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山欲共高人語 (1)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章對于人物描寫較多,在下一章會開始加快男主事業線事件,兩位主角的感情線也從下一章開始出現。

這個故事是因被韓國現任總統文在寅,與已故韓國前前前任總統盧武铉的友情觸動而寫出,希望你們能喜歡。

可能平時看老舍和林語堂比較多,自己的文筆風格也偏老派了一點,還是小心翼翼地希望你們喜歡。

如果喜歡我的故事,就告訴我吧……

有道是緣如日月,風華無邊。方家大郎攬晖與他撿回家養着小乞丐、後更名方執月那個臭小子的故事,是從兩塊頂值錢的銀元開始的……

锲子:

紅螺寺的守歲鐘聲被敲響前,寧約翰冒着風雪趕了回來,除了筆墨紙硯,他還給阿西淘了一瓶香水。

此刻,阿西正鋪着張舊報紙當紅紙,坐在桌前練着寫春聯呢。

寧約翰見狀,頂緊張地上前要瞧瞧那是什麽時候的報紙,見報紙是昨天的賀新春版面眉頭,他才安心加趕着獻寶似的地将年禮都堆給了阿西。

寧約翰:“闵西,這是我在街上偶然淘着的玉蘭香!你喜不喜歡?”

阿西:“我噴點在脖頸,你來聞聞香不香。”

聽了這話,寧約翰簡直不能不去多做設想,阿西能給自己親近他的恩賜,這或許是自己即将願望達成的前兆!

寧約翰極虔誠地彎下身子靠近阿西,來聞一聞這個自己求了許多年的人。

阿西:“約翰。”

寧約翰:“嗯?你真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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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你怎麽不肯叫我曉得,我兄長是死在裏去年的除夕夜?你跟他都說了什麽樣的謊?還有,我寫給我兄長的那些家書,你都弄去了哪裏?信了你,我真失悔。留下我,你也該失悔!”

不等寧約翰反應,阿西雙手立即摁住了他的脖頸,咬斷了他的動脈。

設或人死前真有這一生的走馬燈,那麽寧約翰就該回瞧見,那本達芬奇的人體密碼,從前是他和阿西一起讀的,阿西也懂得怎麽殺人最利落省氣力。

致使熱血灑佛門,阿西心裏難得的慈悲,在這個除夕夜,跟着嘴角寧約翰的血又風幹去了不知何處。

紅螺寺的古鐘響了,鐘聲承載着人類古紀元的新一年,以扇狀波的模樣響徹在這個方達曦好容易盼來的太平人世間。

它是新的一年,也是最往常的一天。

一兩年的時間,天地颠倒;四五年的時間,天下太平;二三十年的時間,世道傾覆……

那一年,我們的阿西才六七歲吧,那一年,方達曦風華正茂,那一年,家國還很不太平呢!

滬城街上走着的,多數是些時髦新貴,就連刷漿糊貼硫磺皂廣告的老孫,頭上都抹了玉蘭花油。

滬城今個的風大,像掉進了香灰爐裏。玉蘭花油粘灰,以至老孫手裏一抓一大把的不是鈔票,全是頭上黏的塵灰。

老孫跑了一天,小腿已幾有大腿粗——這是老板滿心想着,員工就該以身殉職、幹活就應累死的緣故。

老孫:“寧個要死!”

一個不肯死、還想活、還想反抗、還不聽話的窮人,能叫三條街的富人頭疼。阿西身上挂了六條街的富人疼,髒到板硬的破褂吊在腰間,鞋面因被老孫追着跑,已泥鳅似的溜滑去了腳脖子。

阿西跑得肺大,跑得鼻子也不大夠用了,只能張嘴哈哧,像只要一口吞下整個滬城的小獸。他偷喝了老孫糊廣告紙的漿糊,可還是黏不住嘴,還是張着嘴表達餓。

怎樣了!他髒得任憑蒼蠅蚊子叮咬欺辱,不能用上硫磺皂,還不能喝些原本要被刷上磚牆和電線杆子的稀面湯了?

