劃過,掠在臉頰上,觸感冰涼而絕望。肩上突然一沉,沉香緩緩睜大了眼,人卻仿佛僵在了那裏,一動也動不了。
眼角的餘光所看見的,是楊戬靠了過來,倚在了他肩上。可是楊戬他……什麽時候這樣……依賴過他的外甥?
他只能安慰自己說或許舅舅又昏睡過去了,或許他又陷入了以往的回憶,把他當成了瑤姬。可是為什麽呢,他的眼淚不斷從幹澀的眼眶中湧出來,他麻木的耳朵聽見有人在拼命嘶吼:“逆天鷹,你快點,快點!!!”
那是誰的聲音,竟然如此失态?……那是他自己。
一邊迫切地叫喊着催促着,一邊微側過身摟住了楊戬。他面容安詳,就仿佛睡去了一般。可探過他的脈搏,卻已經連一絲跳動都沒有了。
沉香渾身劇烈地發着抖,越來越激烈的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仿若刀割一般劃在人的心上。他的雙眼那麽痛,恍若要被冷風割裂,被淚水灼傷。可是他仍舊睜大了雙眼,看着楊戬身邊,一絲絲散去的袅袅雲煙。
那是楊戬的魂魄。他的元神被鎖在體內無法脫離,魂魄卻已到了極限,甚至飛散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這樣的魂魄……就算是這樣的魂魄,也要将它們重聚回來,他絕不能眼看着楊戬死!沉香大叫一聲,運起法力,将那縷縷雲煙收入袖中。他一擡手,楊戬身體一個不穩,便更往他頸間靠近,額頭貼上了他脖頸的皮膚。仿佛寒冷至極一般,沉香渾身一顫——楊戬他,連體溫都已經涼了……
或許,從逆天鷹剛剛啓程的時候,他就已經去世。可是他們之中,竟然沒有任何人發覺,就好像從前沒有察覺到他身體惡化時,他們也從不知道楊戬在一天之內會昏睡多少次一樣。
只不過以往的每一次,如果他們在說話,楊戬從昏睡中醒來,依舊會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半個時辰或者更久以前的那個話題。而今天、現在,他做不到了。
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舅舅。這一百多年來,沉香一直愛着你,一直一直,都不曾想過要傷害你,沒想過有一天你竟然會被我逼上死路,更沒想過你竟然會為了沉香,而死得如此心甘情願。可是沉香不願啊,沉香想要你活着,沉香心裏的想法,你真的在乎過嗎?你就這麽走了,叫沉香如何面對空空蕩蕩的真君神殿,叫沉香如何再見母親和外婆?
舅舅,你從沒有為沉香想過,從沒有。你太過任性,你比沉香更不懂事。你若就這樣死了逃了,沉香會看不起你,會永遠責怪你……沉香從不後悔自己愛了你這麽久,就算你從不愛我,我也甘之若饴。對不起,沉香永遠不可能不愛你,永遠都……
……
“玉鼎真人,三代首座弟子到了,”元始天尊身居至尊之位,聲音在寬敞明亮的殿堂內回響,“此乃一劫,乃是楊戬半生的終點。你見了他,無需慌張,只打發沉香回邙山尋瑤姬楊婵來,見楊戬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最後一面?!”玉鼎真人雖然身在閉關,卻時時想着楊戬,根本就不定心;如今楊戬好不容易來了……他幾乎要昏過去,難不成真是大限已至?!“師父,楊戬他到底怎麽了?!”
元始天尊道:“莫要慌張,你只需聽為師所言即可。至于楊戬,他與我闡教是否緣分未盡、命不該絕,為師自有衡量。”
玉鼎真人匆匆道了聲是,趕緊搖着蒲扇往外面趕。眼前笨重的石門緩緩向上移開,許久不見天日的眼睛一時難以适應刺目的陽光,眼前盡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擡起蒲扇遮了遮光線,眯起眼睛,視野中終于慢慢映出了一個淺淺的人影。
“徒弟!”他喜滋滋地叫了一聲,這不是好好的麽,“徒弟啊,你可算是來了,師父我……”
他一邊念叨着一邊搖着扇子,大步流星向那人影走去,根本不管腳底下打了多少個趔趄。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麽,可是莫名地,他想看清楚一些,看看他的弟子身體好些了沒,是不是還那麽瘦、那麽不會照顧自己。
很快,他的腳步便怔在了那裏。仿若有千斤重,他整個人都好像陷進了巨大的漩渦中,無以逃脫。
那個人不是楊戬……那是沉香。沉香站得很直,背脊仿若一杆寒槍。他懷裏抱着一個人,那……才是玉鼎真人的徒弟,楊戬。
“他死了,”沉香嗓音嘶啞,悲哀早已淹沒了他,他甚至連哭泣的氣力都不剩了,“真人,你救救他,你一定有辦法,你救救他……”
少年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眼通紅,面色有些發青——再這樣下去,他必定也要撐不住的。
“你……你起來!”玉鼎真人強咽下喉間的酸楚,訓斥道,“你要下跪可以,不要帶着楊戬一起跪!楊戬不跪天不跪地,你這又算什麽!”
