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很幸福
遲關一個人留在了村子裏,蒙卿陪着他直到他不安地睡着,才跟着黑衣人離開了。
翌日,遲關醒來,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了蒙卿的存在,狹小的屋子居然顯得格外寬敞空蕩。他心裏不知抱着什麽期待,低低地喊了一聲:“呆熊?”
沒有人回應。
遲關呆呆地看了房梁一會兒,拉起被子将自己埋起來,放聲大哭。
這一次,沒有人因為聽到他的哭聲而急急找來,也沒有人因為不想讓他哭,而竭盡全力地哄他。
原來沒有了那頭呆熊,自己居然會如此寂寞和恐慌,居然會如此害怕和難過。
這跟會不會餓死沒關系,也跟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沒關系,他只是單純地不想失去那個人,只是如此而已。
早已習慣的體溫,早已習慣的擁抱,早已習慣親吻時紮人的胡渣,這些他都不想放開。
遲關懂了:哦,原來我是喜歡呆熊的。
遲關在被窩裏哭到聲音沙啞,眼眶紅腫,然後才爬起來洗漱一番,去廚房拿了蒙卿給他準備好的飯,他不會熱飯,想了想就直接這麽吃了,結果當天中午就拉了肚子。
蒙卿給他準備了很多幹糧,還有村民熱情送來的吃食,可除了幹糧,遲關瞪着那些鮮活的食物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它們,最後還是拿了幹糧,一點點啃起來。
他在屋裏龜縮不出,就這麽待了三天。蒙卿沒有回來。
第四天,遲關學着洗衣服,打掃屋子,處理因為天氣太熱而壞掉的食物。
第五天,遲關去村民那裏打聽附近有沒有哪裏招工的消息,他來到附近的小鎮,在一家舊書店裏幫忙看書,小鎮上讀書的人并不多,遲關閑得無聊,便獨自看了起來。
有些書中的故事很眼熟,遲關恍然想起,似乎是夫子教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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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關一時覺得很委屈,縮在小小的店門口,抱着書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周圍的人都好奇看了過來,小鎮裏的人還算心善,圍着他噓寒問暖,遲關有苦說不出,只得哭着搖頭,一邊抹眼淚,一邊緊緊地捏着書本。
有人猜測:或許是因為書賣不出去,這孩子害怕被趕走,所以太傷心了。
于是大家便好心地買起書來,也有那些不識字的大嬸大媽,說是買回去送給孫兒,于是等外出的老板回來,一見書賣得不錯,覺得遲關長得一臉福氣,似能招財,便興高采烈地給他漲了薪酬,好吃好喝将人供了起來。
遲關學着曬書,賣書,閑得無事便跟着店老板學寫對聯,寫壽貼,以前不肯好好學習的東西,現在倒是肯認真學了,卻也不知學來到底還能有什麽用。
以前父親希望自己走仕途,不再經商,可自己沒能如家人所願,如今再想回去也不可能了。他早該是個死人,就算不是死人,被太子一黨利用完,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四弦城他是回不去了,仕途自然也就斷了。
遲關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沒事做就看看書,寫寫字,這是他以前根本不敢想的,現在卻發現了其中的妙處。
沉在書中時可以忘卻現實的很多事,其效果倒是有點醉酒澆愁的意思了。
時間飛逝,盛夏就這麽過去了。
轉眼入秋,又入了冬。
大雪飄起來的時候,遲關用賺來的錢買了被褥、一節風幹的臘肉和一雙厚底靴子。
他穿着蒙卿給他買的夏天穿不了的衣服,将店裏最後一點對聯賣光,提着臘肉坐着驢車回村子裏。
村子裏一個賣貨郎,每天都會趕着驢車進鎮,傍晚回家。
遲關總坐他的驢車,來來回回,兩人便成了朋友。
接近年關,鎮子裏的店門都關門了,書店也早早歇業,遲關這些日子不用再去做工,他的對聯已經寫得很好了,雖然他只負責寫,出對聯的人是老板,但他清秀的字很受大家喜歡。
他在村口下車,步行回了院子。
先将臘肉放進廚房,再去屋裏生火,将外套脫掉,拍掉雪挂在門後,随後将門窗打開,給屋子透透氣。
他挽起袖子,将頭發紮起來——他已經很會紮頭發了,再也不是剛開始時候那樣亂七八糟。
他去廚房燒上水,瘦小單薄的肩膀這些日子因為擔水而慢慢變得可靠起來——一開始他擔水的時候還會将水桶打翻,往往來回五、六趟,才能将水缸儲上一點水,現在卻已經很熟練了。
他将菜葉子洗幹淨,然後切好姜、蒜,又去和面,他準備給自己下一碗素面吃,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拿得出手的廚藝。
和面和到一半,他聽到門外有動靜。
遲關手指凍得通紅,臉頰、鼻頭上都是白面,手上也都是面粉,他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跑出門去,還以為是村長過門來了。
村長是個好人,遲關在這裏的許多事都少不了村長幫忙,前一天村長說過會給他送點酒來,也好過年,他便以為是村長來了,一邊笑着迎出去,一邊道:“村長來得正好,我正要下面……”
話音在大雪裏戛然而止。
門口雪地裏,穿着黑衣戴着鬥笠的高大男人,腰上佩劍,一手提着酒壺,正轉頭看向自己。
哪怕近半年不見,遲關還是一眼認出了來人。
男人摘下鬥笠,露出熟悉的硬朗輪廓,他眼裏帶着熱切和思念,可看着遲關挽着袖子,在雪地裏凍得耳朵臉頰通紅的模樣,又說不出的心疼。
他走上前幾步:“媳婦兒,我回來了。”
遲關頓時炸了:“你還知道回來嗎?!”
