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再次睜開眼，林柚嘗到嘴裏混合血腥氣的濃郁花香味。

蕭蕭為了讓她睡得久一點，不知道給她灌了多少從小紅那提取的迷藥。她這次醒來，身上的傷還沒好，比起之前幾乎殘廢的樣子卻要好得多。

林柚摸上自己的肩頸，在自愈的能力下，那裏的咬痕已然愈合消失。

環視四周，火堆早就燃盡，黑暗的樹洞裏，明知不會有人回答，林柚還是提起聲音喊：“蕭蕭——”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巨樹內孤獨地回響。

“……”

右手還是使不上勁的狀态，林柚用左手扶着旁邊的樹壁站起來，腳邊碰到了什麽東西，它發出細弱的鳴叫聲。

是進寶。

它變成一手可以握住的大小，傷口已經被包紮過。林柚小心地把它揣進兜裏，拿起身旁的武器走出樹洞，外面一片雪白，她被明亮的光線閃到，擡起手擋住眼睛。

樹枝被撥動，枝頭細雪簌簌而落。

林柚聽見鳥類振翅的聲音，她适應了外面的強光，小青和小白裹挾着寒風降落在她身前，兩雙烏溜溜的眼裏好似能看出擔憂。

“嘎——”

“嘎嘎——”

它們輕輕地叫着。

林柚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有種提不起勁的不真實感，像是和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最終只是無言地對它們揮揮手，走下盤根錯節的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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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鳥沒有跟上來。

風停雪止，冷寂的冬日裏，林柚在深深的雪中跋涉，仿佛除了自己一切都是靜止的。

她想到蕭蕭雪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是比起真正的雪更絢麗、更潔淨無暇的白色，也不像冬雪那樣冰冷，而是恰好的微涼，在手中滑過時，如同流淌的泉水。

大雪會掩蓋很多痕跡。

但仔細尋找的話，也能翻出兩只喪屍王戰鬥的蹤跡。林柚順着這蹤跡前進，直到線索徹底斷開，找不到下一步的方向為止。

她站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冷靜地茫然着。

要去哪裏呢？

不知道。

明亮到刺眼的日光下，天空中出現的第二個聲音，打破此刻的寂靜：“柚子姐姐！”

林柚遲鈍地擡起頭，白果收攏着黑色的翅膀落下，撲進她懷裏。

她站立不穩，直接向後倒在雪地裏，白果“啊”一聲仰起臉，眼眶紅紅的：“終于找到你了，柚子姐姐好久都沒有回來，打跑‘年’了嗎？”

“……”

小姑娘的身體冰冰涼，臉上是被凍出來的紅暈，她沒得到林柚的回答也不在意，左右看了看，迷茫地問：“蝦蝦呢？”

她金色的眼瞳裏是純然的疑惑。

但這目光，好似在這個瞬間令林柚恢複了痛覺。

割裂的疼痛牽扯住強忍的傷勢，她的手指抽動了一下，驀然蜷縮起來，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有痛苦的喘息。

白果慌張地喊她的名字。

林柚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緊緊咬着牙，溫熱的眼淚宣洩而出，滴在雪地上，融出小小的凹痕。

……好痛。

胸前傳出的痛覺，簡直像被人剜去心髒的一部分。

“她……”林柚拉着白果的手臂，連嘴唇也是沒有血色的蒼白，說出每個字都像被刀鋒劃過喉嚨，“蕭蕭老師她……出遠門了。”

“诶？柚子姐姐……？”

——要相信我，等我回來。

最後留下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對……沒錯。”林柚扯動唇角，勉強對白果露出一個近似微笑的表情，“要相信她，等她回來。所以……我們就先回去吧。”

“嗯、嗯……”白果看着她，吶吶應聲。

林柚又試着笑了一下，這次似乎成功了，白果的表情裏多出一點安心。

林柚本想把她抱起來走，彎下腰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只能牽着她的手，讓她在身邊飛起來。

她們往回走到一半，遇到在外面沒頭沒腦徘徊的招財，林柚把白果放在它背上。等慢慢走到家時，天邊都染上了落霞。

這已經是除夕後的第二天。

原來這才只是第二天。

簡便地吃過晚飯，找人找累了的白果回到房裏睡覺。

林柚洗完碗，走過廊下叮鈴作響的風鈴，客廳裏火堆靜靜地燃燒着，熟悉的場景裏卻空無一人。

她在門口站了半晌。

卧室裏，白果和招財睡得正熟。

書桌上放着蕭蕭的日記本，林柚翻到最後一頁。她們做出日歷後，蕭蕭的日記也有了日期，00年12月31日，她寫的最後一行字是：

‘明年也要和柚子一起守歲。’

