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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霧蒙蒙的夏夜,小區的昏黃路燈都黯淡了顏色,雨點不要錢似地噼噼啪啪砸下來,沖刷着夜晚的城市。
秋佐挎包的手打傘,另一只手攥着快被風吹翻的裙擺。
雨夜瑪麗蓮夢露?還是算了。
風裹挾着雨斜斜撲過來,白球鞋邊緣沾上了污泥,她小心地避開地上一灘灘水窪,踮腳走。
她在一所初中學校教語文,白天學校有公開課,特意穿了自認為衣櫃裏最漂亮的黃栌色、橙色深淺交錯的長裙,化了淺妝勾勒出好看流暢的面部線條。
現在好了,一場大雨,哦豁完蛋。
她已經不想看顧被打濕一半的長裙,此刻溫度風度都不見了,外露的半截小腿更直接地感受到陰冷。
擡頭,看看寂靜立着的一聲不吭的高樓,秋佐忽然有種日了整個動物園的感覺。
今天早晨她好不容易決定振作起來,積極地面對生活,一場大雨卻這麽努力想撲滅她的熱情。
原來悲傷的時候,整個世界真的都像在跟自己對着幹。
兩天前的下午,秋佐惬意地午睡醒來,準備逛一逛微博。
她唯一在二次元喜歡的作者名叫瀾江,筆名十年有餘,粉絲過百萬,是晉江網站上神級百合寫手。
然而秋佐打開微博界面,如平時那樣想看點溫暖小日常,首先看到的卻是,“瀾江抄襲”四個大字。
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那一刻。
腦子空白,瞬間失去表述能力,嘴邊反反複複只有——“這不可能”。
秋佐看了足足三個小時的微博,在鋪天蓋地的謾罵、吃瓜、路轉黑和忠粉的“證據”互怼大戰裏,勉強弄清了事情原委。
瀾江新文發表第三天,與她相識七年的外網好友“不吃甜甜圈”用法律手段起訴瀾江抄襲。
通過對比,“不吃甜甜圈”的完結文和瀾江新文的人設大綱有75%相似,瀾江一審敗訴被曝光,積攢十年的名譽毀于一旦。
然而風波持續了三天,瀾江本人像是蒸發了一樣,“不吃甜甜圈”嚣張地在微博艾特瀾江要她道歉,瀾江也仍舊沒有絲毫回應。
承認或是澄清,哪怕連句立場模糊的話都沒有,沉寂得就好像不存在過瀾江這個人。
許多聲稱挺瀾江一輩子的粉絲因此動搖,一條“就連瀾江本人都不在乎這件事,我們何必拼死拼活為她澄清”的帖子HOT标記,評論人數過萬。
秋佐關掉那些烏煙瘴氣的論壇,執着地每天99+私信瀾江。
千般萬般情緒梗在心頭,只剩下“我相信你”“我等你來解釋”和“加油”。
發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每一條都是未讀。
秋佐轉念一想,也好,這樣瀾江大大就不會看到那些負.面.評論了。
她喜歡瀾江的文,是因為瀾江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溫柔而熱愛生活的。
哪怕是封筆,解約,跌落神壇,只願瀾江是清白的,只要她能挺過來。
此刻風雨夜,萬物沉默着搖曳。
秋佐所住的小區樓是盡頭的一棟,距離外面的街道遠,晚上聽不到多少雜音,算是地段最好的。
秋佐慢慢走着,一直低頭看腳下的路,餘光忽然不知瞥見什麽,腳步頓了頓,差點一個趔趄撲在地上。
她前面是個女人,白襯衫,赭色長褲,也不打傘穿雨衣,濕透的黑長發貼着腦袋,活生生淋成了個水娃娃。
午夜索命?
秋佐下意識攥緊傘,邊靠近她邊想自己要不要說點什麽話。
女人像是歷雷劫似的非要站在雨下孑然獨立。
大概是受情傷,想求個短暫的冷靜痛快吧,就連秋佐從她身邊走過去,也沒有飄出一個多餘的眼神。
秋佐攥緊了裙子,柔軟布料細密地壓着掌心。
走了幾米,電光石火的瞬間,秋佐像是突然徹悟到什麽,她一個激靈又轉過身來。
女人站着的姿勢已經變成了蹲下,她衣袖處的白襯衫也變成了紅襯衫。
秋佐小跑過去,一路踩濺起水花,她這次看見女人的指尖,往下滴滴答答淌着豔紅色的東西。
是血。
泅在衣服上的血被雨沖稀了,剛才秋佐還以為是襯衣自帶的顏色。
我c。
秋佐在心裏罵了句,跑過去先給女人擋着雨。
她努力彎下腰,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很大,傘底卻寂靜,有種電影裏的失真感。
透明的傘兜不住,雨水像條線似的往下淌。
秋佐不是什麽沒有警惕心的濫好人,純粹是因為這個長得漂亮無攻擊性的女人是秋佐的對門,這一點還是她走了幾步路才想起來的。
房子是她半年前租的,剛搬到小區時,秋佐聽街坊鄰居議論,說她這個對門除了經常拿外賣小哥送的飯,整天閉家不出,也不知道是做什麽職業的,能不能養活自己。
隔壁每天早晨四點半起來打拳的老太太尤其不喜歡她對門。
“哎喲喲,讓她說句話吶,和茶壺裏煮餃子一樣啥都倒不出來,板着個臉也不搭理人。”
這是原話。
秋佐倒是感覺還好,出門上下班或扔垃圾時碰見過她幾次,最熟的時候,這個女鄰居還會極淺極淺地笑一下。
面前的女人慢慢擡起頭來。
那是張極有韻味的臉,成熟而完美的輪廓,沾着的水珠不是落魄,反而像是在點綴她的美。
女人的鼻尖是紅的,眼眶也是。
秋佐眉頭皺起來,她指着女人的手:“你受傷了,一直在出血,不能淋雨。”
女人不說話,像在演着一出默劇。
簡直是吃力不讨好。
“你,”秋佐有些語無倫次了,“你大半夜蹲在這裏淋雨,要是出什麽事整棟樓都得被問話,你對面的監控可還在工作呢。”
還是沒人回應,秋佐像在自言自語:“有什麽事,起碼先上樓再說?”
