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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倩在床上躺了三天,終于忍受不住,披了一件大氅,走到柴府的後院散步。帝都的春天比宛城整整早了一個月,湖邊的柳枝已抽出了嫩芽。柴倩覺得,日子過的太快,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在軍營準備着對抗犬戎最後一次大範圍的進宮。青黃不接的春天,若是不進大周來搶糧食,犬戎又要餓死一大幫的牧民,而那些人正是軍隊的中堅力量。她那時候雖然趁着一時之用,把犬戎趕出了永陽城,逼到虞歷關之外,但是那個民族就像是春生的野草一樣,年複一年的生長着,永遠驅之不盡,五年只是一個大範圍的概念。實則在邊關,每年小範圍的交鋒還是不可避免的。
湖岸的對面,柴靜正帶着自己的一個弟弟,舞着柴家槍法,一旁坐着大少爺柴青的媳婦,二小姐柴敏,還有三小姐柴歆。大家無不拍手叫好,滿臉歡喜,連遠遠路過的孔氏,也只瞪了一眼,哀怨的嘆了一口氣,然後當做沒看見一般的走遠了。
這是一個武将之家,一縷忠魂總能延續下去,不管多少人刻意讓它朝着別的方向發展,但後代子孫們,總不會忘本。
柴倩走過去,加入拍手的行列,有板有眼的指點了一番他們的動作和招式,一群人忙為她讓出一塊平坦的大石頭,柴敏的丫頭很貼心的在上面鋪了一層羊毛毯子。
“大姑還疼嗎?”說話的是柴青的媳婦許氏,她是正統名流清貴之家出身的小姐,從小詩書禮儀俱佳,未出閣前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女。
柴倩搖搖頭道:“不疼。”柴倩覺得,世上并沒有任何痛苦,是人力不可忍受的,她行武多年,受傷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只要忍過來,對自己來說,就是一次重生。
許氏有點嬌羞的低下頭,想起平日自己刺繡若是多戳了幾針指尖都忍不住落淚,心裏對這個大姑越發欽佩了起來。
柴敏忽然神神秘秘的靠到柴倩的身邊,悄悄的對她道:“打再妾身,痛在郎心。”
柴倩一臉不解,只看着她沒有半點反應,心裏又着急又郁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直說,原來她昨天被趙青墨請進宮去了,一來呢,是沈貴妃擔心柴倩的傷勢,聽那醫女說的,總覺不真切。二來呢,是那日鳳凰樓的一曲《鳳求凰》不知如何落入了沈貴妃的耳中,柴敏當日雖然沒有參與,但總不能傳兩個丫頭進去問話,所以最後也只能問一問并不知情的柴敏。
當時趙青池也在,他素來不敢對着自己的母親說謊,所以雖然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但對于沈貴妃說趙青舒會不會喜歡上柴倩,他卻是矢口否認的,不然趙青舒怎麽會氣的連琴弦也掙斷了。
柴敏試探無果,又委婉一問:“大姐姐,你可有了第三個人選?”
柴倩想起和她在承乾宮的那一番密談,頓時恍然大悟,然而,她還是面無表情的搖搖頭道:“沒有。”
既不相守,何不相忘。
不一會兒,孔氏卻從剛剛離開的小道上折了回來。幾人見了忙要起身行禮,吓的柴靜丢了小紅纓槍躲到柴倩身後的大石頭下。孔氏只當看不見,示意大家都不必拘謹,衆人還是一掃方才有說有笑的氣氛,許氏忙起身道:“熠哥兒只怕要醒了,媳婦就先回去看看了。”
孔氏點了點頭,允她走了,這才走到柴倩的面前,從身後丫頭端着的紅木四方托盤裏拿出一本泛黃的書卷,遞到柴倩手中:“這是我出門時候的嫁妝,如今就借花獻佛了。”
