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們這群人

熟悉的盤山路。

熟悉的颠簸。

熟悉的紅色甲殼蟲,遠遠綴在歐陸屁股後頭。

只是回程遠不比去時那麽輕松愉快。

貴寝裏文靜款和偏文靜款的蘇祁寒、富成城倆人就不說了,連精力旺盛到一張嘴就能叭叭叭說上三天三夜的金鋒和錢昊都直接累癱了。

別說像來的時候那樣七拐八拐地“啊”一路,現在是眼皮子都不帶掀一下的。

要說在寶垟縣“傑林希望小學”待了三天到底發生了啥,能把一群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累成這樣,其實也真沒什麽,歸咎一下也只能說是,帶娃實在太難了。

萬幸他們帶的是一群懂事的娃。

但娃懂事,并不代表可以不操心。

第一天剛去的時候,他們還能興高采烈地進行才藝表演,活躍氣氛,心裏估計還覺得自個兒的才藝還挺拿得出手。

但是歌唱一天,嗓子就得冒煙。

畫讓他們畫一天,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只要是孩子們認識的,也就都畫得差不多了。

這讓半節文化課都沒備的小老師們一度陷入了尴尬。

幸好這時有可靠的野廚菌挺身而出,人雖胖,但身手勉強算得上靈活,愣是蹩腳地上了大半天體育課。

其實就是在空地上跑來跑去地做游戲,老鷹抓小雞、貼膏藥、跳長繩,搜遍了腦海中的童年記憶,把能玩的集體項目都玩了一遍。

孩子們玩在興頭上,個個生龍活虎不知疲倦,葉俊一奔三的胖弟弟,哪裏頂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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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葉俊只好撐着自己的膝蓋,氣喘籲籲地求助于近乎萬能的姚總,看看還能帶孩子們玩點什麽新鮮的。

姚暑雨倒是沒什麽所謂,他反正是覺得自己來解這個燃眉之急也不是不可以。

關鍵是他“覺得”沒用,要大家“覺得”才行。

姚暑雨手一揮,不甚在意地說:“別找我,找我就是英語課。”

錢富金外加一個蘇小四,只好挂着一腦門黑線,違背了自己“不要再給孩子們灌輸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誓言。

您知道小學數學有多難嗎?

不,您不知道。

他們這幾個文化水平參差不齊的美術生,差點沒為幾只兔子幾只雞吵起來,嘴一瓢,雞四條腿兔子兩條腿這種想想就很吓人的話都能說得出來。

好在一個問題搞不清楚,他們倒也不死磕,直接放棄,選擇下一個問題。

金鋒咬着鉛筆頭:“春游,100個人,小明在從前往後數第78個,小華在從後往前數第59個……問他倆之間隔了幾個……”

錢昊默默在一張紙上畫着圓圈,一個圓圈代表一個小人,才畫了三十幾個就徹底崩潰了:“到底為什麽100個人要站成一列?!五列不好嗎?!方陣多有氣勢?!又不是螞蟻搬家……”

富成城扶額:“所以說,哪個沙雕點人數的時候會一邊從前面數一邊又從後面數,就不能統一一下嗎……”

蘇祁寒有些為難地看向姚暑雨:“姚總,我們幾個的答案都、都不一樣……”

姚暑雨攤了攤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別找我,找我就是英語課。”

貴寝四人:“……”

如此這般絞盡腦汁上完了餘下兩天的課,貴寝生無可戀地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什麽文化人。

以後再也不嘲姚總博士畢不了業了。

畢竟自己本科學位證拿不拿得到手可能還得另說。

早晨五點起床出發回程的提議又被姚暑雨一票否決,衆人只好拖着被數學和作文折磨了個透的身軀,草草吃了碗泡面充饑,跟劉書記、王校長以及孩子們依依不舍地合了影,又絮絮叨叨半天,這才披星戴月地踏上了歸途。

要不是這條爛路過于颠簸,此刻車裏恐怕早已經鼾聲震天了。

但凡拐彎的時候能溫柔一點,他們都能想象自己正在搖籃裏頭會周公。

可惜,靈魂車手姚暑雨,沒給他們這個機會。

富成城拿頭撞車窗的畫面似曾相識,他艱難地擠出一句:“吃了吐死,不吃餓死,成為成年人之前的第一道考驗竟然是這個嗎……”

