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大山的子孫

“小同學們,你們都很辛苦,在國慶放假的時候,還自願來到學校裏讀書學習,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總有一天——當你走出這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你會感謝每一條你走過的山路,也會感謝每一窪你淌過的泥水。”

“擡頭看看周圍,環抱着咱們寶垟的群山,不是攔住你們的路障,而是以後,你每每想起,都會念念不忘的鄉愁。看我身後,有國旗飄揚的地方,就有教育,有教育,就有未來,綠水青山之間回蕩着的朗朗讀書聲,會是你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今天,我們來了,帶着外面的精彩世界來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哥哥姐姐來,做你們的眼睛,做你們的耳朵——以後,你們就要自己去看,自己去聽,自己去感受了!”

“祝福你們,親愛的小同學們,願你們是一顆顆飽含生機的種子,讓祖國的花朵開出最漂亮的顏色來!”

主席臺前,那甚至不能稱之為操場的一片空地上,列着整整齊齊的隊,個頭參差不齊的小同學們胸前系着紅領巾,眼睛裏大都透露着對這一席話的一知半解,卻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講話的富成城,個個昂首挺胸,做好了随時鼓掌的準備。

這些孩子便是這座生在山裏的小鎮中,最單純也最明豔的色彩了。

姚暑雨一行人,正站在這群充滿好奇的小同學背後。

腳下踩的水泥地平整而結實,主席臺前的旗杆筆直而莊嚴。

和姚暑雨他們站在一起的劉書記挺胸擡頭,眼前似乎已經為這群孩子勾畫好了未來藍圖。

主席臺一側等待上臺的王校長眼裏險些誇張地包上激動的淚水。

聒噪的安歌和葉俊都噤了聲,向秦聲那個嚴肅的模樣靠近,蘇祁寒更是舉着相機一動不動,手都不帶抖一下的。

……只有姚暑雨、錢昊和金鋒他們三人,站沒站相,注意力跑偏,是全場為數不多的歪瓜裂棗。

金鋒邊搖頭邊啧啧有聲,虛僞地拍了兩個巴掌,跟錢昊交頭接耳:“瞧瞧我們富小小,這官腔打得真是……屬實不錯。”

錢昊拖長了話音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姚總之後,‘A大之光’後繼有人,貴寝一枝獨秀的牡丹花,就是這麽優秀。”

“你們倆交頭接耳的時候能不能控制一下音量?別到時候演講內容沒錄進去,倒全把你倆的金玉良言給錄進去了。”姚暑雨姿勢放松地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不開口嘲諷兩句心裏愣是覺得不舒服,“還有,‘富小小’是什麽時候出爐的新昵稱?我說,這裏難道只有我很好奇你們昨晚住一間屋裏,都發生了些什麽嗎?”

“別問,問就是純純潔潔的室友情……”錢昊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結果一偏頭就看見表情頗不自然的金鋒,話到嘴邊又猶猶豫豫地加上了一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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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瞎倒什麽亂!”金鋒回敬姚暑雨一個白眼,把錢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抖落下去,“我們就不能好好聽這位一枝獨秀的演講嗎?”

姓富的一枝獨秀同學早從主席臺上下來了,剛走到他們的小隊伍裏,正巧就聽見了金鋒這話,于是冷冷地說:“不好意思,講都講完了,你早幹什麽去了。”

“哎呀我的媽!”

背後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直接把金鋒驚了個哆嗦,蘇祁寒的鏡頭都被他吸引了過來,赫然一張吓變形的大臉:

“你是背後靈嗎富小小!還開閃現!”