蒙卿忙上前将人摟住:“媳婦兒,我也想快點回來,可事情太棘手了……媳婦兒你聽我說,我幫你報仇了。”
遲關打了蒙卿一巴掌,将面粉糊了蒙卿滿頭滿臉:“你放開我!你幹脆不要回來了!我就當你死在外頭了!”
“呸呸呸!”蒙卿一點都不在意被打,摟着媳婦兒就吻,“我舍不得死在外頭,死也要爬回來的。”
“這麽久……”遲關掙紮不開,又覺委屈又覺憤怒又很欣喜,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眼淚唰一下滾落出來,“你就不會來個信嗎?讓我知道你平安也好?!”
“我不敢。”蒙卿摟着他,一邊親一邊安慰,“我怕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我哪裏敢随便送信回來。”
蒙卿脫下外套,将人包裹起來:“怎麽穿這麽少?着涼了怎麽辦?”
“不要你管!”
“你在煮面?你會煮面了?我媳婦兒怎麽這麽能幹?”
“……不要以為這樣說我就會高興了。”遲關感受着熟悉的溫度,思念終于遲到地湧上心扉,他将人一把摟緊了,一個勁往人懷裏鑽,“你……受傷了嗎?”
“沒有。”蒙卿笑了,将人一把抱回了房間,關好門窗,“你相公我厲害着呢,誰也別想傷了我。”
遲關近距離地打量這張臉,蒙卿瘦了點,頭發長了,倒沒見哪裏傷着了,他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
遲關後知後覺:“誰是我相公?”
“我啊。”
“呸!”
蒙卿:“……”
蒙卿勾唇一笑,将人拉過來擁在懷裏:“那個晚上,你不是喊了我好幾聲嗎?”
遲關猛地鬧了個大紅臉:“那是被你逼的!”
蒙卿正想調侃幾句,就察覺遲關身體起了反應,他有些詫異:“怎麽這樣就……媳婦兒你老實說,我走之後你是怎麽解決的?”
遲關:“……”
遲關臉通紅,不說話。
蒙卿挑眉:“沒解決過?”
遲關頓時毛了:“你都不知死活!我哪裏有那種心情!”
蒙卿也說不出這是什麽感覺,總之心裏某處一下被填滿了,內心愉悅無比,他頓時沒心思交代事情經過了,有什麽事都先跟媳婦兒親熱了再說!
半年的量,他一定要補回來!
遲關正窘迫,就被蒙卿一把抱起來丢進了床鋪裏。
“哎?”
蒙卿拉開衣領壓了下來:“有什麽話咱們之後再說。”
遲關簡直不敢置信,嗷嗷喊:“我還沒原諒你!”
蒙卿俯身堵住對方的唇,含糊道:“恩恩,等完事了随便你怎麽懲罰我。”
蒙卿将遲關雙腿一把撈起來,想了想笑道:“要麽現在懲罰我?想怎麽做?”
遲關:“……”
這呆熊愈發沒臉沒皮了!!