姚暑雨擡眼瞥了瞥後視鏡,搖着頭,啧了兩聲:

“我也不是沒提醒過你,金鋒出的主意那能有一個不是馊的嗎?虧你們一個個的還跟着他瞎鬧,啧,瞧把自己給難的。”

雖然嘴上嘲諷,但姚暑雨還是伸手從蘇祁寒面前的手套箱裏拿了一盒備着的藿香正氣液出來,回手遞到了後座。

蘇祁寒連忙補充:“好像沒有暈車藥,先喝這個緩緩!”

接過藿香正氣液的是金鋒,他把藥盒拆開,怼開一瓶,插上吸管,遞給身邊妄圖繼續撞玻璃的富成城:

“別聽姚總的,你這個生日,那必須是意義非凡,永生難忘。”

富成城:“……嘔。”

去的時候錢昊心無旁骛、專心致志地睡了一路,同樣的颠簸,回來的時候他竟然失眠了!

別問,問就是心裏有點小傷感。

“雖然我們這趟走得是挺意義非凡的吧,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反而有點難受。”錢昊嘆了口氣,說,“最後拍完大合照,有個小孩兒拿着我畫的畫,問我是不是以後不會來了,不等我說話,他又問我可不可以留着我那幅畫,唉,我當時心裏那叫一個酸。”

蘇祁寒也有一點點低落。

這回輪到姚暑雨嘆氣了。

他抽空撫了撫蘇祁寒的腦袋瓜,又瞥了後視鏡一眼,說:

“除了長期做義工的富小一,你們幾個,來之前沒考慮過這些吧。”

錢昊他們果然都搖搖頭。

姚暑雨想了想,接上話音:

“對于你們來說,這确實是一次很有意義的人生經歷,不過對于那些孩子們來說又意味着什麽呢?流水的志願者,鐵打的小山村,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善舉啊,其實帶去的影響并不全然是好的,更何況是那些打着慈善的名號,只為給自己套個好名聲的人呢?”

“可是啊,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也必須有人去做,那為什麽這些人不能是我們呢?沒人給他們帶去希望,他們就永遠看不見希望。或許孩子們今天會為了離別而失落,可過幾天,他們又會像以前一樣生活和學習——他們比你們想的要更懂事得多。”

姚暑雨問:“錢小二,那孩子問你以後還不會來的時候,你想回答什麽?”

錢昊如實說:“我當時想說,有機會一定回來看你們。”

姚暑雨點點頭,笑着說:“如果是我,我就說,有機會的話,你來看我吧。”

錢昊愣了愣。

姚暑雨活動了一下脖子,繼續給孩兒們上人生一課:

“說實話,你們沒有沒心沒肺地玩一遭,還能去考慮這些問題,我挺欣慰的,真的,畢竟不是每個志願者都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審視大人的行為——還行,也算你們沒白跑一趟。”

“你們做的是好事,孩子們也的的确确受了益,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有那個閑工夫,不如思考一下,後面我們還能做什麽。”

錢昊的位置在姚暑雨正後方,聞言,他立馬蹭了起來,一把抱住駕駛座的頭枕:

“也是,我回去找找,我那兒好多用不着的書呢,一塊兒拿給你吧?”

金鋒舉手:“這年頭誰還沒幾本用不着的書了!”

富成城氣息奄奄也不忘響應號召:“算我一份。”

姚暑雨勾着嘴唇,笑了笑,問:“小祁寒,你呢,有什麽想法?”

“我在想……”蘇祁寒下意識地玩着手裏軟趴趴的U型枕,“有沒有什麽方法,能、能讓更多的人參與這種志願活動呢,繼續投稿視頻呼籲嗎?”

姚暑雨揚眉,忍不住調侃一句:

“還真是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祁寒,你的想法跟我的很接近了。”

後座錢富金一聽這位神級老網紅有點子了,連忙打聽起來:

“姚總,你什麽想法?說來聽聽?”

“別賣關子了行不行?”