富成城深吸一口氣,一拳打在金鋒腰眼上:“我不小,你才小。”

錢昊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哇哦,瞧瞧這純純潔潔的室友情。”

姚暑雨默默往蘇祁寒那邊挪騰了兩步,一只手下意識的在自己腰眼上撫了撫,低頭湊近人家耳朵邊上,說:

“護腎護腰,從我的小男朋友做起。”

蘇祁寒把自己的視線從手裏的相機上挪開,然後幽幽地看了姚暑雨一眼,決絕道:

“……這段回去整個剪掉。”

姚暑雨:“……”

姚總心中遺憾,多麽好的視頻素材,整段剪掉什麽的,小粉絲兒們該多傷心。

轉念一想又忽然覺得,留着這段,等到以後踹開櫃門那刻,剪成恩愛合集大放送也不是不可以。

小粉絲兒們又會快樂咯。

沒由來地……蘇祁寒背後一陣莫名惡寒。

王校長正在主席臺上給同學們彙總上周發生的國家甚至國際大事,這是“傑林希望小學”自建成以來的一個習慣,他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讓生活在消息相對閉塞的小地方的孩子們,也能和這個世界保持聯系。

演講內容從談未來轉換到談現實,也讓劉書記從他的未來暢想中回過神來,回頭剛好看見歸隊的富成城,于是結結實實地拍了拍他的膀子:

“小富哇!好文采哇!都把我感動了哇!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群娃娃長大以後是什麽樣了哇!”

金鋒揉着自己的腰,以德報怨地插話道:“是呢,富小小說得特別好呢。”

當着劉書記的面不方便打腰眼,富成城只好咬牙切齒地橫了金鋒一眼,轉而對劉書記謙虛道:“……沒有沒有。”

實不相瞞,此時他額角仿佛滑下了一顆豆大的汗珠,然後默默把手機揣回了褲兜裏。

鎖屏前的頁面還停留在網頁搜索。

至于搜索內容嘛。

高考滿分作文精選之A市篇——大山的子孫喲。

等王校長激情昂揚地講完話,升旗儀式也就告一段落,但他沒有立刻讓孩子們回到教室裏去,而是給大家分發了先前就準備好的小板凳。

個頭參差不齊,年紀也一樣參差不齊的百來號小同學,紛紛按自己的興趣,自由地選擇跟志願者們組隊。

可以跟背着吉他的大姐姐玩,也可以跟拿着畫筆的大哥哥玩。

很快,空地上就吵吵嚷嚷着,分成了兩個組,每組都圍成了一個大圈。

左邊繪畫組,圈裏圍着的是富成城、金鋒和錢昊,幾人手裏都拿着一開的畫紙和顏色漂亮的蠟筆,也不講究,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

個個都絞盡腦汁地畫起了童真童趣的蠟筆畫。

右邊音樂組,圈裏的安歌和秦聲坐着從教室裏搬出來的木凳,比小同學們略高一些,正在給吉他調弦。

安歌嘴裏還念念有詞,說是後悔沒帶個什麽擴音設備出來,擔心地方空曠,吉他聲音太小,劉書記聞言趕忙一路小跑回了辦公樓,從自己樓裏拖了一個縣裏舉辦文藝彙演才能用上的音響來。

跑這一遭,出了一腦門的汗,顯得更加油光锃亮了。

王校長也把早就準備好的“小蜜蜂”擴音器遞給圈裏的幾位老師們。

一場簡陋的畫展和一場同樣簡陋的音樂會,就這樣你擠着我,我挨着你,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孩子們清澈開朗的笑聲,徜徉在群山環抱的寶垟裏。

蘇祁寒盯着他的沙雕室友,眼睛都舍不得眨巴一下,手裏的相機都快對不上焦了。

而旁邊的姚暑雨則是盯着蘇祁寒認真的小臉兒,同樣也連眼睛都舍不得眨巴一下。

蘇祁寒是個常會害羞的人,但他同時也活得很直白。這看似矛盾的一點,之所以能這麽和諧地體現在他身上,全然是因為他的單純——單純的熱愛,單純的喜歡,或許不擅表達,不善言辭,但仍是毫不忸怩的。

姚暑雨輕笑一聲,一手把蘇祁寒手裏的相機接了過來,另一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腰,示意他去和“圈內”的沙雕室友彙合,低低說了一句:

“去玩兒吧。”

蘇祁寒瞬間回神,一本正經糾正說:“不是玩!是上課!”