老孫抓住了阿西,扇落了阿西第一顆年久失修的乳牙。

到富人與成人跟前,老孫總是彎腰的那個,到弱孤跟前,老孫就成了站着的那個。老孫這樣的窮苦人,總不肯對阿西這樣更窮苦的人仁慈,更不肯與之團結。

老孫:“盯着我瞧什麽,想什麽!”

阿西:“想叫幾個氣功大師發發功,給你搡遠點兒!”

新鮮出爐的被打阿西,坐在橋洞裏望着滬城的九道江,寬心話他嘴裏有得是,還頂能自給自足,舔着缺了的牙楞,他覺着嘴裏還怪有味兒!

除夕夜啊,今個的月亮像與阿西一樣餓,因此爬的比往常還慢。月下橋頭前些日子出了爆炸事故,以至黑而雜碎。江水不管江橋,浩浩蕩蕩啊,壯闊到叫沒瞧過海的人,會以為世上最偉大的就是九道江了。

設若不是爹娘沉在了九道江,設若不是肚子總是餓,阿西大略會是個順仔,吃飯不漏米粒、玩鬧不滾泥塘、想買生煎吃時會先問爹娘,擺桌上的錢他能不能拿、家裏來了客人,他會笑會抱人大腿、念書差挨了先生的板子,也不跟着旁人一起去鉸先生的山羊胡……

他本該能做成滬城裏,比較争氣的那一類娃娃。長大了,許成了醫生、許成了律師、許成了銀行管事。

再不濟,許也是個教員,許還會因讀書太多而戴上了玳瑁框的近視眼鏡。難得混賬些、浪漫些,還會娶了自己的女學生。

可這世道與戰局不允許啊。于是,阿西就只是天王腳下踩着的小鬼。

小鬼的腸胃又酸又擠地又響了。吃得飽的人,肚子能報時,到了正點,肚子能和擺鐘一起響。阿西這樣吃不飽的小獸,肚子時時愛響一響,以至于報不了準時。

九道江上的河風可喂不飽人的肚子,阿西無法,又爬出橋洞。

腳上的鞋被老孫已徹底攆丢,腳底板結了一踩就破的痂。阿西拿大腳趾頭挂着地,在碼頭撿着一只裝沙的麻袋,扯了兩小塊裹了腳,餘下的都披在了肩上。

滬城夜下,類阿西人群,默默地生、默默地死,像石窟裏的壁畫,怎樣都是默默地。

他的身板能被一陣風,吹吹就碎,寒酸到這樣貌,立時就死了也絕不叫人嘆息。可他的影子投在身後,滬城的風吹不動,九道江的水沖不走,令他頂像拿來築九道江橋的石頭。抽走了這樣的小石頭,架在滬城九道江上的大橋,也得塌!

阿西晃去了滬城靜蟬路上,這處都是大富大善。他們的兒女許是醫生、許是律師、許是銀行管事。

可要說他們有錢吧,你空手去拜訪,一定要給他們攆出來;要說他們沒錢呢,他們的錢又都穿在了肋骨條上;要說他們不善吧,他們花園外頭的鳥樁上都擱了鳥食;要說他們善吧,鳥樁頂上又都給抹了油!

阿西的活絡長到了掌心和皮肉裏,他在泥地裏滾了一遭,就着泥灰爬上了鳥樁,吃着了鳥食。

“小孩,下來,給你錢。”

鳥樁的主人拿着手帕給阿西揩臉上的泥灰,但不大肯去碰阿西破皮滲血的地方。

這人挑挑撿撿的善意叫阿西覺着像被油濺着了。

阿西拿着這人給的兩塊董大頭,也不敢再杵人堆裏,兀自躲進巷道,把這人另給的佛經,全撕了塞在麻袋裏擋風。

這無怪阿西了,你給困在荒漠裏的人大把金子,除了增重,還能有什麽別的用?