大雪夜,屋裏一片春-色盎然,蒙卿說到做到,一直到天黑了又亮,他才抱着遲關睡了下來。
遲關累極了,但身體卻依然覺得不滿足,大概真是離開這個人太久,太過思念的緣故,他不安地鑽進男人懷裏,緊緊摟着對方,只有感受到熟悉的擁抱,熟悉的氣味,他才能睡得安穩。
蒙卿心疼地摟着遲關,擡眼看看房間裏這些日子的變化,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一個人過得是什麽日子。
蒙卿嘆息一聲,将人牢牢擁住,這些日子以來胸中的空虛終于被滿足,他再也不想放開這個人了。
這一覺兩人睡到了下午,遲關是被餓醒的。
遲關迷迷糊糊就要起來找吃的,蒙卿拉住他,先溫柔地接了個吻,将遲關的嘴唇再次吻得紅腫起來,這才道:“你繼續睡,我去做飯。”
這句話,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對自己說過了。
遲關眼眶一紅,終于抱着蒙卿後知後覺似地大哭起來。
蒙卿一直到遲關冷靜下來,才道:“好久沒聽到你這麽哭了,真懷念啊。”
遲關抽抽噎噎:“你知道你走之後我過得什麽日子嘛,我去給人做工,每天累死累活就賺那麽一點點錢,不是村長接濟我飯都吃不飽!”
“我學會了洗衣服,掃地,也不會打破碗了,我還會煮面了。”
蒙卿心疼地摟着他:“媳婦兒變厲害了,以後可以靠媳婦兒養了。”
遲關:“……”我哭這麽慘你就說這麽一句?是想和離嗎?
蒙卿看看遲關表情,頓時笑了起來:“放心吧,以後有我在,你就好好地繼續過你的少爺日子,萬事有我。”
遲關:“……”這還差不多。
蒙卿起床洗漱一番,給遲關做好了飯菜。
正要将飯菜端回房間,一把老者聲音道:“是遲先生的大哥嗎?”
蒙卿轉頭,老者竟是将蒙卿認了出來:“果然是你,你回來啦?”
“是。”蒙卿笑着打招呼,“這些日子遲關多虧你們照顧了。”
“沒事沒事。”老者看看屋裏,又看他,遲疑道,“昨天我來給遲關送酒,結果敲不開房門,見你們廚房裏火還燒着,就幫你們把火滅了。”
“太謝謝您了。”蒙卿忙道。
“你們……”老者依然遲疑,“你真的是他大哥?”
蒙卿挑眉,沒說話。既然老者昨晚來過一次,他也沒注意到,說明那時候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走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
這屋子并不是很隔音,老者能聽到點什麽也很正常。
老者見蒙卿沒有開口,也不多問了,只道:“遲關這孩子很堅強,雖然偶爾有些任性,但是個好孩子,他一直很思念你,一個人的日子也不大好過。你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吧?”
蒙卿眸光微微沉了下來,眼神專注而篤定:“放心吧,我不會再離開他了,以後也不會再讓他吃苦。”
老者點點頭,将酒交給蒙卿,這才轉身離開了。
蒙卿端着飯菜進屋,将酒拿給遲關,又把老者的話說了一遍。
遲關頓時臉紅:“村長是不是察覺什麽了?”
“察覺了也沒什麽,看他的樣子,不是會有偏見的樣子。”蒙卿摟着他,“如果這裏待不下去,咱們就回四弦城。”
“什麽?”遲關一愣。
“一次接下太子和廢太子兩個任務的問題,是因為阿陽和他爹。”蒙卿不打算跟遲關說太多陰謀詭計,只道,“我回去的時候,閣主已經陷入昏迷了,他年事已高,早已不如曾經那麽強勢,其實我也是這次回去才發現,原來他并不如我記憶中那麽兇狠嚴厲,其實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老頭子。”
蒙卿道:“閣主中途蘇醒過一次,将閣主之位傳給了我,阿陽逃走了,我将他和他爹的事找人散進了江湖中,會有報應等着他們的。至于太子和廢太子那邊……我回去的時候,廢太子已經被太子暗殺了,太子沒等到你回去報仇,你這個人證用不上,他還有其他的證據,他本想将知道這個秘密的幾個聽風閣的人一起處理掉,被我和阿淩幾個給攔住了。”
阿淩便是半年前找來的黑衣人,除了蒙卿,遲關并不知道聽風閣裏這些人的具體名字。
“太子對聽風閣下手,我這個新任閣主自然不會忍,便将他和聽風閣合作的證據都告訴了皇帝老頭,皇帝老頭已經将太子廢除,另擇人選了。遲府的案子因為涉及廢太子,要處理起來很麻煩,我跟皇室的人耗了這半年,才逼着他們将事情公之于衆。”
畢竟牽涉廢太子,哪怕已經廢了,卻依然是皇室中人,皇帝不會願意皇室名聲有損。
“這中間的事太過複雜,所以才拖到這麽晚才回來。”蒙卿道,“我剛上任不久,也不能說解散就解散,聽風閣裏藏着太多秘密,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否則會出問題。我不想被別人知道有你這個弱點存在,否則你會有危險,所以才一直不敢聯系你。”
“那你現在……”遲關愣愣地看着蒙卿,這家夥,就成了那個厲害的聽風閣的閣主了?
