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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聰二十三年五月,大周大敗犬戎,收複宛北六州,所到之處,無不所向披靡、馬蹄碎骨,然天不佑賢,鎮北将軍柴榮領一千輕騎至永陽城探敵,一舉剿滅犬賊五千餘人,終因寡不敵衆,不幸陣亡,消息傳至帝都,衆人無不痛心疾首,帝命百日國喪,三軍缟素,以慰名将。
五個月後,京城柴家護國公府,兩架绛紅色圓頂馬車停在一旁的角門外,車夫風塵仆仆,臉上還帶着幾分因趕路而熬出的滄桑,同色棉布簾子動了動,從車裏下來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圓圓的臉蛋,嘴角微微上翹,紮着雙垂髻,一身雪青色府綢長裙,滴溜着眼睛掃了一下這院門,臉上閃過一絲好奇。
正這時候,吱呀一聲,左邊的角門開了,迎出來四五個三十來歲的仆婦,見了兩架馬車已停在門外,領頭的二夫人身邊的趙嬷嬷見了,忙上前道:“是大小姐回來了?”她站在門口仔細打量着這兩架馬車,反複确認之後,才說出方才那番話來,眼中卻還有難以遮掩的驚詫之色,不解道:“怎麽才兩輛車,奴婢還想着這時候也不該有別人來。”
都說回來的這位小姐是如今柴将軍的掌上明珠,且身子素來嬌弱,從五歲以來,便不曾見外人,只養在深閨,原本她想着,這樣的嬌貴,怎麽說也得是一隊人馬,卻不想只有兩輛車,寥寥幾個人而已。
那方才先出來的姑娘聽了,便笑盈盈的上去道:“我們家小姐東西不多,兩架車也就夠了,正說着,便要轉身去扶馬車中的人下來。”
趙嬷嬷見了,忙也趕着上前,就着車簾子撐開的縫隙兒,想看看那位大小姐的模樣,卻只聽見一聲啞然的輕咳,嗓子裏似乎塞着一枚杏核,聽不真切。
趙嬷嬷道:“請大小姐下車上轎。”她身後備着一頂嶄新的四人擡緞面軟轎,正規規矩矩停在一旁,小厮壓着轎子,一旁的婆子早已挽了簾子,等這馬車裏的人出來。
那圓臉丫頭看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小姐,轎子準備好了。”
裏面沒有多餘的聲音,只輕輕的嗯了一聲,不似京中小姐一般嬌滴滴,倒也沒什麽異樣。
這時候馬車的簾子才微微打開,衆人都急着想看這位傳說中的大小姐的模樣,不由眯着眼睛,多打量了幾眼,只見一個身材修長,鵝蛋臉型的姑娘從車上下來,穿的也是普通的豆綠色府綢長裙,外頭又罩了一件碧色掐花小襖,收攏腰身,裝扮的還不如這府裏的二等丫頭體面,容貌倒是生的俏麗,竟然比府中的衆位小姐出彩很多,趙嬷嬷正要上前行禮,那姑娘忽然一轉身,将車簾子鎖到一旁,對方才那圓臉丫頭道:“紅袖,還不過來一起扶着點小姐。”
就在這時候,趙嬷嬷才看清了那一直坐在馬車中的大小姐的長相……
怎麽來形容這張臉呢?趙嬷嬷一時說不上來,不是長的醜,卻是一種身為女子的怪異。
她的五官帶着幾分英氣,隐隐有大老爺的磨子,只是皮膚暗沉,似乎帶有病容,高挑身材,臉頰也過分瘦削了些,只一雙眼睛生的極其秀氣,灼灼動人,她擡起頭,往趙嬷嬷這邊掃了一眼,倒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樣。視線只在趙嬷嬷臉上一閃而過,趙嬷嬷無端就覺得自己竟然緊張的有點結巴了。
早就聽說死去的大少爺和大小姐是龍鳳胎,兩人長相一模一樣,如此看來,那死去的大少爺,倒是一個俊朗的孩子,只如今同樣的五官,落在了小姐身上,卻也只能遜色幾分了。不僅連自己身邊的丫頭比不上,就是在整個帝都,只怕也找不出比這大小姐跟遜色的大家閨秀了。
趙嬷嬷這樣想着,心裏便有些同情起這個邊關長大的大小姐,終究是小地方長大的,如今回來已經二十,怕是耽誤了。索性一小已經和呂丞相家訂了親,倒也不怕嫁不出去了。
柴倩方才那一瞥,已将趙嬷嬷的心思揣摩了一二,大抵是知道自己與她心目中的大家閨秀相差甚遠,只勉強朝她笑了一笑,她小時候也曾是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兒,後來因的行武從軍,在軍中怕人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故而越發不茍言笑起來,長此以往,居然連笑一笑這種簡單的表情也都僵硬了起來,此時龇牙一笑,反倒更讓人瘆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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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嬷嬷原本慈眉善目的笑意,此刻早已僵在了臉上,而那微微張開的嘴,也昭示着此時主人的錯愕,待趙嬷嬷反應過來,柴倩已經鑽進了轎中。
那圓臉的丫頭這才笑着開口道:“嬷嬷,帶路吧。”
趙嬷嬷才又尴尬的笑了笑,吩咐身後的幾個仆婦趕緊去各處通報。才轉身将一行人帶入府內,到了二門口,又換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媳婦,擡着轎子一路進去。柴倩坐在轎子裏面,手指勾開一旁的轎簾,此時正值深秋,一地梧桐落葉頗為寂寥,她垂下眸子,有點心不在焉的玩起袖下粗糙的手指。
柴府之內,二夫人孔氏也正忙着往老太太住的壽安閣趕過去,後面跟着三個女孩子,容貌皆是上等,二小姐柴敏年方十五,三小姐柴歆,年方十一,四小姐柴靜,只有八歲,三人聽聞遠在邊關的大姐姐要回來,臉上多少都有着幾分期待之色,唯有孔氏臉上卻帶着幾分擔憂之色。
“你們這個大姐姐,大抵和京城裏面的其他姐姐們是不太一樣的,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只看看,別說話,更不能做出和你們身份不相稱的舉動來,明白了嗎?”