“是是是,上課,”姚暑雨哭笑不得,又覺得他可愛得很,不由自主地順着他的意思說,“快去吧蘇老師,一會兒你的學生要被搶完了。”

蘇祁寒點點頭,擡腿往外跨了兩步,然後腳步頓了頓,神色複雜地回頭看了看。

姚暑雨挑眉打趣:“怎麽?這麽舍不得我?就這點路還值得你一步三回頭?”

蘇祁寒還來不及做出“羞赧”的反應,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葉俊就幫他诠釋了一下這個表情的含義:

“那倒不至于是舍不得你,我尋思着是舍不得你手裏的相機哇!”

姚暑雨回手給了葉俊肚皮一下:

“怎麽別人都過去了就你過不去?——你再哇,我真的會把你的甲殼蟲賣了,不要不信,你姚總人是真的狠。”

蘇祁寒語重心長地說:“姚總哇,視頻一定一定要好好錄哇!”

姚暑雨立馬揚起一個燦爛而自信的微笑:“好好好,那是當然。”

“……”葉俊摸着肚子,悲從中來,“看看這個大型雙标現場,單身狗到底有沒有人權?”

等蘇祁寒小心地從小孩兒堆裏鑽進了圈內,姚暑雨才挑着眉毛回答:

“單身狗當然沒有人權,不過可以安慰安慰你,嗯……給你賜名為旺財行不行?這樣你和貴寝錢富金一起鬼混的時候,就會更加有歸屬感,你覺得如何?”

旺財面無表情地搶過相機:“這裏不需要您了,您也選個圈鑽吧,趕緊的。”

話說完,似乎還是不舒坦,又把手機摸出來,在之前拉的四人小群“姚總&神級UP”裏呼天搶地,把姚總數落了一通。

姚暑雨:“……”

這不要臉的群名又是什麽時候改的。

他記得上次看的時候還是樸素的“相親相愛一家人”。

葉俊單手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打字,另一只手還不忘把鏡頭對準屏幕——

整條街最野的崽:在?

整條街最野的崽:我想說幸好你倆沒來

整條街最野的崽:我還以為當着一群小朋友的面姚總會做個人

整條街最野的崽:還是我太天真

老萊:今天又怎麽慘了?

經理:所以姚總其實在為我倆着想是這意思嗎?!

整條街最野的崽:嗚嗚嗚

系統提示——你修改群名為“問就是一個慘字”。

姚暑雨站在一邊冷眼旁觀:“我是瞎的嗎?”

忽然,一個洪亮的童聲從右邊的圈子傳來,脆生生的:

“姐姐!你為什麽不唱歌呀?一直都是這邊這個姐姐在唱!”

秦聲愣了愣:“……嗯?”

安歌哈哈大笑:“小機靈鬼,這都被你發現了,想聽她唱歌嗎?你秦姐姐輕易不開口,除非你們可愛一點,逗逗她,她高興了,就會唱歌給你們聽了!”

秦聲瞥了安歌一眼:“……”

此話一出,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們愣是開始思考起了“如何才算可愛”,做鬼臉的做鬼臉,站起來群魔亂舞的也一點都沒消停,讓一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特別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秦聲一個頭比兩個大。

罪魁禍首安歌還在沒心沒肺地看熱鬧,笑得快背過氣去了。

秦聲似乎是手足無措了一小會兒,然後突然眼睛一亮,那瞬間,安歌都能看見她腦袋頂上明晃晃的小燈泡“叮”了一聲。

秦聲用盡全力,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和藹可親地對孩子們說:“等等。”

然後,就見她站了起來,把吉他取下,握住琴頸,單手舉着沖姚暑雨一揚。

雖然沒說話,但那嚣張的眼神勝過千言萬語。

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姚總,不如來給可愛的小朋友們獻唱一首吧。

快,麻溜兒的,沒跟你商量。

不遠處正抄着手看她倆熱鬧的姚暑雨:“……”

真是人生何處不接鍋。

不過姚暑雨也知道,被朝氣蓬勃的一群小朋友圍起來的秦聲确實有些不自在,畢竟人家來之前可是準備“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尋找創作靈感”的。