滬城政室廳在九道江頭放了煙花,将地上人的普天同慶告知了天上人。

申幫頭目方達曦從車裏下到了九道江橋,瞧人、瞧熱鬧、瞧煙花。

只他的過處旁的人見着他,都游開、蹿跳出來了。

方達曦閉嚴着嘴,像只不肯露怯的蛤蜊,等他側身時才瞥見他臂膀上套了白孝——前些日子,方達曦的母親過身了。

母親是滬城大族裏的舊式女人。家裏的小仆都剪了齊耳的新發式,燙了貼額卷,漂亮的主母卻還是粗粗的長直發盤在腦後。方達曦記得母親卷在發叢裏的也不是什麽玉石翡翠,只一顆大小不打眼的淡水珍珠。

就像母親的發,母親還有着執拗且真心的柔善,她愛給方達曦喂飽,似乎,她只曉得一個做母親的職責,就是喂飽自己的孩子。

剛落草的方達曦脾氣大,總将自己哭成個滿臉褶子的小核桃。到了這時,母親解開衣扣,将方核桃喂飽,他便就不哭了。

等方達曦長成了二十歲,母親還是以為只要她的攬晖吃飽了,攬晖心裏的煩惱即便不會整個地消散,也會像自己給攬晖做的生煎、銀魚炒蛋,被攬晖一口一口地吃沒了。

母親像清清綠綠的藕花池裏的白蓮藕,可這藕是棉花糖做的。母親被方達曦的外公與父親,乃至方達曦保護得太好,才會在方達曦給她講完昙花一現為韋陀時,哭着問兒子“佛祖為什麽要這樣”,才會被幾個推嬰兒車的女人炸死在了九道江的橋頭。

如今,母親在棺材裏,方達曦在棺材外。怎麽想,都是太遠的路。

“先生,幫幫我。”

方達曦低頭去看,是個腳上套麻袋的孩兒。大略是才換牙的緣故,孩兒說話些許漏風。他又去瞧孩兒的脖頸,細得叫人兩指就能掐斷。

他倒沒将孩兒的牙口掰開揉碎了問真話,還笑了。

方達曦:“我要怎麽幫你呢?”

方達曦随孩兒進了胡同,孩兒從發堆裏捏出兩塊藏得不那麽精明的董大頭,背着人悄悄告曉方達曦,自己是拿人錢,替人辦事的。

阿西:“你要想着怎麽跑,我再給你招引警察過去!”

方達曦伸手去揉阿西的發,但這發像是遭了刮風雨淋的鳥巢,以至叫他沒能揉開,還險些分了心。

方達曦:“他們将要緊事交給你,看來是不行的。孩兒,你辦事可不大牢靠。”

阿西:“我不知你到底好不好,可你看起來已經不壞。他給的銀元我是不能不要的,可我也想你自己計算好要怎麽跑。”

方達曦:“你走吧。”

阿西太不放心,于是成了平京城老頭兒手裏提溜的黑八哥。

阿西:“可你自己想好要怎麽跑了麽?我招警察來,這事我辦得牢的!”

方達曦終于對這八哥心軟,将身上的昵外套脫給了八哥。

方達曦:“看來你已經做過不少壞事。不走的話,就在這裏等我,保利鐘再響的時候,我回來。如果不想等,就把這件衣服卷個包藏一藏,別被旁的乞丐看見。今個是除夕,明個是大年,當鋪都不開,過個三四天,你再去當鋪,把這衣服當了、賣了都行。大略也能換四五百。自保的事,我不教,你自己學。今個的事,我也不跑,我要臉面。”

方達曦再轉身時,胡同一頭的人已經踩上了他的影子,他剛要動腳面便就被人套上麻袋,給架走了!

