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蕭蕭哭了。

林柚在心裏重重地重複了一遍這件事。

“為什麽……”她急忙站起來，有些啞然。

“對不起。”

蕭蕭冰藍色的眼睛被水光打濕，眼淚從她眼眶裏滑落，在地面上印出點點痕跡。她看着林柚手腕上黑色的血痕，那是被喪屍病毒感染的證明。

她也會變成那樣喪失理智的怪物。

“對不起……我一定，會，救你。”蕭蕭回憶起那個在她面前轉化成喪屍的少年，連咬字都有些含糊，“我不會，放棄的。”

“……”

蕭蕭想要露出正面的表情來安撫她，但失敗了。她難過地垂下眼，從眼睫上滾落的淚珠，也像是從林柚心頭滾落。

林柚收緊了手，然後又慢慢松開，笑了起來。

蕭蕭茫然地擡眼看她，似乎不明白她怎麽還笑得出來。

“……沒關系的。”

林柚笑着想摸摸她的頭，擡起手又換了方向，動作輕柔地抹掉蕭蕭臉上的眼淚：“真的沒事，我還沒和你說過我的異能吧。”

“我的異能‘自愈’，除了稍微增強了我的身體素質，能讓我受的傷加快愈合之外，還有一點……”林柚頓了頓，在這個時候，她想到了很多、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它能代謝掉我體內的喪屍病毒。”

蕭蕭怔怔地看着她，像是一時沒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

“所以，只是小傷而已，很快就會好了。”林柚擦掉血跡，露出手腕上的傷口，不知道之前是怎麽樣的，不過現在也只剩淺淺的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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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露出輕松的笑：“看吧？不用那麽擔心。”

“……”

林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麽樣的，但蕭蕭用尤帶水霧的眼睛望了她一眼後，張了張嘴又抿起，什麽也沒說，就進屋去了。

蕭蕭在生氣。

林柚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這點。

蕭蕭進屋去不久就拿了繃帶出來，給林柚處理傷口，盡管林柚再三表示這點傷很快就會自己愈合，還是被她把手腕纏了起來。

之後的換衣服、洗頭、午飯的處理，蕭蕭都沒讓林柚動用受傷的那只手，幾乎是無微不至地照看她。

因為這種甚至比往常更細致的舉動，林柚只把她的興致不高當做是心情大起大落後的疲倦。

直到下午，蕭蕭在屋裏看書的時候，林柚來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從書頁裏擡起頭來，淡淡地瞥了林柚一點，她的眼神平時總是柔和的，這次卻罕見地表現出和瞳色一致的冷淡。

而更難得的是，蕭蕭拒絕了她，默默低下頭去翻起書本。

林柚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蕭蕭比平時更多的沉默是在生悶氣。

而且，因為她的遲鈍，似乎心情進一步地變差了。

林柚嘆了口氣。

她坐在檐廊下，把手裏黃色的杜鵑花枝錯落有致地插進瓶子裏，試圖擺的比較好看。這是她剛剛獨自出去時，在路邊看到摘回來的。

招財好奇地把頭湊過來，林柚推了它一下沒推動，倒是它自己聞過之後嫌棄地扭頭，在林柚邊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了。

大貓毛絨絨的腦袋近在眼前，林柚順手摸了摸，招財被她摸得從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邊把頭往她手心裏拱，一邊打了個滾露出軟綿綿的肚皮。

真的是貓啊。

林柚不知道第幾次這麽感嘆，總覺得有隐約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往屋裏看過去時，只能看見蕭蕭在桌邊認真地盯着書，姿勢還是她出門前的樣子，都沒變過。

也是，她出去的時間不長。

如果只是為了覓食，其實并不需要每天都頻繁地出門。

林柚本身并不是熱衷于到處游蕩的性格，對她來說，外面沒有什麽特別好玩的。她只是長得年幼，不是真的小孩子，比起出門玩更喜歡在家裏轉一天魔方。

只是再普通的事，有人分享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同理而言，一旦沒有了那個人，這些事就不再顯得特殊。

所以她在為什麽生氣呢。

林柚思考着蕭蕭的事，手上憑感覺從貓頭摸到了貓耳朵貓脖子，然後捏了捏招財肥肥的腮幫子，轉而去撓它的下巴。

“嘶……”

她手上碰到了什麽刺刺的東西，回過神一看，招財下巴上粘着顆蒼耳。

它經常出去玩，身上沾上什麽也是難免的。不過這倒提醒了林柚一件事，她把那顆蒼耳扔出去，擺出嚴肅的表情：“招財，你是不是應該洗個澡？”

招財聽到熟悉的詞彙，耳朵一抖，立刻不呼嚕了，飛快地爬起來從大門溜了出去。

林柚：“……”

