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本來同一致,羞笑衆人
方達曦領着阿西去了後廚,捏了面團,又找了竹竿,捉蟬去了。
等搗毀了蟬鳴,方達曦的困意也整個地被面團們粘走了。可他心裏還是砰砰跳着,預感着有什麽大事要發生的不安穩。
“邪了門了!”方達曦暗罵
吳嫂跟出來喊他們兄弟兩個回去吃飯,方達曦被汗澆得還沒生出胃口,給推脫了。
阿西見狀,借機叫方達曦回樓上沖個涼,說自己想帶他去個地方。他的心口實則也是轟隆隆的,正做賊心虛着呢!
兄弟二人離開方公館時,天穹壓得更低了些。吳嫂追出來給他們送傘時,兄弟二人早被腿上的腳給擄走了。
滬城街邊的路燈,陸續地亮了,城裏的風也應景地吹了起來,還吹出了才洗完澡的方達曦,身上的皂香。
阿西帶方達曦去了小六角路旁的一處馄炖攤。馄炖攤旁是誰家的牆垣,從牆內伸出幾支玉蘭花枝。
攤位上長着把小傘似的燈,燈光柔得像個好脾氣的滬城白發翁,人眼瞧着時是舒心、不刺撓的。
這燈還是阿西昨個特意來請攤老板換的。
他不大好意思在嘴上疼方達曦還沒好利索的大傷病,只好愚公移山的潤物細無聲了。
攤老板:“兩位嘗嘗!咱這馄炖餡兒是走地雞下的蛋,鮮!”
方達曦:“可不!您家的馄炖,光瞧着就可觀!”
阿西:“等會兒!吳嫂說吃香菜對刀口不好。”
阿西抓着筷子、小勺,把方達曦那碗裏的香菜一片片地夾了出來。實則他昨個也早囑告了攤老板,方達曦的那碗馄炖裏不要香菜,可香菜還是粘着攤老板的漏勺掉進了方達曦的碗裏。
“別折騰了,執月。也不能十年前的感冒,到如今還得天天熬板藍根喝。我看見香菜撇開就行,你也趕緊嘗嘗,”走了一路,叫方達曦走出了餓,他嘗了一口,燙得舌頭滿嘴找下落,“嚯!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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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達曦眼睛不大好之後,私下裏時已适應戴眼鏡。瞧他眼鏡被馄炖蒸出霧氣,頂像個不得志的美書生。阿西順手地把眼鏡從他鼻梁上摘了下來,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
阿西:“這家馄炖餡兒裏頭還拌了咱們九道江裏的小蝦米跟香菇。”
方達曦:“你吃過?!”
阿西:“小時候,父母還在,他們常帶我來,那時候的馄炖皮還沒這麽厚,餡兒也沒這麽少。”
攤老板聽了這話,怕旁桌的主顧也要聽到了,忙将漏勺在馄炖鍋裏敲叮當響,欲蓋彌彰。
阿西在鍋聲裏坐定了自己,也打定了主意,今個要與方達曦交心個徹底。
夏季、微風、玉蘭、路燈、小馄炖,說不定能叫他這個有心人得逞呢?
阿西:“我……”
方達曦:“十幾年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們執月是我在九道江邊撿回家的小乞丐啊!你親生父母的事,我以前也想過是不是要問問,只是……”
阿西:“是兄長給了我十多年的三頓餐飽和四季衣裳穿。兄長一直沒問,大略是怕叫我想起什麽,要傷心……我的父母原本是東聯大的教員,後來都參加了地下革命,滬城有段時間不大太平,鄰居們怕政府、怕被我父母連累,就拿我把我父母騙倒了,後來一人捅了我父母一刀,給他們扔進了九道江。”
亂世年月裏的各家災禍,大多不是自己作惡招來的,而是莫名其妙得來的,亦或是被真正作惡的人強摁到各家背上的。
方達曦早曉得阿西生來就有兩條路選,一是做北溫帶氣候吹冷血的沙俄大帝,二是亞熱氣候暖身子的滬城方執月。阿西選擇後者的唯一緣由,便就只是他不是生來的沙俄太子。
炳叔、吳嫂、宋戈、陳家人、同學、老師,都是阿西盤裏的七寶方糕,一人一塊,大小相同、顏色相同、材質相同。他們對他好,他也對他們好。可這個“好”又太像豫園路菜市場裏的買賣,你給我蝦米和雞蛋,我給你幾個鉛角。這樣公平的一視同仁,即為他視誰都“不特殊”、“不很親人”。
是到了當下,方達曦才徹底曉得阿西的“不很親人”,是有歷史遺留緣故的。
方達曦:“如果他們還在……”
阿西:“我就遇不着你。”
阿西盯着方達曦瞧,狠吸了口氣,憋了許久,胸裏的廢氣和心裏的傻話都沒能出得去。碗裏的馄炖因此成了阿西的勁敵,被緊張得毫無食欲的阿西不嚼就咽進了肚子裏。
他也是因此才曉得,男人在飯桌與情場上,就不該交涉太多自己的過往!