等方達曦再瞧着光亮,他已被人架在了靜蟬路三號院李淩兆的跟前。

那個為了兩塊董大頭而誘騙自己的孩兒,已經被人搗得躺在地上,是死是活,看不真切。

“小崽子要叫警察,叫我事辦不成,那哪成!就一并帶過來了。”

說話的李淩兆穿得标致,長得也是昆山小生的模樣,可五髒和腔骨裏的秉性卻給他自動畫上了醜角的三花臉。

這處是九道江下游的一處廢倉,人從這裏跌進九道江,屍首能輕易被帶出滬城,就跟天上下的雨落在九道江似的,沒人瞧得着,瞧着了也是少怪。可明明九道江畔的玉蘭花落進江裏,還偶有人要頂體面地替花兒們吞聲忍淚呢!

可見亂世裏頭,人命還不及落紅呢!

李淩兆:“攬晖也別只怪我,咱們搶買賣本也是不打算連累家裏人,可我那時還以為車裏坐的是你呢,哪曉得是令堂呢!”

方達曦:“李爺還是耐心少了,您們那天要是挨到下午,坐車的人就是我了,這下折騰了吧?李爺看着老了許多,上個除夕見時,李爺腰還沒這麽彎呢,怎麽做一年的走狗,能叫人老三十歲?”

李淩兆手裏的槍磕在方達曦的腦門,拇指一擡就要上膛。

李淩兆:“好在攬晖老不了,攬晖只能活二十。”

方達曦:“李爺放下吧,要是沒個防備,我哪敢就這麽跟着個蒜大的孩子過來?李爺心不善,怎麽還能指望我也心善?我是幹啥啥不行,惜命第一名。孤勇?可做不來!幹那事的都是傻子!把命留下,還把事兒給辦了,那才好。我不拼命的,活不夠!我就是來瞧瞧到底是誰害了我母親,曉得了是李爺,我也省了心,自以後就不找旁人算賬了。”

李淩兆的心袋子被方達曦言語化成的大鳥啄漏了,袋子裏原有的幾摞籌碼也全被掏成蝴蝶飛走了。

他太曉得方家這個新家主了!

方家興榮了十六代,祖卿方貝寧做絲茶發了家,十二世祖方易萱十五歲便做了秀才。到了方達曦祖父方介直輩,就更成了不可為、不可執的天下神器。

那年方介直身懷采薇,本已致仕做了旅居海外的大學物理教授,但因國內戰亂,被當時的大總統拍了份電報:

“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方老人因此受任而歸,奉領臨時政府的總理職位。挽狂瀾于将倒,扶大廈于将傾。如此大義存、父子篤、兄弟睦、夫妻和,才有方氏十六代的家之肥。

可到了方達曦父親方正嶺這輩,方家不知為何進了小刀會,後更有其子方達曦立了滬城“申幫”。

祖宗們因此鬧了脾氣,方家的園陵,不鬧鬼,鬧地震!

滬城百年玉蘭樹結果前總要落花,有些花落上泥土,化作春泥更護樹;有些花落進九道江裏,至少能叫九道江好看些;有些花落進了臭糞坑,何止只是淪落了!

可見,根源博本,護不住子孫抽芽十七世。

李淩兆與方達曦算得上是老鄰,二人在靜蟬路上三戶之隔,李淩兆有時覺着方達曦是風暴海裏的小船,有時覺着方達曦是紮根在大地上的大山,明明是世家的種,長出的卻是市井的秧苗。

李淩兆:“攬晖,有話直說吧不如。”

方達曦笑出了早進了土的爺爺的和藹,他将李淩兆的兩個手下撥開,走過去瞧阿西。拎着阿西身上的昵子衣領将人撈起來看了一眼,見人還有吸氣進肺管子的勁兒,好賴放了心,便就又從一旁抽了把只剩三條腿的椅子坐了下來。

三條椅腿将阿西圈在了方達曦的身子下。因方達曦的板正“一人當關”,身下的殘疾椅子也跟着“萬夫莫開了”。

方達曦:“李爺也有個兒子吧?聽說李小公子腳底板長了雞眼,我剛才請人扛李小公子治治去了。才講明,李爺不怪的吧?”

