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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二夫人先發制人,穆錦程也不甘落後,跟着噗通一聲跪下,比穆二夫人那一聲兒還響亮些。
“老祖宗!錦程絕無二嬸所說的那個意思!請老祖宗明鑒!”
穆錦程大義凜然地搶話,然後幹脆利落地磕了個頭,嘎嘣脆響。
“世子爺可不要睜眼說瞎話!”穆二夫人往穆錦程身上飛了好幾把眼刀,梗着脖子道,“要不是對我不滿,世子爺何必拿我屋裏頭的人開刀?!打狗都還看主人,世子爺要不是不把我這個嬸子放在眼裏,能這般肆無忌憚任意妄為?!”
“二嬸這話說得太誇張!我命人動手時二嬸您正在午休,身為晚輩的我怎好驚動您?!這些混帳奴才欺上瞞下做了許多不中看的事情,我這是怕二嬸被小人迷了心竅,替二嬸您給他們醒醒神抻抻筋!”
“穆錦程你得了吧,少扯那麽多理由,不就是借着打我的奴才駁我面子麽!”穆二夫人不耐煩和穆錦程打嘴仗,轉頭對着太夫人長長一拜,婉聲道,“老祖宗!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我這個孫媳婦!當初要不是二爺執意要娶我,我區區一個七品京官的女兒,如何能嫁入侯府做正房太太!”
沒料到穆二夫人突然調轉槍頭,翻起了舊賬,穆錦程微微一怔,偷偷往太夫人面上一看,只見她還是一副安然模樣,也沒開口的意思。
穆二夫人開了頭,這苦水往下倒就利索了:“旁人瞧着都覺得我這是攀上高枝了,可他們只看得到我的風光,哪看得到我的苦!大嫂是王爺嫡長女,身份富貴自不用說,我是拍馬也追趕不上的。可就算是三弟的妻子,也是翰林學士家的嫡女,家世不知比我好上多少!穆家三房媳婦,就數我最寒酸,最拿不出手!”
屋裏頭靜悄悄的,只聽得到穆二夫人的聲音。
“比不上兩位妯娌,是我命該如此,我也就認了。可誰知後來二爺在戰場上遭遇不測,殁了……那時候的我不過十八歲,正是青春年華。老祖宗您問過我的意思,說若是我守不住,就歸家再嫁罷。那時候我正懷着紫若,而錦章也才兩歲……我舍不得我的孩子啊!旁人都道我是貪戀侯府榮華,這才死皮賴臉地賴在侯府裏頭……”
說到這兒,穆二夫人也動容起來,眼中盈盈泛起淚光:“我雖然是小家小戶裏頭出來的人,但是我也是明白事理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帶着孩子離開了侯府,去哪兒尋好的夫子,去哪兒尋好的玩伴給他們!我是為了我的孩子,才忍辱負重地呆在侯府裏頭的!可是!”
穆二夫人話鋒一轉,猛地擡起頭,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可是我夏金桂也是有骨氣的!既然侯府這樣欺壓我們母子,那我還不如帶着錦章離開,反正他爹留下來的那些財産,餓不死我們娘倆!”
穆二夫人苦水倒完,直挺挺地跪着,像一顆杉樹,脊梁挺直。
穆錦程是聽過些關于穆二夫人的風言風語,但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言,關于穆二夫人的家世及她自己的想法,這還是頭一遭聽到。
太夫人倒是神色如常,拿着茶碗蓋慢悠悠地抹掉了浮在茶面上的沫子,道:“你不是在說要搬出侯府麽,怎麽又提起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
沒料到太夫人不買賬,穆二夫人微微一怔,忍着要抽搐的沖動,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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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去意已決,那麽我也不攔着你。春鴿。”
太夫人頭也不擡地喚了一聲春鴿,春鴿上前福身一應。
“你和吳媽媽要了鑰匙,打開我房裏頭那只黃花梨小箱,稱二十兩黃金出來,拿給穆二夫人做搬家的籌資。”
聽到太夫人要給她黃金,穆二夫人眼睛都瞪直了,目光就像上了膠似地死死地黏在春鴿身上,看着她快步離開屋子。
太夫人将手中一口未動的茶水往手邊的茶幾上一擱,問穆二夫人:“你在紫若的屋裏對着錦程母親說了大房二房斷絕關系,此話當真?”