柴倩略有疑惑的接到手中,她雖然字寫的不好,但是認識的不少,才一看這封面上幾個字,就驚的站了起來,牽動到後背的鞭痕,不禁蹙起眉宇,卻又激動的無以自持:“二嬸,你當真的?這孔家刀法可是你們祖傳的秘籍,你舍得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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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祖傳的東西,沒有用也就一本破書而已,當初我祖父把我嫁到柴家,其實也是存了這份心思的。”孔氏嘆了一口氣,頗有一種歷盡千帆的滄桑感:“當年孔家的老祖宗,就是憑借這本刀法打遍天下無敵手,最後敗在了柴老太公的手下,後來柴老太公跟着□□爺起誓,孔家也跟着混出了爵位,多少代都是血染沙場,到了我祖爺爺這一輩,七哥兄弟死的只剩下一個,我祖爺爺的娘哭的眼睛都瞎了,這才斷了我祖爺爺從軍的念想。之後孔家棄武從文,索性蒼天庇佑,憐我祖上滿門忠烈,如今才算立穩了根基。我爺爺當時将我嫁來柴家,也是因為看上你們柴家這一份血氣豪情,可惜我父親怕我受苦,最後還是把我定給了你二叔,其實,我原本是要和你爹結親的。”
柴倩怔怔的聽完孔氏所言,忽然覺得這位二嬸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來,她鬓發間因為為她趕制嫁衣而熬出來了幾根白發也越發親切,柴倩輕撫着刀法的封面,覺得胸中似有萬馬奔騰。
大家都一時無語,只有柴敏笑道:“怪不得我覺得,自從大姐姐回來,母親都不疼我們了。”
孔氏一記暴栗迎上去,柴敏忙抱頭躲開,大家笑成一團。
轉眼十多天過去,已是二月初二龍擡頭,柴倩這段時間除了養傷之外,就是潛行研究孔氏交給她的孔家刀法。她雖然在軍中素有十八班武器樣樣精通的美名,但實際聯的最好的還是一把長槍、一柄短劍。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柴倩能将這兩樣武器擺弄的爐火純青,已是難得的高手。但她發現孔家的刀法并非尋常的大刀,而是專門行武練兵之用的戰刀,若是學好這一手,以後在馬上突襲,只怕比紅纓槍還跟利索。介于身上的鞭傷,她如今只能處于理論消化階段,要等傷口完全好了,才能動手操練。
期間沈灼共來過三次,送了無數奇珍、藥材、補品……柴倩甚至懷疑他有沒有把柳葉街的大小藥鋪搬空,但實際上他只是搬空了逸王府的庫房而已。
連趙青池都來看過自己兩次,雖然最後都不懷好意的把紅袖給帶了出去。但惟獨趙青舒,從沒有來過,彼此似乎心有靈犀一般,誰都不願踏出這一步,讓那鳳凰樓頭的一曲,成為彼此今生最後的絕唱。
柴倩整理着行李,才發現自己需要帶走的并不多,那些太後、貴妃、娘娘們賞賜的珍珠、手钏、頭面,對于一個今後只與藍天黃土為伍的她,根本用不着。唯一她想過要帶走的,只有這一支玳瑁珍珠簪。
“青染,你義父讓你回京尋親,你如今既已有了消息,不如就留下來。紅袖,當時我救你時,并未留下你的賣身契,你是自由之身,福王對你不錯,你便留下來好了。”
柴倩也不管她們兩位有沒有心心聽,自顧自的徐徐開口:“這裏有銀票,也有一些首飾,還有太後娘娘賞我的二十擡嫁妝,我想着她總不好意思要回去,三位妹妹她們也不缺嫁妝,我便都留給你們了。”
青染坐在窗口,吧嗒一聲,一滴淚落到她面前的書頁上,染出一小灘墨跡。
紅袖托着腮幫子,雙眸無光,一遍一遍的唠叨:“小姐,你手臂上的傷痕還沒消呢,我不能離開你,我一向說話算話的。”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大家都知道這一點。可一旦輪到自己經歷,便覺得比別人說的越發難以讓人接受。柴倩揉了揉紅袖的頭頂,擺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繼續整理行裝,她想早些離開帝都,因為有些事情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比如……對趙青舒的想念。
這兩夜她曾偷偷的溜出柴府,在逸王府後門的牆頭蹲着,等着看見趙青舒卧房裏的燈熄了,才落落寡歡不知歸路的離去。
“小姐,真的明天就要走嗎?福王說還要再幫你踐行,不如再多住幾天?”紅袖不依不饒的勸說。
“你要走,總要等後背的傷好透了才行吧,如今這個樣子,騎馬也是不便的。”青染的理由顯然更合理貼切,但無疑,兩個人都沒有勸說成功。
柴倩歸攏好了兩個箱子,放在卧室的一角,今夜她想一醉方休,不知為何卻找不到酒友。
作者有話要說:舒兒,你聽見倩倩的呼喚了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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