李淩兆:“方達曦!不牽扯家裏人的!”

方達曦:“李爺對自己是真客氣、真心疼。就許您害我母親,不許我綁您兒子?沒這道理!我許您翻身做主人,可絕不是叫您騎我頭上來!我看李爺現在也沒底氣了,那我往下的談話,就以打家劫舍為主,恭賀新禧為輔了?”

李淩兆:“攬晖,對不住,我那……”

方達曦:“李爺,可沒什麽對不住的。大不了,我立馬也對不住您一回就成了!”

方達曦抱着阿西走回自己的車時,他覺着自己的臉上被人刺了青,是碩大又招眼的“大好人”三字!

只是等聞見懷裏的孩兒有些馊,方達曦臉上好人的光榮立馬就褪了顏色,他頗嫌惡地将孩兒放在了車後座,自己沒坐進去。

“嗡~”保利鐘正好響,除夕夜算守完。

方達曦關上車門又拍了拍前擋。

方達曦:“炳叔,先帶他回去。”

炳叔:“那大爺您呢?”

方達曦:“我去江頭喝喝風,想想事。沒事了炳叔,李家用來頂天立地的大的、小的都在我手裏。現在我臉上長了麻雀斑,李家人都要心疼!”

九道江橋上的風,哄小孩似的吹化了方達曦黏在一起的胸懷。母親枉死後,他的心肺腸胃肝就揉在了一處,涼涼的,化不開。

貼着心口的口袋裏,放着母親發間的半顆珍珠,剩下的小半顆一直沒下落,要麽被□□燒化了,要麽被當時爆炸的熱浪吹進了九道江。

總之,沒了,就是沒了。

危難、傷痛與無助中的人,總願意迷信。這個除夕夜,方達曦不打算跟母親要壓歲錢,只跟母親要那半顆丢了的珍珠。也不大急的,只要母親記得回來給他就行!

他的喉頭早就又腫又疼,以至就這麽四下無人地哭了。

情緒不大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它們只會被主人活埋,然後等待時機,手裏多了把錘子,再重來。

心如捶鼓,有時講的只是“心疼”。

方達曦裹淚的眼睛,不使壞時,是他母親的溫墩,作壞時,就是父親的兇戾;他的嘴是機關槍,說出的話是子彈爪子,常年的紅潤像是吃了辣;身板和倒在地上的影子是九道江橋上的撐石墩,巍巍峨叫風和江水撞不動。

九道江橋離不了撐着它的巨石,九道江離不了九道江橋,滬城離不了九道江。

于是,靜蟬路七號院的家主方攬晖咳嗽一聲,整個滬城都要跟着感冒!

滬城人猜測方攬晖的申幫財庫繁茂,能疊起來去夠天上的太陽,那麽他這個人也必是兇神惡煞,睡覺時也瞪着眼睛、吹着胡子、叉着腰的。

可滬城的人猜測不着,方達曦也會哭。家裏的男長去世時,他願忍着,可輪到了母親,他就要哭一哭!

懷橘在母親膝下,九十歲的老人,也能繼續做娃娃!

方達曦回到家時,馊孩而已被小仆洗幹淨,擦了藥,睡在了廳裏的沙發上睡着。

約莫是怕自己弄髒了富人家的被襖,孩兒不知從哪裏拽的報紙,兩張鋪着,兩張蓋着,隔着被襖睡。

“富貴”與“寒酸”就這麽被孩兒緊貼着,也被他頗有心地分割了。可兩塊董大頭是絕不能與他分割的,他緊緊握着,像要叫董大頭長進自己的掌心裏。

方達曦兀自上了樓,一瞬想着孩兒會不會偷家裏的東西,一瞬又砸去了床裏。

管他娘!