此話一出,沉香狠狠抹幹臉上不經意間落下的淚水,抱緊楊戬站起身來,高聲懇求道:“真人,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玉鼎緊緊地合上眼,他看過的書裏,怎可能有這樣的救人之法?楊戬有八丿九玄功護體都……又怎可能再度複生!
“真人,我,我方才收了舅舅的魂魄,他……我無能,沒能全數收回,我……”
“這樣……可如何能救!”想到方才元始天尊的囑咐,玉鼎抹一把臉,将臉上的痛惜盡數掩去,斬釘截鐵地說道,“逆天鷹哮天犬,把他送回金霞洞去……沉香,你回一趟北邙山,把瑤姬長公主和楊婵請來!”
此刻沉香已經沒有時間再問“為什麽”三個字了。他只知道玉鼎說的必定是對的,他實在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
瑤姬與楊婵都不知道三界因為沉香對二聖的要挾而恢複如初,卻憑借寶蓮燈而得知楊戬出了事,與沉香在路上碰見。此時沉香已不同往日,他的模樣連楊婵看了都吓了一跳,忙問緣由。沉香卻默不作聲,只是在前面為她們帶路。走了大約有幾百裏,瑤姬才咬了咬牙,問出了口:“你舅舅是不是已經……”
這一次,沉香沒有閉目塞聽。他回過頭來,沉沉地看了瑤姬一眼。
雖然沒有說是耶非耶,這一眼,卻已讓瑤姬和楊婵明白——楊戬已經死了。
她們抵達金霞洞時,只見洞口已垂挂起了白簾,裏面傳出陣陣誦經聲。瑤姬與楊婵相互攙扶着,失魂落魄地走進洞內,便看見簡陋的洞府正中央擺着一副壽材,棺蓋尚未合上;壽材尾部燃着一盞長明燈,小小的火焰微弱地躍動着;而頭部,則懸着一個巨大的“奠”字,黑底白字,尤為刺眼。
旃檀功德佛走到她們跟前,恭敬地唱了佛號,道:“二位請節哀順變,二郎神此去也該心安。”
心安?
“——二哥!”楊婵的聲音仿佛是從失去兄長的悲傷中掙脫出來的一般,凄涼如同泣血。她不顧一切地撲到壽材邊,倚在邊緣睜大了眼往裏面看。她多麽希望裏面躺着的人不是楊戬,在她心中,她的二哥那麽強,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死去?
可是她錯了,她失望了。那的确是楊戬,他睡在裏面,身着白衣,繡枕錦被,再也不可能醒來。
“是誰……是誰害死他的?”在女兒的哭喊聲中,瑤姬強自鎮定,擡眼看向一直不言不語的玉鼎真人。玉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聲答道:“還能是誰?——可我們,誰也沒辦法為他報仇!”
得到這個答案的瞬間,瑤姬的理智徹底崩潰了。三千多年前,張百忍害死她的丈夫和大兒子;三千多年後的今天,他竟然又将她的二兒子,将楊家的獨苗連根拔去了。他這是要把楊家逼上絕路,要把她逼上絕路!她已經無法再忍耐,無法再想開——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樣的人還能做三界之主,為什麽偏偏就是他,為什麽只有他不必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不好!沉香,快追!”眼見瑤姬化出長劍便往天庭而去,玉鼎真人吃了一驚,趕緊叫沉香去追。沉香不聲不響的,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卻還是迅速将瑤姬拖住,在她耳邊哽咽道:“沒用的……三界平衡不能破,你殺了玉帝,舅舅的死又算什麽……”
“張百忍!你這個畜生!!!”瑤姬卻根本聽不進去,竭力掙紮着,一邊對天哭喊,“你毀我楊家,你殺我丈夫兒子,我要你以命抵命!張百忍,你出來!!!張百忍!你還我二郎,還我二郎!!!”
