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徂年烈士悲
阿西立在方達曦的跟前,怒的力氣從他的心裏直往上沖,像極吳嫂管的後廚裏,蒸汽頂着的水壺蓋子。可他不是死在五歲、死在陪都的方望舒,他是被方達曦從九道江橋上撿回來的方執月,沒什麽底氣的。
他像是方公府裏那棵方達曦常年忘忘澆水的玉蘭,眼睛盡力躲避着方達曦。
阿西:“我聽,兄長的。”
費幼卿更着了迷,一雙眼在阿西的身上迷了路,伸手就要來夠人。
費幼卿:“自己家裏養大的,真可心,我看他聽話着呢!”
方達曦笑着攔住了費幼卿的指頭。
方達曦:“不急。費爺想要我的人,就得聽我的。桌上的擂沙圓是我們滬城的好點心,費爺嘗一嘗,裏頭有個參了嫩蝦皮,費爺要是吃着了帶蝦皮的,我家孩兒今晚就跟費爺走,費爺也別還了,自己留着養。實在膩了再送回靜蟬路。”
費幼卿:“行行行!”
方達曦:“可!要是費爺吃不着帶那蝦皮的呢,費爺的母親就借我操一操,好不好?”
費幼卿:“邊兒去!”
費幼卿聽方達曦說笑,趕不及動怒,忙換了另一只手要去摸阿西。方達曦再引費幼卿的手來摸自己的腰,這就叫費幼卿的欲打了愣了——他摸着的是方達曦腰間的槍。
方達曦:“早聽說了費爺的母親美豔,真的吧?”
費幼卿:“方老板說笑呢?”
方達曦:“費爺,談正經事的時候,我不說笑的。”
費幼卿:“方老板是不想做好買賣了,那我就告辭了,頭面明個也一并奉還。”
費幼卿原想一把甩開方達曦,卻被方達曦死死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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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達曦:“頭面還不還,我不看重。可是咱們滬城的點心,費爺還沒嘗呢。”
費幼卿:“不嘗了!”
方達曦:“費爺剛剛不是說了‘好’?我都鳏居三年了,費爺不成全?”
費幼卿:“方達曦!你申幫在滬城能跺腳,可別忘了肋骨條上還支棱着我們費家人的刀呢!你記着,春風得意布好局,四面楚歌才有退路!”
方達曦一把抓起桌上的擂沙圓,往費幼卿的嘴裏塞。
方達曦:“吃!”
費幼卿:“你要死!”
宋戈沖了上來,一腳踹上了費幼卿的小腿,叫費幼卿跪在了方達曦的跟前,又扳着費幼卿的腦門令他仰着頭,叫方達曦方便喂。
方達曦:“費爺,沒嘗出蝦皮味兒的吧?可不,全是豆沙餡的,哪兒來的蝦!費爺的心思全長雞/巴上了,不曉得什麽是做羊就練好腿,做狼就練好牙。那就打今,也往腦子裏記些東西。費爺也來方公府上坐過了,那就記住,以後啊,真不能把手伸到我家人身上,我會生氣。”
饒是宋戈力能扛鼎,可拉拽費幼卿這噸位也是怪廢一身勁兒的。瞧着宋戈提手就要将費幼卿往茶幾上砸,方達曦忙給攔住了。
費幼卿:“攬晖,攬晖啊,我早曉得我們還有些情誼!你不舍我。”
方達曦:“小宋,人往地板上砸就行,地板便宜!”
等費幼卿頂周全立體地挨了一頓滬城特色的打,方達曦又叫人給他扔去了靜蟬路的大道上。
方達曦遠遠瞧着這死泥似的活人,嘆了口氣,再匆匆折回去瞧阿西。他頂擔心小弟被府裏剛剛的陣仗吓狠了,也未可知。
可明晃晃的書房,方達曦瞧着阿西跟樓上練書呢!人百年老樹似的紮在書桌前,八風不動。
方達曦都贊嘆了:“方執月,你這心理素質過得硬啊!樓下剛剛的動靜可都是因為你!”
阿西擱下筆,低着頭:“我在底下也幫不上什麽,就上來練練字。”
還挺明白!
方達曦:“我怎麽覺着你是個披着小孩皮的老妖怪,你想吃我不是一時半夥了吧?”
阿西:“兄長,我不是孩兒了。”
方達曦:“剛剛下樓幹嘛的?”
阿西:“聽見兄長回來了,想接你……”
這種壞了大事的由頭,還能叫方達曦好意思再罵人麽?!
方達曦頂憋氣地回了自己屋。屋裏有個浴缸,他窩在裏頭,嗑了會兒瓜子,牙又疼了。
平京僞政府副總理費幼卿,加上貨物通行證,費幼卿等于貨物通行證;平京僞政府副總理費幼卿,減去貨物通行證,費幼卿等于零,設或什麽也不是……
為那張長相方正的貨物通行證,方達曦原本的确預備好好巴結費幼卿的。可誰想到,鬧出今晚這一出!