再醒時,已是正旦新禧,方達曦洗漱下樓,早忘了要去看家裏有否缺東西,倒是打眼就瞧見廳裏的沙發上,齊整地擺着疊好的被襖和那件昵外套。

孩兒已然不見。

方達曦跟出去時,孩兒早在靜蟬路兩街外。

方達曦:“去哪兒?大過年的,有人跟你過?”

阿西:“有。”

聽着話音,還是有些漏牙風。

方達曦:“鬼跟你過,回來!”

方達曦領阿西回來,先請吃了桂花芝麻餡的湯圓,又央裁縫師傅來給人量了幾身衣服。

飄着富貴味兒的新衣服有些厚,以至阿西穿着,垂着手,胳膊總是支棱着,舉着手,胳膊總像展翅要飛。

方達曦:“嗯,拿我小時候還差點意思。”

“奶”,男人喜愛,且方達曦自己胸前也貼了一對,以此就算作男人也有母性吧。

一碗湯圓,幾件衣裳,方達曦這算是将孩兒養下了。

其實原本就該,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得七年期的。方達曦倒沒管那些個。一來是打漁的不在意網裏多了只小蝦米;二來也是頭一次碰上,年節裏,一個家人也不剩了。他想念祖父、父親與母親,可他總不能真給自己請個祖父、父親或是母親回來。

于是,青蛙能拿來墊桌腳,小孩也能請回來陪自己打打岔。

又過了幾日,阿西把李淩兆給自己的兩塊董大頭交給了方達曦,算是答應被人養下了。這,叫報答。

方達曦:“這就懂結草銜環了?好了,舒心了,不怕老來被人丢進山裏嘬草根了,我等你養活啊。”

這兩塊銀元叫方達曦實在驚喜,他也的确并無旁的意思。

可本事、氣力遠夠不上“養活”方達曦、以至于因自慚形穢而沒底氣的阿西,只能搭讪似的笑了一嘴,再無可如何地下頭。

等聽見方達曦拽了外套要出門,他才想到要去給人拿圍巾帽子。

阿西:“給~”

方達曦:“廚房做了蟹殼黃,餓了叫人給你盛。”

阿西自己也覺着稀奇,窮的時候,頓頓有的吃,肚裏還是空唠唠,富的時候,跑上一天,也不覺着餓。

方達曦瞧阿西多吃時,很愛笑。而阿西心裏還跟方達曦生分着,因此時時刻刻地想找機會報答方達曦。他不曉得自己該為恩人的笑,再添補些什麽點綴,好配合恩人,叫恩人更愛笑。

思來想去,頂好多的也別說,叫幾聲“嗯”、“好”、“哥哥”、“兄長”,準沒錯!

于是,阿西說了:“好。”

方達曦:“看來叫你拿錢,比叫你講話容易。”

方達曦也覺得稀奇,這孩兒在外面挨着時,還有些自保的精明,可有了安穩時,就只剩鹌鹑或兔子似的溫良。要是家中有匪患來搶,他八成以為拿口破缸頂上大門,就能保下順遂太平,而不做別的反抗。

到底還是個孩兒,不像自己,自己總想贏,總想做人間的第一名。自己天生就是這樣啊,父親還教了自己種類繁多的智慧與能夠“一手遮天”的本領。

這手,許能拽着雲霧将天蔽日,許能撥開雲霧還天色晴明。這手,一定只長在強者的臂膀上!

是啊,世界、山巅、九道江的上游,就該屬于野心勃勃的強者!不然,強者何所謂強者?

滬城外還有九道江流向、彙入并臣服的汪洋大海。海浪起,能将天上飛得最高的鳥兒卷進海底九萬裏。可海上翅展萬丈鲲鵬,翻天海浪能打濕它,卻奈何不了它,只要它振一振翅,海浪都要随着它的心想,被揉成任何恰當而示弱于它的形狀!就算你再去看的是別處的山,山上的強者與被壓在山下的弱者也都曉得,能夠由自己制定規則,能夠一手遮天的感覺太妙、太舒暢了!