穆二夫人不知道太夫人葫蘆裏裝着什麽藥,眼珠子轉了幾轉,最後打了馬虎眼:“大約是的罷。”
“什麽大約是的罷!說了便是說了,沒說便是沒說!”
太夫人動了怒,穆二夫人那挺直的腰杆被怒氣壓彎了兩分。腆着臉陪着笑,穆二夫人模棱兩可地回答道:“那會子孫媳婦正在氣頭上,說的話都沒走心,記不住了呢。”
太夫人冷笑一聲,又說:“做人就該有一言九鼎的氣概。你說了,莫不還敢認了?斷絕了也好,這些日子我和侯爺正為錦章的婚事挑花了眼,兩房斷絕了關系,錦章的未來我們就管不住了!”
聽到太夫人提及自己的兒子,穆二夫人登時就急了,把雙手擺得雨刷似的:“不是不是!孫媳婦不是說了麽,那些都是氣話,算不得真!老祖宗您別忘心裏去啊!”
急急忙忙地撇清楚關系後,穆二夫人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地看着太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關于錦章的婚事……老祖宗您瞧的都是哪家的姑娘?”
“現在不管是誰家的姑娘,都和錦章沒緣分了,你問來做什麽!”
太夫人呵斥完,正好春鴿捧着一只小小梨木盒子進了屋。
得了太夫人的意思,春鴿将那只盒子蓋兒打開,放在穆二夫人跟前。
穆二夫人猛一下被金燦燦的金子晃了眼。
“收了金子你就回去準備準備搬出去罷。搬家是件費神事情,我予你十日之期。若是十日後你還未搬,那只好我叫人替你搬了。下月十五,我會命人尋穆家族長過來,将穆錦章從毅勇候穆家族譜上除名。此後,穆錦章穆紫若還可姓穆,但是和我毅勇候穆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兩家老死不相往來!”
太夫人話音方落,穆二夫人就凄涼慘叫一聲,将頭磕如搗蒜:“老祖宗恕罪老祖宗恕罪啊!孫媳婦一事糊塗說了錯話!老祖宗您就看在我為穆家養育了兩個孩子的份上,饒了我這次!老祖宗恕罪啊!”
“斷絕關系是你說的。我只不過是在成全你,又何來恕罪一事?”太夫人很不耐煩看到穆二夫人,“現在沒你什麽事了,你退下罷。”
“不不不!老祖宗我只是說氣話啊老祖宗您別當真啊!”穆二夫人喊叫着,膝蓋磨蹭着地毯,往太夫人跟前爬來,“老祖宗開開恩啊!”
太夫人看了吳媽媽一眼,道:“二夫人累了,你們扶她下去休息。”
吳媽媽應了聲是,帶着一個媽子上前,嘴裏好聲好氣地說着“奴婢扶二夫人下去”,可手上一點兒不含糊,一左一右架住穆二夫人的胳膊,不管她如何撲騰掙紮,強行将她拖了出去。
太夫人收拾穆二夫人雷厲風行,穆錦程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直到穆二夫人的喊叫聲離了好遠,這才回過神來。
太夫人沒問話,穆錦程不敢吱聲,乖乖地跪在地上,垂着頭,一臉恭順。
太夫人給吳媽媽遞了個眼色,吳媽媽會意,領着屋裏頭伺候的丫鬟媽子們退下了。
最後離去的吳媽媽還反身将屋門關上,然後與春鴿二人,一左一右地門神似的,立在門邊望風。
屋裏頭的人一下子走了個精光,穆錦程只覺得壓力如泰山一般,沒頂壓來。
不一會兒,她的額頭上就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太夫人一直沒說話。
氣氛很凝重。
穆錦程紋絲不動地跪着,比當初高中軍訓站軍姿時還要兢兢業業一萬倍。
在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天荒地老地跪下去,直到跪成一座化石時,太夫人終于開了口——
“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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