張百忍在天上早已知道玉泉山在舉行葬禮,本想叫千裏眼看看是不是楊戬死了,聽瑤姬這麽一哭喊,他總算确定了心中所想屬實,也放心了。楊戬一死,他在這三界之中就沒有什麽特別忌憚和厭惡的人了——自然,如果現在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會選擇讓楊戬活,讓沉香死。
可惜事已至此,後悔無益。殺了楊戬,也當是給沉香一個教訓,将來大家還要做幾千年的君臣,凡事還是相互退讓一步比較實在。
“娘娘,幹了這杯酒,”翡翠杯在他掌心映出一片隐約的青碧,柔情似水,“為我們幾萬年的夫妻情份。”
作者有話要說:寫多了,分兩章~
第五十五回·引魂幡,閑夢遠魂兮歸來
那天開始,真君神殿,以及灌江口、華山、玉泉山、昆侖雪境、北邙山,一切楊戬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都飄揚起了黑白兩色的引魂幡。二郎神身亡的消息憑借這些東西,很快在衆神之間宣揚開來,其中輕蔑不屑者有之,同情唏噓者有之,拍手稱快者亦有之。
對于他人的看法,沉香并不在乎。每天,他忙完了公事,便回到凡間去整理幡旗。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每一次那些幡旗都已被風雨折騰得破爛不堪,或是被凡人地仙所糟踐。可他不能在凡間不必要的地方留下神跡,因而對此實在無能為力。偌大一個凡間,只有北邙山下那一片的幡旗被照看得很好,似是常常有人前來打理,一年到頭,都還是迎風飒飒。
這天沉香來的時候,便剛好看見了他們。這一對父子,兒子坐在父親肩上,胖乎乎的小手也幫忙整理着引魂幡,一邊撒嬌要父親講故事。
父親說,在北邙山上,封印着一個神仙。
那個神仙已經死了。這些幡旗,就是為了要把他的魂魄引回來,這樣,他才可能複活。
沉香遠遠站在樹叢後,男子的聲音一下下敲擊在心上,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他已等了三百年。三百年了,楊戬仍舊沒有醒來。
他不知道這些引魂幡到底管不管用,或許它們只是擺設,只是給他的寄托;可是他願意相信這樣的擺設,他願意一廂情願地以為,楊戬會醒來,會像以前一樣,對他笑,說,如果非要叫點什麽的話,就叫我舅舅吧。
現在他司法天神的位子已經坐得那麽穩當,到了就算玉帝真的易了主,也不一定能把他從真君神殿趕出去的地步。可是他并不驕傲,他只是悲傷,每當他孤身一人坐在真君神殿空曠的殿堂裏,面對兩排長明不滅的長信燈時,心上的那份孤冷和凄涼,又有多少人能讀得懂。
楊戬死後,他把瑤姬和楊婵送回北邙,又将霜臨接上天來住。霜臨還不知道楊戬不在了,也不懂天地的時間算法,以為楊戬只是去了別的地方辦事,忘了回來。一百年前,他到凡間時,無意中碰見了小玉。她已失去了萬年法力,變成了一只普通的狐貍精,孤身生活在萬窟山。問她緣由,她只是笑笑,說萬年法力對她而言是個累贅,現在已有了更好的用處。
他也很少去玉泉山,他害怕看見那天舉行過葬禮的地方,害怕回想起楊戬死去那天的點點滴滴。可不管他有多麽不情願,每每午夜夢回,他也還是會看見楊戬,看見他的魂魄化作流雲消散在風裏,看見那冰冷的棺木擺在正中,耳邊回蕩着母親和外婆凄厲的哭喊。
舅舅……他仰頭望着神殿正中,“真君神殿”的四字牌匾,緩緩合上眼,自唇角逸出一聲輕嘆。
……
天上一月之後,玉帝忽然召見沉香,說有件任務要派給他,沉香領了旨便帶上三百天兵下凡去了。據說玉泉山出了精怪,玉鼎真人法力低微,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讓地仙給玉帝捎了個信,叫沉香下來幫個忙。奇怪的是當沉香來到玉泉山下時,卻根本感覺不到一絲妖氣,反而是仙霧缭繞,哪裏像是會生出妖精的地方。雖然覺得奇怪,但沉香還是決定上山一探;為了保險起見,他将那三百天兵全都留在了山下,孤身上了山去,前往金霞洞拜會玉鼎真人。
山道蜿蜒崎岖,他徒步上山,耗費了不少時間。但這裏是楊戬的師門所在,必要的尊重是絕對不能怠慢的。他慢慢走着,直到正午時分,才決定在附近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歇。
玉泉山上的樹木高大茂密,實在是個避暑的好地方。沉香在一株楊樹下坐了下來,腦海中又撞進關乎楊戬的點點滴滴來。就這麽想着想着,突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哎呦!你還真打呀!”
“三百年不見,你這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另一個聲音則是那種極為熟悉的冷淡,甚至還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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