這個時期的方達曦,并聽不進古人的勸:弱者多不好活,強者多不好死。

方達曦出門,去了九道江下游的那處廢倉,李淩兆被綁在三條腿的椅子上過了個年,蛋都要被江風吹碎。

萬事求穩,必有一急。方達曦當初肯以身投餒虎,為的就是如今能加班加點,将李家的紡織、地産、洗化等已然轉到了自己這處。

直到了鷺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刮油脂,他才記起該來放人了。

方達曦:“李爺,今個咱們談天,以其樂融融為主,居心叵測為輔吧?李爺将我母親誤殺,如今我要了李爺的家業,咱們算扯平。李爺,行不行?”

李淩兆的命被方達曦攥在手裏,像是頑劣小童手裏攥着的玉蘭花上的小蟲,他曉得爪牙下的肉絲還有資格抒發不同建議了?于是只能直奔主題了。

李淩兆:“我家稼書呢?”

方達曦:“李小公子早回去了,不然李爺家的人哪肯輕易如我願?咱們滬城人愛和平,寧看拉屎,不看打架。李爺,咱們以後即便裝作相安無事,也總有後患。殺你得罪人,我不願得罪人。我今個就放你走,可你也別跟我把東西要回去,你也要不回去。不如我給李爺一筆糊口家當,李爺帶着一家老小離開滬城?”

方達曦擔心自己說的還不夠誠懇,從懷裏掏出捏成團的糍飯,極讨好地小撮小撮喂了李淩兆。

到了這時,李淩兆的腰板比蓋世英雄的還直、硬,一開始還搖頭不肯吃,可到底是被方達曦勸住了,以至最終含淚吃了整整八個!

方達曦:“不會我放過李爺,李爺出去就反過來不肯放過我吧?”

李淩兆:“我絕不會!我也不敢哪!”

李淩兆怎麽說都不肯擡眼睛,他怕方達曦瞧出自己眼裏的真心話,以至方達曦就真不肯放自己出去了。他便就只能裝作馴良,願在方達曦跟前暫且地耷拉着、歸順着眼皮。

方達曦:“慢吃啊李爺,糍飯團先墊肚子,家裏的飯菜才頂好吃。李爺要是願意,這事就算成,我現在放了你,你們明個一早走,咱們互相肯放過,頂好以後都別在滬城遭遇,成不成?”

要不是手還被反綁着,李淩兆這會兒一定是一拍大腿地配合演繹。

李淩兆:“成!就這麽辦!”

方達曦:“那就給李爺松繩子了?”

方達曦走後,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得了活、真能回家的李淩兆,毒發死在了廢倉,後被方達曦的手下扔進了九道江。

偷生才會慘死。說好了要算賬的,“死”才是最後的帳,與總賬。

方達曦:“扯平?你的爛命跟我母親比?”

方達曦回到靜蟬路七號院便病倒,約莫過了有五日才肯人放進他的房間。

他也是翻身時才發覺,那顆缺了半剌的珍珠不曉得什麽時候被什麽人拿米漿補了個囫囵。

方達曦因此來了精神,找人将珍珠做成了耳墜串在了左耳上。

晚間,阿西在書房瞧見了方達曦,他正握筆書法。

月下人獨立,此時才瞧出點方達曦是世家出落的模樣,且靜、穩、高潔。

方達曦:“你瞧什麽呢?”

阿西:“你殺過人沒有?”

方達曦:“能住到靜蟬路的人,不是碰上頂憎惡的,殺人也不用自己動手。”

方達曦實話實說,只看小阿西能不能懂。約莫是沒聽懂,撲蝶貓兒似的阿西又被旁的吸引。

阿西:“你寫的什麽?”

方達曦的書法,運筆張狂霸道,結構卻工整內斂,寫的也不是什麽大逆不道,而是道義中的“随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方達曦:“你還認不得。”

眼前的是小賊、騙子、候補文盲,方達曦不能掉以輕心。

方達曦:“因此,我得送你去念書。”

阿西:“現在麽?”