“這種時候能先暫時不要虐狗嗎?”

姚暑雨假咳一聲清清嗓子:“既然你們誠心誠意地發問了……”

蘇祁寒瞪大眼睛等待下文。

姚暑雨慢吞吞地說:“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

錢富金很不耐煩:“講!”

“目前也只是有這個想法而已,回去之後還得好好計劃一下。”姚暑雨把之前跟王校長商量了大半天的事情,挑挑揀揀地跟他們說了個大概,“我準備召集一批志願者UP主,通過F站的直播平臺,來給希望小學的孩子們上網課。最好是能穩定授課的,當然不定期直播的也可以有,到時候再看吧。”

“卧槽,可以啊!”金鋒一拍大腿,興奮地說,“我怎麽沒想到!”

錢昊也喲呵一聲:“那我不是又可以和收藏我畫的小童鞋見面了?”

姚暑雨嗤笑:“還收藏你畫,臉怎麽這麽大。”

蘇祁寒顯然也挺高興:“我覺得肯定會有很多UP主願意加入,如果姚總帶頭的話!”

“……”只打算牽個頭沒打算加入的姚·找他就是英語課·總噎了兩秒,勉強接上話,“我回去跟Kim商量一下,他幹這個比較在行。”

富成城考慮得比較周全,立馬找出了受限制的地方:

“雖然寶垟縣目前網絡是沒有問題,但是學校的設備呢?想要跟直播,至少每間教室得有臺多媒體設備吧,再不濟也得有投影儀和電腦,哪怕教室不多,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

姚暑雨點點頭。

金鋒傻了吧唧地問:“那怎麽辦?還是募捐嗎?籌款?不是我說,這個操作起來很麻煩的欸……”

姚暑雨透過後視鏡白了他一眼:“當然是去抱‘畫意’爸爸的大腿,我們這小破站,應該也能出點力吧。”

他這麽說,很大程度是為了搪塞這一車小孩兒的。

畢竟多媒體設備他已經在置辦了,跟王校長那邊也基本算是接洽好了。

看見沒有,這就是經濟獨立的好處。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在姚總這裏确實算不上什麽大問題,需要費心的其實是這樣一個志願活動的策劃,以及後期如何保證整個網課環節井然有序并且長期有效地進行下去。

所以他是真的需要跟金砺好好商量一下,只有拿出一個成熟的方案來,才更利于打動F站的領導。

雖然他自己來負責張羅這個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但畢竟官方牽頭,很多事情方便許多,也規矩很多。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四十。

翻過十二點,十月六號,也就是富成城的十八歲生日了。

姚暑雨在“一口氣開回去”和“停下來歇一會兒”之間掙紮了半晌,還是認命地把車停在了路過的服務區裏。

運氣挺好,還有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

單品至少要貴上兩塊的那種。

一碗泡面也不頂事,一群大小夥子早就餓了,錢富金迫不及待地沖去點餐,蘇祁寒卻是乖巧地坐在姚暑雨旁邊,等他把電話講完。

姚暑雨笑了笑,也不避諱電話那頭,直接跟蘇祁寒說:

“你先去點,我随便吃點就行,回來給你報賬。”

不知道是不是報賬兩個字來得太寵了,蘇祁寒一張小臉兒又有了變紅的趨勢。

最後他們四個取完餐回來,姚暑雨剛好跟葉俊結束通話。

一看,果然蘇祁寒幫他們兩人點了一樣的套餐,只是蘇祁寒喝的果汁,給他的則是換成了咖啡。

讓開夜車的姚暑雨心裏頗為熨帖。

他從紙盒裏把漢堡拿出來,打開油紙,先遞給了蘇祁寒,然後才拿起另外一個,自己随意弄開啃了兩口。

順便跟他們幾個解釋了一下:

“野弟開車直接回A市,就不在這兒停了,先把安歌和秦聲兩個女生送回去。”

金鋒點點頭:“我們是先去B市對吧?”