方達曦已殺了費家的老味雞肋費晨之,今個還逼着費幼卿跟家将滬城特産吃了個管飽。平京的費家人幾乎全給他得罪幹淨了,設若他還想在貨物通行證上再來個轉機……
方達曦揉了揉牙疼那側的腮幫,幾乎沒可能了,難不成還想造反嘛?!
倒也不是不想!
方達曦瞧着窗外,玉蘭從打骨到開了花,方達曦能聽見它們嘩啦啦的開花聲,這聲響叫人聽了也跟着身從少年時了,這聲響能叫這時的牙疼,退回成少年時的牙疼了!
花期裏的少年時,可是風一吹,都會臉紅的;花期裏的少年時,可是會一夢到底,帶着希翼将萬事做到極致的!
阿西的屋子在方達曦的隔壁,屋子裏衣櫥敞着。方達曦說能當五百的那件昵外套,在阿西的衣櫥裏挂了十幾年,如今還都不定能合阿西的身。
他與方達曦兩間卧房本是一間大廳,後被方達曦的父親隔了門。只要那道門不上鎖,只要阿西擰開門把,他就能去見方達曦。
也不曉得從方達曦那屋裏頭瞧玉蘭,是什麽樣的?
阿西盤腿坐在地板上,與方達曦分着兩扇窗,聽外頭的玉蘭花開。
再過沒兩天就是新年正旦節,方達曦早說了要給自己過生日,那就真跟他要副玉蘭圖吧?
阿西穩紮穩打地盤算着,心裏還怪美。只除夕當夜,大家都丢了方達曦的音訊。
那時,方公府上的人都還在備年貨,哪個也不曉得方達曦出了事……
滬城車站的臺階多且高,仿佛不歡迎人來登上它。
火車長得比人大,跑得比人快,它很有用,可到底要走多快、多慢,要走到哪裏、停到哪裏,還是要聽人的。
人随腳走,腳由路走。火車将人帶走,有時能帶回來,有時帶不回來。
茅清平穿的西裝褲裏套着的棉褲厚且長,登上站臺時,他腿上的肉已品出了自己的酸味兒。
茅清平腿面上的泥巴沒洗淨,腳後的褲腿被踩白,開出邋遢的條狀花,他不曉得自己其實應當折個身,伸手去卷褲腿兒就好。
滬城今個的天有些冷,麻雀築巢都提前收了工,定在枝上,同茅清平一齊低着頭。
火車到了站,茅清平仰起頭守在臺階口,一個一個查着人。
強硬的态度已經勝過真相的本身。下車的人見茅清平攔人攔得頂理直氣壯,權當他是便衣警呢,這都低着頭,任憑他翻燒餅似的,翻自個兒。
茅清平的竹馬登上滬城的火車去了陪都前線,沒了着落已五年,茅清平每天在火車站翻燒餅翻了五年,業已因哭了五年,以至現如今眼神不大好,時常被識破他的人,追幾步就逮住再往死裏捶。
被人摁着捶時,他似乎也不曉得疼,只曉得忙中出落地去拉施暴人的手,為自己的追悔喋喋不休:
“我錯了,不該叫他去的,我曉得戰争殘酷,可我拉不住他,我該死死拉住他的!所有戰争都不該的,流盡血與被侵略,都不頂好,可有什麽好選的?流盡血,就死了!叫人找不着、等不着了!被侵略而不流血,至少還活着,我們還能守在一處,活在地上的地獄裏。好哇,我也曉得,争氣、骨氣與站出來反抗,其實是頂正确的事,可世上這樣多的人,他們因腳底板脫了皮就不肯站出來了,他們都在往後退。那即便是正确的事,為什麽一定是他去做呢?我錯了,我錯了,我應當留下他的。他走出家門,家被他關在身後,他安然了,那麽我呢?”
因茅清平對過往的實在絮叨,捶他的人時常因承受不住,以至只等得及意思意思只捶他兩下,便就罵罵咧咧地跑了。茅清平并不知是自己的表達欲救了自己,還當是人家不忍心了。
滬城今個的火車車次都過了,茅清平只能回家去。
茅家是個兩連棟的小洋樓,聽得兩聲極有家教的敲門聲傳進來,還在洗臉的茅清平忙拎着沒擠的濕臉巾要去開門。
茅清平:“阿孝回來了?”
眯着眼,用咬牛筋的力氣去瞧來人,茅清平極娴熟地失望下來。
茅清平:“攬晖?攬晖,今個我又沒等到他。我錯了,不該叫他去……”
茅清平牌的咒經,撲面而來,叫方達曦的牙又疼了。因了茅清平嘴碎的緣故,方達曦都開始體諒阿西的寡言少語了。往常茅清平去靜蟬路做客,方達曦都不敢叫仆人給滔滔不絕的茅清平端水喝!