三個女兒面面相觑,不知所雲,但既然母親這樣一本正經的提出來,她們也只有一本正經點頭的份兒了。
孔氏見自己三個女兒都冰雪聰明,聽人勸告,這才稍微放下心來,不動聲色的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眉宇中一絲暗皺卻一直都沒有松開。
壽安閣內,柴老太君已伸的脖子都直了,拄着龍頭杖在門口來來回回走了幾遍,一旁伏侍的丫頭們只笑着道:“瞧老太太這急的,都已經到了門口呢,這會子就來了。”
柴老太君只往門外又瞧了幾眼,才回身,便聽見外面趙嬷嬷的聲音。
“來了來了,大小姐回來了。”趙嬷嬷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熟練的喜氣,頓時讓整個壽安閣都熱鬧了起來。
正說着,門口的青色雙層繡四君子簾攏支了起來,柴倩雖然微微彎腰,但進門的時候,還是被上面的竹子撞了一下額頭,她本能的蹙了蹙眉,臉上并沒有怒意,可趙嬷嬷的臉又紅了,柴倩身長七尺,竟是一般男子都夢寐以求的身高,她一個五短身材,為她掀簾子,自然鬧出這樣的事兒來。
柴老太君倒是沒有注意,見了柴倩,眼圈就先紅了一圈,柴倩才要請安,早已經被老太君給扶了起來,只握住那雙粗糙修長的手指,還沒開口就已是老淚縱橫。她一個好端端的孫女,如今生生變成這副模樣,其中也自然有一分是因她而起。
那邊趙嬷嬷見了,便上前勸道:“這是大喜的事兒,老太太怎麽就哭了起來。”
柴倩從小就生活在邊關,和自己這個親祖母并不熟悉,最多也就是十幾年前,父親帶着她和哥哥回京述職的時候,匆匆見過幾眼,此時一看,倒是這十多年全然白過了,老太太保養的極好,還跟她以前見過的一樣,柴倩見她落淚,便開口安慰道:“奶奶你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
她在戰場上常發號施令,嗓門極大,又粗劣嘶啞,此時雖然故意壓低了,但那邊柴老太君還是被吓了一跳,只一時間又忍不住在她臉上身上又細看了一番,仿佛想确認自己眼前的到底是孫女兒還是孫子?
剛到門外的孔氏母女也不由一怔,四小姐柴靜耳明手快,忙拉三小姐的衣襟,一臉戒備道:“三姐,裏面有男人?”