安歌說這話不靠譜,秦聲還是靠譜的。

所以他也只是嘆了口氣,就默默地走過去接過了鍋,不是,接過了吉他。

秦聲點點頭。

姚暑雨抿着嘴,也點點頭。

安歌翻了個大白眼,吐槽:“整的跟交接王位似的。”

秦聲讓出木凳給姚暑雨坐,而她自己則是思忖了一下,似乎下定決心似的,不知從哪找來一個閑置的小板凳,擠坐在了方才問她為什麽不唱歌的那個小朋友身邊。

然後小聲跟小朋友說:“聽這個哥哥唱,好聽。”

小朋友乖巧地嗯了一聲,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坐好,帶着信任的目光滑到了圈子正中央。

姚暑雨試了試音,回頭看了安歌一眼。

老搭檔立馬get:“你起,我跟着和。”

姚暑雨輕輕勾着嘴角,有那麽一小縷新染的灰棕色頭發随着低頭的動作跑到了額前,調皮地掃了掃。

修長的手指掃過琴弦,老舊的音響設備擴出來的聲音帶着一點絲絲拉拉的雜音,卻不知為什麽,竟意外透着靜谧的味道。

上下兩片嘴唇楔開,姚暑雨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嗓音低低的,卻溫溫柔柔。

“……

And driving down the road I'll get a feeling

That I should have been home yesterday,yesterday

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I belong

West Virginia,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

……”

勤勤懇懇的替補攝影師葉俊對着鏡頭如是說道:

“朋友們,聽見了嗎,看見了嗎,你們的多栖UP主又回來了!激動嗎,感動嗎,你們的知足常樂小鴿王可能真的從此一去不複返了!”

“這就叫三年不開嗓,開嗓就能傳說三年。”

隔壁繪畫組已經有小朋友臨陣倒戈,跑到音樂組聽牆角了。

到最後,連貴寝四人,都直接帶領着一衆小朋友,朝右邊的圈子挪騰了起來。

……狗狗祟祟的。

金鋒又控制不住想要嗚嗚嗚:“他來了,這個我小學畢業就粉上的男人,帶着一首沒有小朋友能聽懂的英文歌來了!”

錢昊無比投入地跟着哼哼:“有一說一,我竟有一絲感動。”

富成城:“我猜他們仨要發新歌,賭一個瓶蓋,可口可樂的。”

不過未雨綢缪的姚總,沒給以後的彈幕嘲諷他“學好一門外國話,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機會,當了兩分鐘英語老師過了把嘴瘾,指尖一撥,就換了個調子。

他不知道該給小朋友唱什麽歌才符合現在的氣氛。

《數鴨子》之類的童謠他又決計唱不出口。

不過姚·中華小曲庫·暑雨沒猶豫多久,就哼起了一首暴露年齡的歌。

“當我睜開雙眼每一天

都會記得大家的笑臉

明白心中勇敢又多了一點

……

經過都會被紀念

我想愛永遠會留在你心間

……”

姚暑雨唱着唱着,慢慢擡起眼,在一堆小孩兒裏找到了……自己家的那個小孩兒。

蘇祁寒正目不轉睛地,在盯着他看。

姚暑雨心中默默嘆氣,要是早知道點亮一個小祁寒沒見過的技能就能抓住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現在說不定早已經活成了讓小粉絲兒們驚恐到滿地亂爬的勤勉模樣。

姚暑雨隔着坐了一地的小朋友,沖蘇祁寒勾唇一笑。

笑得跟……認栽了似的。

蘇祁寒心跳陡然加速。

葉俊拿着相機,鏡頭來回掃蕩,無語了半晌。

然後這位攝影師,雖然是替補的,還是無比負責地總結陳詞了一番:

“如你所見,這個男人竟該死的甜美。”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姚總以後怕是不會再鴿了。”

“也太可怕了哇!”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一下,勉強補了一點字數

兩首歌分別是《country road》和《愛因為在心中》

年齡這種東西,就是拿來暴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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