五年了,鵝肝生煎天天吃,也會狗不理;吵架占理的一方,也會因大聲高喊與喋喋不休失了人心;五年了,算作是被滅門也不為過的方達曦,并不懂得茅清平為何總喜愛将自己的不幸,對旁人壯懷抒意。
自己的“不幸”,不該像老狗一樣,找個沒人的地方躺下,自己靜靜地死去,不叫旁人看到麽?
直等方達曦被唠得臉色有些不大好,茅清平的口舌終于幹了。
茅清平:“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攬晖,找我什麽事?”
方達曦:“守慎,幫我拟份遺囑。”
茅清平是東聯大政法系第一屆的學員,也是方達曦聘了九年的律師。
茅清平跳了起來:“攬晖你得了絕症?!”
方達曦:“我每頓白飯都三海碗,你可盼着我點好吧!只是再萬事随人不随天,也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守慎,我人忙錢多,也沒雙親妻子或子女。因此不少人都頂熱心地替我的錢,瞎操心、瞎不放心。好在我家裏現在留下個弟弟,我想安排好他。”
茅清平:“你為的執月啊,我懂的,我懂你的,攬晖!我就是沒安排好阿孝,我錯了,不該叫他去的,如今只我一個守着陳、茅兩家的房子,我曉得所有戰争都不該的,流盡血與……”
又來!方達曦快被逼急了,手都抖了,頭皮也麻,想着不來點猛藥,自己得被茅清平給熬老了。
方達曦:“守慎,萬事總得有個度,否則‘瘾’不會被咱們當成病……你就行行好,先替我把遺囑的事給辦了,我還趕着回家過除夕。要不然我也給你分點遺産,我認你當我幹兒子?”
茅清平:“滾!”
等遺囑一事好容易理清明,方達曦從茅家走出時,已然累得像是剛拿手爬登了兩座山。
不容易啊!
茅清平送人走後,也心随屁股坐進了方達曦剛剛的位置,胸口還被壓着兔死狐悲石的沉重。他也曉得方攬晖過得不容易,可他為什麽這麽不容易呢?
方達曦的財寶比九道江的小黃魚還繁多,地上落塊大金條,他都不必彎身拾;他的主意與眼線,比天上的星星還繁多;螢火從不好在有方達曦的田地底下飛動;滬城的鴉雀也要瞧他的眼色,才好為自己想想該什麽時候掉毛……
可茅清平就是曉得方達曦同自己一樣,不快活。茅清平總覺自己許是文苑英華的宣和主人,方達曦許是身落銅網陣的錦毛鼠,他們倆甚至都不如沒了音訊的阿孝,活的直情徑行。
茅清平等了五年的阿孝,實則是個頂大的混賬,打過同學、打過老師、打過茅清平,還打過投了敵的父親。後來去了陪都,也不曉得他真切地打死過幾個外敵?
“我該留下他的,仗有什麽好打的?流血與被侵略都不好,可那麽多的國人,為什麽一定要有阿孝站出來呢?”茅清平又開始想了。
小仆從後廚奔了小半裏的路,給茅清平端過來幾碟滬城小菜。怪冷的除夕夜,飯菜到了茅清平的桌上,都還是能燙嘴的溫度。
清炒蝦仁菠菜與蟹粉豬肝,能養眼睛,但茅清平已不大愛吃。他很有些學問,只是不大拿燈草棒,以至吃飯總像是下巴上也長了張大嘴,吃什麽都要漏上桌面。
五年了,他的麻雀飯量撐不起他的皮囊,加之遭過雨淋出了病,他也不知自己這杯水什麽時候就叫一車的柴火給蒸沒了。或許自己也該學方達曦,早早立下遺囑?
茅清平一會兒心疼陳孝、一會兒心疼方達曦,一會兒心疼自己,很有些忙。起身準備過去略略吃點時,小仆沖了過來,盯着茅清平的屁股問他,什麽時候犯了痔瘡?
乍起的冬風已經拿好主意,到底要在這個除夕夜怎麽刮自己,那就怎麽煩人怎麽刮。
方達曦走到九道江橋,想着保利鐘怎麽還不響?往常保利鐘響,他一定已趕回了家。
他擡手看了眼腕上的表,又懷疑自己的表壞了也未可知,他再去看自己月下的影子,就連影子的長度也告訴他,時間就是還早,保利鐘的确沒到響的時候。
炳叔開車帶着阿西,撞開推搡着方達曦的風,趕了過來。
宋戈的槍已上了膛,将一直跟着方達曦的幾個人給悄悄料理了,扔進了九道江。
阿西一把抱住了方達曦的腰,将快倒的人帶上了車。
宋戈也跟了上來:“大爺……”
方達曦:“嘴給我趕緊閉上,敢哭墳就自己從車上跳下去,我還沒死呢!一路有人跟着,我不敢叫他們瞧出來我不行了……去醫院,告訴醫生我是A型血,有盤尼西林過敏史,胸腹部受過重擊,半小時前咳過血,應該有內髒受損,眼睛已經看不見,可能還伴有顱內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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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