方達曦:“不然呢?旁人都坐飛機大炮往前飛,就你敲着個破鑼、推着個牛車磨磨蹭蹭麽?”

阿西:“我要不去呢?”

方達曦:“或許你覺得自己不用開竅,等長大了做個替補拆白黨,專坑女人的錢。可惜你現在牙都沒長全,或許你再想想我剛才的話,我倒不是問你‘要不要’,是叫你照着做。”

也不是沒想過給阿西請個先生回來在家裏教,可阿西的話都被擋在了新長起來的牙關裏,方達曦想着叫阿西與同齡的孩子多接觸,他的性格許就能活絡好轉些。

等備全、疏通了送阿西去花枝路小學上學的門路,方達曦還給阿西取了給正經名字:方望舒,小字執月。

方達曦曾有個弟弟很心愛,叫望舒,是同父親一起死在了陪都的地震裏。因此,方達曦實則心裏也曉得,能一手遮天的人,也是會被“意外”與“蓄意”揉方搓圓的。

阿西正式入學時,比旁的同學晚了一歲。

第一次季度考時,得了個全班第七名的獎章,還天天別在身上。

倒不是他以此為光榮,實則是他心裏頂不舒暢,覺着沒臉見方達曦。哪個家長會以第七為榮?

他是要時時刻刻要将“恥辱”背在腰板上,提點着自己再別如此!

方達曦挺看得上阿西這股精神氣,娃娃要是在還沒完全開智的時候,就軟了吧唧随遇而安,長大了就得整個完蛋!

又過了半個學期吧,阿西的成績已經标致得足以叫方達曦得了螃蟹的嫡傳,總不自控地想在旁的家長跟前橫着走。

再等年中、年末,學校下了成績單,方達曦也是很忍住,才沒将阿西那份當前線戰報,發給報社印刷成人手一份,擊鼓傳閱。

這日,方達曦的公務還齊人高地摞在案上,送不了阿西上學。因此,他趕去院裏繞着車細致查了一圈,又囑告炳叔只走向陽路。那裏是使館區,警務多,麻煩少。

這些後添的謹慎習慣,都是拿方達曦過去的傷痛換的。

滬城的交警都認得方達曦的座駕,因此只要瞧見方達曦的座駕,滬城交警遠遠地就要将信號燈調成綠燈。只是,今個不曉得出了什麽不順暢的狀況,直到了晚霞打了太陽的腳後跟,炳叔也沒将阿西接回來。

銀行。可終了,盜出來的并不是費晨之的私産,而是費晨之私吞他大侄兒費幼臣的一批軍火。

這亂世,聖人納垢、落草為寇、易子而食都已不能叫人震驚,更何況只是監守自盜呢?

方達曦将額前的頭發抓到了腦後,很不虧心地将這批無心插柳,給更有底氣地笑納了。

費晨之呢,倒偶也有姜太公打盹時的耳聰目明。不曉得他從何處打聽出是方達曦手腳方達曦曉得出了事,一問是向陽路、花枝路、小六角路、豫園路都鬧了學生運動——滬城的學生們覺着自己既無法赴湯蹈火地到敵人跟前去愛國,至少也該不怕同胞的刀斧與皮鞭,因此與來驅逐的警察起了沖突幹起架來。

學生與警察,兩方活力四射地一番大展拳腳,勝果未定,結局倒是警察打死了幾個學生,最終勾引得學生們鬧得更兇了!

如今能往花枝路小學的路,已然都水洩不通。

方達曦不能勒死滬城政室廳的主管,只能勒緊自己的鞋帶與腰帶,這就兀自腿去了花枝路。

花枝路小學的正門堆着鬧事的人群和學生家長,好在外牆是镂空的花牆,方達曦踩蹬着花牆翻了進去。

到了阿西的教室樓下,瞧見有株玉蘭門神似的杵着,黑色的影子照進教室,母雞展翅似的護着底下的孩子。

方達曦攀着玉蘭樹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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