“這麽可能呢,你昨晚幾點睡的,這會兒又神神叨叨的,肯定是聽岔了。”
柴敏聽見身後自家調皮的三妹妹開口,忍不住說了一句。
孔氏這會兒卻也有些疑惑,方才那一句,她也隐約聽見,明明就是男人的聲音……這,她在門口頓了頓,老太太的丫頭正好從裏頭出來,見了孔氏便道:“太太怎麽還不進去,大小姐已經到了。”
孔氏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這裏面有沒有男人這種問題,如何能問得,想必這大小姐也不會帶個男人回來,于是便硬着頭皮,轉身朝三個女兒道:“同我一起進去見見你們大姐姐吧。”
三個姑娘聞言,也大這膽子,跟在孔氏身後,早有丫頭們上前幫她們打起簾子來。
柴老太君這廂正拉着柴倩坐在自己的軟榻旁,捧着她那張瘦削的臉心疼,嘴裏還念叨:“我一早就說了,姑娘家的,要養在京裏,你父親就是不聽,如今可好了,把你弄成這樣,怎麽對得起你過去的娘,你這次回京,便什麽也不要想,就在這裏住下,讓我把你好好的養回來。”
柴老太君是在得知柴榮陣亡之後,收到柴将軍的八百裏加急,這才知道這個隐瞞了十幾年的彌天大謊,原來柴榮早在六歲的時候,就病死在了回邊關的路上,柴将軍怕柴老太君傷心,故而和夫人李氏一起,将這事情瞞了下來,因為柴倩和柴榮長的一模一樣,柴倩又心知父母的苦衷,所以從那之後,她便擔起了柴榮的責任,在家侍奉父母,出外上陣殺敵。
三年之前,原本要回京完婚的她卻因為呂丞相家的老太太去了,所以耽誤了婚期,誰知沒過多久,犬戎來犯,邊關大亂,她嫁人的嫁妝還沒備好,就又放下了繡花針,扛起了大刀,上陣殺敵去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逃不過這一劫,而且她在軍中屢立戰功,已經被傳成了神話,若是被人得知自己是女的,只怕閨譽掃地,這輩子都別想嫁出去了,加之自己隐瞞女兒之身,畢竟也是欺君重罪,再三權衡之下,柴将軍決定讓柴榮戰死沙場,既全了柴家的一片忠心,又可以讓自己女兒順利脫身。
柴榮一死,柴倩才能重新活過來,從此大周少了一位名将,多了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柴倩被柴老太君摟在懷裏,表情有些茫然,擡頭便看見孔氏同她三個女兒從外面進來。
孔氏年方四十,保養的極好,看起來只有三十五六樣子,身上穿着靛青色如意紋織錦廣袖長袍,下面是寶藍色八福祥雲紋下裙,頭戴赤金桃枝攢心翡翠釵簪,左右流蘇相垂,貴氣逼人,果然和宛城的婦人們很不相同。
她後面三個丫頭,也皆出落的美人模樣,為首的身量修長,一襲藕荷色織銀絲百褶裙,頭上只一根碧色和田玉銜珠簪,斜斜绾起靈蛇髻,膚色白淨,嘴角含笑,清新自然,讓人過目不忘。後頭兩個還未及笄的,只編着攢心麻花辮,聚攏至發頂,用細珍珠圈兒紮成幾圈,趁着白淨膚色,嬌俏容貌,無端帶着幾分俏皮憨态,身上穿的是一樣顏色的水綠色雲錦覆煙羅單紗裙。
看幾人的妝容衣着,竟是在為死去的柴榮守孝,柴倩方才有些警覺的心緒,似乎被細心的撫慰了一下,不覺心口帶着幾分悶熱,紅了眼圈,看三個姑娘的眼神,也讓人覺得似乎帶着幾分灼熱。
柴老太君忙向柴倩介紹道:“這是二嬸子,這是你三個妹妹,老二敏兒、老三歆兒、老四靜兒。”只介紹完,又當着衆人的面把柴倩又抱緊了幾分,對三人道:“這是你們大姐姐,你們都是姑娘家,以後有什麽事情,都要相互照應着。”
三個人忙上前,微微曲膝福身,向柴倩見禮,柴倩愣了愣,蹙起眉宇,明明在路上練過許多遍,等到自己親自做時,卻又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她一時尴尬,暗沉的臉上居然浮出一絲紅暈來,虧得一旁的青染識大體,上前一步,将自己上手的一個紅木匣子呈上來。柴倩這才大手一揮道:“讓妹妹們自己挑去吧。”
柴靜年紀小,聽見她這聲音,一張笑臉又皺了起來,一臉“別以為你穿着女裝就可以當女人”的眼神看着柴倩,讓她好不尴尬,她幼時嗓音清脆,如黃鹂入谷,悅耳動聽,可後來生了一場大病,痊愈之後,嗓音卻再不服從前那般,反倒為她假扮柴榮多了些方便,故而誰都沒把這當一回事情。
就連一直鎮靜的柴歆,此刻臉上也泛起幾分狐疑的紅暈,總覺得這位大姐姐看她們三人的眼神,有那麽點不對勁,再打量了一眼這大姐姐用的兩個奴婢,竟然都是上等姿色,便是在京城中,也算的上美人,只怕在宛城更是數一數二的佳麗了,這無端讓柴敏覺得腳下有幾分虛浮,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頓住了。
倒是孔氏反應了過來,忙道:“大姐姐送你們的,還不快拿着。”
只有柴敏,從進門到現在,都一直低着頭,可她的眼神從來沒從柴倩那張看不出半點白皙肌膚的臉上離開過,聽見她母親開口,忙收回了視線,乖巧的接下了一旁丫頭送來的東西。
“謝謝大姐姐。”她緩緩福身,即使手中接着丫頭遞過的匣子,仍舊儀态萬千,簡直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閨秀做派。
柴倩很滿意,紅袖說了,世上從來不會有連珠寶都收買不了的女人,除非她不是女人,按照這個定理,她已經被紅袖排除在了女人的行列,被她定義為她們那個世界的第三種人——人妖。
對于這個被她在亂軍中救回來的聲稱自己來自“未知世界”來的丫頭,柴倩倒是喜歡的緊,幾次三番的闖禍,都被柴倩給兜了下來,從此對她更是掏心掏肺,難得她還有很多花花腸子,哄的柴倩歡喜異常,雖是主仆名分,卻只當她親妹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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