就在秋佐快放棄了的時候,女人微蹙眉,說不準是不耐煩還是其他,但她最終還是把眼神聚焦在秋佐臉上。
女人點點頭,扶着膝蓋起身。
她手掌掠過的地方,連赭色褲子的顏色都加深了,留下個血印子。
秋佐滿意地笑,把人護送到屋檐底下收了傘:“這就對了嘛,我就在你對門,大家互幫互助才好。
女人吐出幾個字,她聲線溫和,像她的臉龐一樣不具攻擊:“我知道。”
知道什麽?
秋佐跺了跺腳,樓道的聲控燈亮起來。
“你趕緊回家吧,處理一下傷口,手傷成這樣就別沖熱水澡了,用毛巾擦擦身子就行。”秋佐似乎是拿出她在學校教育初中生的語氣來,“失個戀嘛,沒什麽的,你這自殘又淋雨,不值得……”
她腦子一熱,從一樓說到三樓,兩個人都站在家門口了,話還沒說完。
“抱歉,”女人禮貌地打斷她,“我家裏沒有碘酒,可否……”
“我家有,你跟我來吧。”秋佐牙齒差點咬到舌頭。
自己語氣怎麽聽起來好像有點迫切。
“謝謝。”
秋佐轉身,打開房門,按亮客廳的燈。
她家很寬敞,是很傳統的中國風,書櫃屏風博物架一個不少,像是五十歲退休幹部的房子。
中午趁午休時間她才大掃除了一遍,推開門,滿屋子撲過來都是洗衣粉的香味兒。
女人站在門外,看着玄關處,有幾分躊躇,并不說話。
秋佐盲猜道:“我一個人住,沒有多出來的拖鞋,你先進來,沒事的。”
大概是解除了這個困擾,女人跨過門檻。
秋佐換了拖鞋,走到卧室又抱着一個家用醫療箱出來。
她打開箱子,拿出棉簽和碘酒,看着站在沙發邊的女人。
“你怎麽不坐?”
女人說話都是能省則省:“有血,不幹淨。”
她渾身都是雨水,質地考究的白襯衫和長褲緊緊貼着皮膚,凸顯出完美的玲珑曲線,隐隐約約還看得見裏衣的顏色。
晶瑩的水珠順着她的下颌,淌過白皙的脖頸,一直流進看不見的更深處。
秋佐眼神飄忽了一下,努力不去看:“那個……我給你上藥吧,你坐着就行。”
女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有些失神。
傷是劃破的,口子應該不淺,襯衣和泡漲了的肉黏在一起,上樓的時候又扯動,滴滴答答淌了一地血水。
“好。”
秋佐用手虛托着女人的小臂,蔥白的手指捏起襯衣衣袖一角,試探地揭開。
女人咬唇,別過頭去,蒼白的臉上蒙起些許痛意。
秋佐輕輕把她被染紅的衣袖卷到肘關節,看着女人的表情,忽然有種罪惡感。
“那個,你叫什麽啊?”
好歹有收留她的恩情,告訴個名字應該沒問題吧?
“……韋江瀾。”
秋佐蘸着碘酒仔細擦去血跡,先給手臂的傷消毒,她擰開雲南白藥的小棕瓶,把藥粉倒進傷口。
“我叫秋佐。你名字真好聽,和我喜歡的作者大大筆名很像,她筆名叫瀾江。”
只是語氣一下子低頹了,是傷心事。
秋佐如法炮制地處理女人掌心的傷,那手掌的紋路都被血染得模糊了,仔細看才發現,裏面紮着細碎的玻璃碴子。
“你這是怎麽弄的?”秋佐倒吸一口涼氣,像是在心疼。
面前的女孩膚色綿白平滑,客廳的玻璃吊燈折射的光打在臉上,年輕的臉上挑不出任何瑕疵。
韋江瀾的手抖了抖。
秋佐以為她是疼,捏着韋江瀾的手腕固定住:“會有點疼的,你忍忍。”
女人的腕子被冰涼的雨水浸透,秋佐手指的暖意傳遞過去,相觸的地方有了些許溫度。
一瞬間漫上來的血染濕了棕色藥粉,秋佐又往傷口抖了點。
韋江瀾垂了垂眼眸,頗帶嘲諷地說:“瀾江?你喜歡她麽?”
秋佐的手勁霎時大了,韋江瀾幾乎以為她要把自己手腕捏碎,可過了幾秒,秋佐只是像被蛀空的木頭一段段垮掉那樣,垂頭喪氣地收回手。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那句。。有木有收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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