變異生物的智慧一個兩個都這麽高的嗎。

林柚看了眼沐浴着陽光的小紅，再回頭看屋裏。蕭蕭不知道什麽時候半合起書看過來，接觸到她的視線後，又若無其事地翻開書本。

簡直是鬧脾氣的小朋友。林柚忍不住微微露出笑意。

她抽出花束裏開的最好的那一支，走到蕭蕭跟前。

蕭蕭捏着書本的手微微收緊，裝作沒感覺到她的靠近，盛開的黃色杜鵑花枝卻被人輕輕擱在書頁上。

“路邊摘來的，開的很好看吧。”

“……”

蕭蕭擡起頭來，對她輕快的笑容回以沉默。

“你吃過杜鵑花嗎？我小時候會摘來吃，還稍微有點懷念這個味道……”林柚撕下花瓣遞到蕭蕭嘴邊，被她別開臉拒絕了。

林柚露出遺憾的表情：“不要嗎？”她随手要往自己嘴裏送，被蕭蕭拉住了手腕。

蕭蕭嚴厲地盯着她：“不是哪種，都能吃。”

“這樣啊。”林柚聽話地放下手裏的花瓣，又說，“不過別擔心，就算中毒，有我的異能在也不會有事的。”

蕭蕭抿起唇看她，沒有說話。

林柚打量她的神色，試探着問：“果然是在生氣吧？是因為我太不注意了？”

蕭蕭默默不語，但也沒有反駁。

林柚知道自己雖然說中一部分，但大概不算全對。

認真想想，蕭蕭并非不坦率的人，有什麽意見她會直接表達出來，現在的樣子比起當真生氣，更像是對她鬧別扭。

“那難道是因為……”

林柚仔細地想了想，說出自己認為最大的可能：“因為我之前的反應太輕率了，讓你覺得自己被取笑了嗎？”

啊，猜對了。

林柚看着蕭蕭的表情，一方面能夠理解她微妙的心情——自己認真傷心的時候，另一個人卻優哉游哉的不當回事，的确讓人氣不順；另一方面，又實在覺得因為這種事生悶氣的蕭蕭有點可愛。

糟糕，她知道這個時候笑出來不好，但唇角還是上揚了一下。

蕭蕭啪得合上書，站起來要走。

“等等、等一下……”

林柚趕緊拉住她，把她按回凳子上，蕭蕭別過臉，背對着她。

這種時候，或許肢體語言更有用一些，林柚遲疑了一下，從背後環住她的肩膀。有點像是擁抱的親密姿勢，林柚感覺到蕭蕭的身體片刻僵硬後，慢慢放松，兩個人都安靜下來了。

和之前的安靜不同，感受到彼此體溫相疊的時候，急躁的空氣也漸漸舒緩了。

林柚原本打算說的話被卡了回去。

這麽想來，她和蕭蕭雖然同吃同住，但很少有這樣親密的動作。或者說，林柚已經很久沒和別人正經地擁抱過了，久到她都忘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她想到以前看過的理論，說經常的肢體接觸有益于心情愉悅和身體健康，忽然覺得的确有些道理的。

“對不起。”

林柚突然這麽說，語氣還很認真。蕭蕭臉上露出疑問的神色。

“我當然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林柚說，“道歉是因為，當時應該告訴你的……你說會救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太高興了，反而不能正常地表達出來。”

“因為、我好像總是被放棄——”

蕭蕭的手輕輕搭在了林柚的手臂上。

她的手指纖長柔軟，但肌膚卻是淡藍色的，深紫色的指甲蘊含着毒素。這雙手落在林柚白皙細膩的手臂上的時候，兩者的對比更強烈地昭告着她們的不同。

林柚想起很久之前，她第一次被喪屍抓傷。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異能，她的同伴當然也不知道。

他們不是什麽冷酷的人，沒法對上一刻還在并肩作戰的人下手，但也不敢留下一個即将喪屍化的人，于是只能選擇放棄她。

其實過去的太久，很多人的臉和姓名林柚都模糊了，卻還記得那種沉默到窒息的空氣，所有人都不和她對視，在她茫然地看過去的時候，轉開了眼。

那一刻最讓她恐懼的，不是即将變成怪物的未來，而是被留下的孤獨感。

那時在廢墟中瑟瑟發抖時走投無路的絕望，崩潰到只能哭泣的表情，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在這樣的情形下，從別人的臉上看到。

林柚用纏着繃帶的手，覆在了蕭蕭的手上：“謝謝你。”

“……”

蕭蕭反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她的動作，有什麽帶着刺的東西劃過了林柚的手。似曾相識的觸感讓林柚低頭找了找，最後在蕭蕭的袖口內側找到了小小的、綠色的蒼耳。

林柚稍愣，然後意識到什麽，笑了起來：“這個，難道是在招財身上粘到的？”

蕭蕭：“……嗯。”

作者有話要說：

招財變異前是只快樂的小家貓，對洗澡兩個字極其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