舌頭瞎攪着嘴裏的馄炖,腦子和心也迷了路,阿西不曉得接下來要怎麽操作,才算作對方達曦穩紮穩打了。
阿西:“兄長,我怎麽那麽慫呢?”
方達曦:“你慫?方執月,你說話當放屁呢!”
方達曦還不曉得這世上有一類不敢表明的心跡叫“我怎麽那麽慫”。但也無怪他聽了這話要憤慨了。
記得阿西十歲時,同大年級的孩子鬧了矛盾,雙方扯着衣領僵持了許久,也不見個高下。方達曦趕來時,見自家孩兒被人揪着,氣得不行,忙脫了西服加入戰局,也因此被對方家長追罵了近二十年的“太不要臉”。
阿西也是在這事之後,相當鄭重地囑告了方達曦:
“兄長,以後我同旁人打架,你在邊上不要動手,這架我能不能打,能打成什麽樣,我心中有數!可兄長要也動了手,場面我就控制不住了!”
阿西這話,叫方達曦當時就認定了阿西就是個沒長成的小魯達!狠且蔫壞!
阿西:“兄長,哪裏的酒喝了能叫人不慫?”
方達曦:“你說的那是景陽岡……”
最後方達曦領着阿西去了陳二家讨酒喝,并着終于瞧見陳二的那位神女。
陳二當時還母雞似的伸出胳膊要将方家二人攔在家門外。很是不肯高聲語,恐驚家裏的心上人。
陳二:“哎哎哎!老方、執月,過來怎麽也不打聲招呼!”
方達曦:“打什麽招呼,捕快拿賊還要先問賊睡沒睡的麽?我說你這幾天眼皮重呢,陳二,你藏女人!”
陳二快吓死了:“別瞎琢磨!她原來的家在陪都,早被炸了。她在滬城沒地兒住,我接過來,一來,我放心,二來,這兒早晚也是她家,我叫她先熟悉熟悉,總好過乍來認生。我們可是清清白白,樓上樓下分着住的,不信你們去問下人。”
方達曦:“喲?作詩呢?說話跟頂大個詩人似的!我們陳二什麽時候這麽在惜名節了?太陽打東南西北亂出呢?還樓上樓下住着,你要就喜歡這個味兒呢?下人沒瞧見就清白了?我們問誰啊問,這裏都是拿你錢的人,人要真瞧出點不道德,還真敢給你說出來?”
方達曦笑成一只賊,一手拉着阿西,一手推開陳二就往裏沖。
陳二腿肚已然在哆嗦,一把把抹着鼻尖上的汗。
陳二:“老方,方大爺,方祖宗,還有執月,你們可不能亂說話啊,她臉皮薄!”
方達曦:“那誰臉皮厚啊?我三歲光着腚,我就曉得臉要紅了!”
方達曦一眼镖了過去。是瞧見了人,人在陽臺擺弄着幾盆昙花,身形跟花似的搖搖欲墜的。
神女擡頭看了過來,她臉上燒傷不輕,以至眼睛隔着新剪的劉海閃躲躲地在找陳二。陳二的眼化作簸箕,恰時地接住了她的不安,并在簸箕裏加了一味笑,化解了她。
窗外下起了伏天的雷暴雨,連貫而激烈,比殺人放火還叫陳二心驚肉跳,與無着落。他忙拉着方達曦的手就開始拜。
陳二:“人是我好不容易騙到手的,你們一定不能把她再吓跑。”
“放尊重點,我喊了啊!”方達曦一把甩開陳二的手,“哪個有功夫吓她?雷陣雨,暫時也回不去,陳二,你拿幾瓶好酒,咱們叫上守慎打牌。”
方達曦太曉得,設若人想“得一”呢,那就得嚷着“要三”,那不定還能“拿個二”。過分又不太過分時,難題最有得商量,最能得出個正經的好答案。
聽說方達曦要把茅清平喊過來,阿西與陳二都是擺手。陳二甚而叫上了自己的神女,組了個不用搭上茅清平的四人麻将搭子,自家人跟自家人做對家。
陳二:“這可不是涼白開,不花錢也不能這麽造,白蘭地也上頭啊執月。方爺,不勸?”