“我不打算繼承聽風閣,”蒙卿道,“但阿淩他們為我馬首是瞻,我不能丢下他們,所以我決定改變聽風閣。”
“改變?”
“我們的消息渠道自成體系,要查什麽都很方便。”蒙卿笑笑,沒有明說。
遲關隐約明白了一點,但也不是特別明白。
但只要蒙卿不再和那些生生死死扯上關系,不再沾染別人的血,只要他能平平安安,什麽都好。
“遲家案子水落石出,該伏法的人也已經伏法。”蒙卿道,“沒有誰再能威脅到你,你想回去做你的大少爺,随時都可以回去。”
遲關抱住蒙卿,将一嘴的油擦在對方身上,想了想:“等到了春天,我們去掃墓吧。”
“好。”
“但是我不想回去了,這裏挺好的,我想住在這裏。”
“好。”
“還要把小黑和肥鵝接回來,咱們在這邊修個大一點屋子吧。”
“聽你的。”
“如果有空,咱們再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我最近看了很多書,但老板跟我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得多看看才管用。”
蒙卿笑起來:“你想去哪裏我都陪着你。”
遲關眨巴眼,瞅他:“你……不忙嗎?”
“有阿淩他們在,我定時回去一趟就好了。”再說了,有什麽事他們也能傳信過來。現在就算天塌了,都沒有他媳婦兒重要。
遲關捏着手指,看他:“那……你是閣主了,是不是好有錢了?”
蒙卿失笑:“算是吧?”
遲關眼睛一下亮了:“我想吃黃金雞。”
蒙卿嘆氣,摟着人哄着:“吃。”
“鮑魚!”
“吃。”
“燕窩!”
“吃。”
遲關眼珠子咕嚕嚕轉,還在想吃什麽好呢,蒙卿将人一撲:“我現在想吃你。”
遲關:“……”
遲關炸毛:“要死人了!住手!”
蒙卿含着遲關耳朵咕哝:“死不了死不了,要死也是我……”
遲關一巴掌打在他頭上:“胡說八道什麽!”
“啊,我說錯了,媳婦兒快來懲罰我。”
遲關:“……”
遲關突然問:“呆熊,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蒙卿笑笑:“你猜?”
可不等遲關猜個所以然,蒙卿就将人壓進了床鋪裏。
蒙卿熱切地吻着心愛的人,心想:他本無牽無挂,所以才能逃了兩年都沒被找到,何必給自己找個大麻煩?可被漁網兜住的人,皺着眉,眼眶紅腫,明顯哭得厲害,他又不能就這樣不管。
他不想待在聽風閣的原因,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取別人性命,所以他救了遲關。
遲關愛哭,愛鬧,能折騰,每每說起家中事卻閉口不談,明明不是個很能藏事的人,偏偏卻把這件事捂得緊緊的,讓他不得不注意起他來。
他偶爾迷糊,偶爾聰明,偶爾讓人哭笑不得,他離不開自己,否則他活不下去。
他試着威脅過他好幾次,可這小子根本不懂什麽是“骨氣”,只要能活下去無論如何他都會抱緊自己不撒手。
如此理所當然,舍盡一切都要活下去的人慢慢地吸引了他的心神,等到回過神來,他早已割舍不下了。
為什麽喜歡呢?
大概是自己不知道為什麽來到這個世間,也不知道為什麽活着,可這個人卻能告訴自己答案吧。
“唔……蒙卿你……夠了!”
“不夠不夠。”
“唔……不……嗯……”
這個年,注定要過得不安生,但往後的日子,一定很幸福很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感謝大家看到最後~ 九月因為很忙,不會再開短篇了,十月國慶之後會開新的,喜歡看各種短篇的小天使歡迎收藏作者專欄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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