林柚拿起筆，在後面接着寫：01年1月2日……

這一天如何呢？不管是什麽事，她都不願意回想和記錄，最後只能草草寫下一句話。

01年1月2日

等着你回來。

林柚學着蕭蕭，開始寫日記。

01年1月3日

等着你回來。

01年1月4日

等着你回來。

……

01年1月20日

今天果果又問起你了。

什麽時候回來呢？

01年1月21日

你不在招財真的很能鬧騰。

什麽時候回來呢？

……

01年3月14日

我對種地一竅不通啊。

再不回來，你的珍貴作物就要被我種死了。

01年3月15日

貉又來了。

它沒見到你好像有點失落。

連它都在想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01年3月16日

樹又開花了。小紅今天也醒過來了，把過年的晶核給它後高興得瘋了一樣，我真的一點也管不住它。

你還不回來嗎？

……

01年4月7日

進寶的傷終于好了。你還沒有回來。

……

01年5月14日

好想你。

快回來吧，蕭蕭。

01年5月15日

等着你回來。

01年5月16日

等着你回來。

……

01年7月28日

我帶果果來S市家庭旅行了，今年你不在，路上到處都是有攻擊性的變異生物。不過還好，雖然很麻煩，還在可以解決的範圍內。

最讓人頭疼的還是招財，小青小白的崽子也很不安生……

你什麽時候回來管管它們啊？

說起來，家附近也有會攻擊我的變異生物了。招財它們倒還在我身邊，但我偶爾會覺得，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呢？

如果沒有果果，我一定無法堅持到這個時候。你是不是也考慮到這點，才放心把我留下來的？

可是蕭蕭，随時會沉沒的船無法承擔別人的生命。因為蕭蕭是守信的人，我相信你會兌現承諾，才等到現在。

但是，我經常會覺得很疲倦，如果我支撐不到你回來的那一天，該怎麽辦？

快點回到我身邊吧。

……

沙灘上的海潮溫柔地湧動，林柚在夜晚的海邊放下筆。

日月流轉，冬去春來。

她們從S市回到家裏後，在這個院子裏的第三個春天，樹又綴起星星點點的白花，小紅從冬眠裏蘇醒。

林柚提着灑水壺給蕭蕭留下的滿院子盆栽澆水。

她不會照顧植物，記性也不好，做不到像蕭蕭那樣每盆都精細地照料，只能随便澆澆水。好在這些盆栽生命力挺頑強，這一年下來只養死了沒幾盆。

檐下風鈴輕動。

白果從院子外面飛進來，把一兜竹筍扔在地上，身上沾滿泥土，眼睛卻亮亮的，在林柚周圍繞來繞去。

“柚子姐姐，柚子姐姐——”

小姑娘被招財和小紅帶得越來越皮。林柚無奈地看她：“幹嘛？”

白果手裏拿着竹葉給她看：“柚子姐姐～再吹一次吧，像上次那樣。”

林柚被她纏得沒辦法，接過來吹了兩下，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但白果聽得很高興，也學着她的樣子吹，卻吹不出聲音。

“我學不會……”白果嘟起嘴，又說，“柚子姐姐好厲害呀。”

林柚說：“你蕭蕭老師吹這個才厲害呢。”

時隔一年，她平靜地提起這個名字，即便心中隐痛，面上也不再露出痕跡。

白果沒察覺到她複雜的心緒，坐在檐廊上晃着小腿：“那蝦蝦什麽時候回來呀？”

她話音剛落，關着的院門傳來“咚咚咚”三聲輕響。林柚手裏的灑水壺晃了一下，多澆了三倍的水在眼前的盆栽上。

白果眨了下眼，笑起來：“蝦蝦！”

她第一反應就是扇着翅膀往門口飛，但林柚捏着壺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飛到半路又停下來，茫然地在林柚和院門之間左右看看。

“……柚子姐姐？”

林柚緩緩轉過身。

大概是因為沒等到人開門，隔了一段時間，外面的人敲了第二次，在門上輕叩三聲，标準又禮貌。

如同舊事重演，林柚想起兩年前那個春日的夜晚。

她不知不覺笑起來，又不知不覺流出眼淚，随手抹掉臉上的淚水，跑到院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是個高而瘦削的女人，手裏捏着一朵白色的五瓣花，花萼深紅。她的襯衣和運動褲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雪色的長發散在肩頭，口罩擋住下半張臉，雪白的眼睫下，是剔透的冰藍色眼眸。

那雙眼睛微微彎起，然後她解下口罩，露出清麗柔和的臉龐。

她說：“可以讓我留下來嗎？”

“……當然可以了。”

林柚撲上前緊緊抱住那個人，感覺到熟悉的微涼的體溫把自己包裹住，才确認這不是夢境，擡起臉露出含淚的燦爛笑容：

“歡迎回來，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