方達曦:“他來為的就是找醉,攔什麽,先盡興了再說。”
方達曦瞧了一眼阿西,心裏的那股“砰砰跳”長得更加人高馬大了。他胡亂将一整瓶白蘭地擱到了阿西的腳邊。
方達曦:“執月,是不是被你們學校的小姑娘傷着心了?”
阿西:“我們是男校,您給報的。”
陳二:“方爺也是,您當人人都是茅守慎呢?他老人家還好是沒進我們家裹亂。要不然,我都不曉得該叫他嫂子還是姐夫!”
方達曦:“人守慎對你不錯,你們家祖産不是他看着,早進我兜了!哎,陳二,你又踢我幹嘛!”
象牙麻将在四人手裏摸了三圈,陳二每給神女放炮,方達曦就吃他牌。腳趾頭被陳二踩青了,他也沒理。
陳二哼哼唧唧護起了短:“方爺,我們家念楠可每次都放你們家執月啊,她心善,您就無良?執月你憑良心,你說,是不是?”
阿西擡頭來瞧方達曦,沒瞧出陳二口中的“無良”,只能瞧出方達曦身上的“持家”。真是越瞧越歡喜!
阿西:“不是。”
陳二:“敢情!執月你什麽時候瞎的?”
方達曦:“我們兄弟是來賺錢的,又不是來消遣的!哎!糊了!”
陳二:“是真不要臉了啊!方爺今天還指望從我們家炸過去多少錢?念楠兜裏都沒執月手上一塊手表錢!”
方達曦:“那是你摳,別賴執月。再說一塊手表才多少錢?執月一手套二三四五六七八塊,我也買得起,我樂意!”
陳二:“不來了!不來了!”
方達曦:“沈小姐,看見沒有?這就是陳小二的氣度,我要是您,我肯定就不嫁了。可是呢,陳小二這慫除了牌品不好,其他是真挑不出毛病來。在外辦事利落,跟我似的;遇事有擔當,跟我似的;為人心放正,跟我似的;曉得疼人,跟我似的;人長得端正标致,也跟我似的。”
陳二:“老方,你……”
方達曦:“今天方某登門呢,說是我家小孩要酒喝,實則是我佯裝個臉面,給阿禮提親來。方某在滬城的口碑怕是不太好,可沈小姐切莫覺得這是被阿禮怠慢了。這是因為阿禮的家長都已不在滬城,而方某又略年長他寥寥,實在是巴望着沈小姐能統統口,成全他這件想了十幾年的心願。但!當然了,也有另一說,人人都有自己的心頭好,沈小姐要是心裏其實并不屬意阿禮……”
陳二:“誰說的!”
方達曦:“也并不打算屬意阿禮,不願意……”
陳二:“誰說的!”
方達曦:“要不你自己來!”
陳二:“您來!您來!”
方達曦:“總之,但凡沈小姐心裏有一點心不甘情不願。我們以後就絕不再提,絕不叫沈小姐難為情。”
陳二并沒能想到方達曦會在這情境關頭給自己提親,可又實在深覺方達曦這種毫無緩沖,将人打蒙直接拖走的戰略,的确适用于沈念楠這樣為人練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的性子。
陳二:“念楠?”
沈念楠聽了這多,只肯低下頭。在這之前,她并沒能想到,陳禮是真要娶自己。
阿西則比方達曦乃至陳禮,都要曉得沈念楠的低頭,是因為她鳏夫再嫁、與已“變醜”的顧忌,摁住了她想要點一點的頭——她們過去成婚時,可是要找人看看八字,批批婚,請老人來相面搖爻的。而如今,她又是這麽個不堪狀況!
阿西:“我們幾家都是新式家庭,結婚只看兩人情意合不合,不看別的老傳統。沈小姐,情意敵得過糟粕的。”
沈念楠這才大膽點了點頭。
暴雨這就停了,月亮在水窪裏照了幾把鏡子。
鏡子裏的玉蘭樹葉上還稀拉地滑着雨滴,像是美人臉上挂了幾顆不舍得落下的淚。
方達曦也不肯跟陳二打麻将了,在花盆跟前點了爐子生了火,要給昙花助助威勢。
方達曦:“種什麽昙花,怪不吉利的。能成麽?揠苗助長不就比這差一把火的事?
陳二:“念楠喜歡,我就想法子叫它開!”
方達曦:“論騷,還得是你陳二啊!哎,事兒我們兄弟倆給你辦成了,今晚你睡樓上還是樓下?”
陳二:“你牲口!”
方達曦:“你這張翻臉不認人的醜惡嘴臉啊!咳咳……”
陳二:“只剩半剌肺了,快回屋待着吧。等花開了,我喊你們一起看。”
方達曦被爐煙嗆進回了屋,蹲在沙發旁瞧阿西的酒醒沒有醒。
方達曦:“執月?難受?那咱們今個就借陳家歇一晚上?”
阿西從煙霧裏瞧方達曦,方達曦被身後的月亮照着,成了屋裏唯一的光,也像海中燈塔似的立着。
阿西覺着眼前這是個不得志的神仙,向自己走了過來。
銷魂者,唯有眼前人而已矣。
阿西:“兄長,過來。”
方達曦實在不怎麽适應旁人支使自己,沖過去要踹人。
方達曦:“跟誰說話呢!”
阿西:“兄長,今天那馄炖是我買的。”
方達曦:“我不是洗了澡,新換的衣服兜裏沒揣錢……哎,你跟我算錢?誰六七歲就說要給我錢花?”
阿西:“兄長,吃了我的馄炖,就要做我的人了。”
阿西的青春秘密,跟方達曦被新秘書長查封了的工廠門上的封條似的,一揭就有了出口和自由了。
方達曦:“方執月,我瞧你是真喝多了!”
設若不是肺病叫方達曦得不到能喝到酒的允諾,方達曦這回就能裝個酒醉倒仰栽蔥了。
出妖必先有事反常,方達曦前些日子因阿西的化數落科,親自去過阿西的學校,要跟老師校長“反應反應”。
可等瞧了阿西各科的滿分考卷,方達曦直驚得嗷嗷叫,心想着方執月你他/娘是要給我考個狀元回來?
方達曦還因此甚而疑心過自己,近日有否招惹過阿西,才遭了阿西的“報複”。以至自己每日在外瞧完銀行、舞廳、棉紡、布莊、米面、糧油一應報表,晚上回家還要再複學各類氧化還原反應。
現在想來,原來這都是阿西“算計”自己的先手!
阿西的心思叫方達曦擔心他走不好正經人生路。阿西是自己領大的,阿西要沒出息,也得怪自己本身沒起色。
方達曦扯了把衣領口,抖了抖裏邊的汗,愣了會兒神,又擡腳踹了一腳阿西腳邊的沙發腿。
方達曦:“皺什麽眉頭?想做英雄、想設計謀就得長個鐵打的屁股,你當黃蓋不怕疼?”
陳二抱着已然張開了苞的昙花往屋裏沖,原本急着叫大家都過來瞧昙花一現,哪曉得正好碰上方達曦正“家暴”阿西。
沈念楠能同意嫁給自己,阿西居功至偉。因此,陳二趕忙和起了不甚明了的稀泥。
陳二:“論英雄還得是咱們方爺,方爺沒長牙的時候就做了英雄,都不吃奶,只願啃手把羊肉!”
方達曦:“滾!”
陳二:“哎?方爺走了?不看昙花了?”
方達曦:“挨家去!執月醉酒,今晚就先跟你這歇一晚上,我明個叫炳叔來接人。”
方達曦臨走前,還頂不滿意地抽了陳二懷裏的昙花一巴掌,又怕被陳二追着打,是腳比身子先沖出去的。
陳二:“方攬晖你三歲半麽!哎,執月,還成麽?酒上頭了?”
阿西:“酒不上頭,人上頭。”
這話一出,屋外方某摔出了,滾下樓梯的咕咚聲。
作者有話要說:
等方大郎驀然回首,才想起自己等這一天已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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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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