錢昊忽然問:“等等,去了B市你錄節目,我們幾個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富成城慢條斯理地吃着薯條,“F站總部門口蹲一排,等姚總錄完送我們回去呗。”

蘇祁寒想了想那個畫面,沒忍住,笑出了聲。

“嗤,說得跟我虐待兒童似的。”姚暑雨見蘇祁寒開心,心情也不自覺地好了起來,“晚上開車慢一點,大概還有兩個小時能到,我在F站總部還有一套宿舍,單間,年年收我租金,不住白不住,就一個沙發一個床,你們仨自己安排。”

錢富金get到重點:“我們仨?”

“嗯,你們仨。”姚暑雨故意瞥了蘇祁寒一眼,使壞地說,“我跟小祁寒不住宿舍。”

錢富金:“噫……”

蘇祁寒憋紅了臉:“那、那住哪……”

“那麽緊張幹什麽,還能把你賣了?”姚暑雨見他不好意思,越發神清氣爽,也不好逗人逗得太狠,還是老實交代,“行了,不開玩笑,我帶你去蹭Kim的豪華公寓。”

然後轉頭又對錢富金說:“不是我偏心不帶你們,是他那就倆房間,除非你們仨在客廳打地鋪,我沒意見。”

錢昊:“打擾了。”

金鋒:“這個燈泡,就交給總經理大人一人去當了。”

富成城:“發光發熱,照亮你我,唉,也是有一點點心疼的。”

蘇祁寒:“要不我還是和你們……”

錢富金動作整齊劃一地擺擺手:“不不不、別別別、算了算了算了。”

蘇祁寒:“……”

“懂事。”姚暑雨滿意地點點頭,雖然沒直接碰到食物,但還是用紙擦了擦手,然後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十二點,于是從随身背的胸包裏找出錢包,從裏面扯出幾張紙片,放在了桌上,說,“聽說F站錄播廳現場的票挺值錢的,賞你們了。”

姚暑雨特意把票推到富成城面前,人模狗樣地說:“成年快樂。”

富成城愣了愣,竟有點無措,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接過票,傻兮兮地說:“……謝謝。”

“哇哦!”等富成城拿了票,金鋒立馬把剩下三張你一張我一張地給大家分了,“姚總,你這事兒辦得太漂亮了!創作學院第一季最後一期的錄播現場欸!太酷了!富小一,我就說你這個生日會意義非凡,永生難忘吧!怎麽樣?哈哈哈哈哈。”

“完了完了,”錢昊一頭卷毛像是在跳舞,“我又要上電視了嗎?F站總部啊!能參觀嗎?簡直是我的理想中的職業啊!富小一,這回你面子大了!”

富成城很快從無措的狀态恢複成了平時的樣子,只是稍微有點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盡量用平時的語氣說:

“別別別,那必須是沾了蘇小四的光。來,舉起快樂水,敬蘇小四一個吧。”

“對對對!”

蘇祁寒也樂了,他上次跟姚暑雨提過一次想去總部看看,沒想到真的給弄來了幾張票,還能一寝室都去,現在也是激動得不行。

“姚總你太好了!”一激動,這熟悉的發卡特技就又上線了,他舉起手裏的果汁,跟大家碰杯,作為寝室年紀最大的小孩兒,頗有氣勢地說,“祝富小一成年快樂!”

“成年快樂!”

“生日快樂!!”

“一寝室終于都成年啦!!!”

二十五歲高齡的姚暑雨嘆了口氣,勉強舉起他那杯提神醒腦的咖啡,跟他們碰了碰:

“恭喜恭喜,以後暴揍金小二的時候記得收着點勁兒。”

富成城滿臉遺憾:“啊……往死裏揍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喂喂喂!”金鋒一把摟過富成城的肩膀,嘟嘟囔囔,“富小一,哥對你不好嗎?啊?不好嗎?回回都想着要揍我……”

錢昊在一邊腰都笑彎了。

富成城先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大笑,最後又輕輕笑了幾聲,難得沒把金鋒的爪子從自己肩膀上抖落下去。

他回答說:“好,對我好。”

“真的很好。”

“謝謝你們。”

“十八歲的第一天就這麽開心,謝謝你們。”

姚暑雨一手撐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圍坐一桌的這幾個小孩兒。

然後勾起唇角,動作自然地伸手,輕輕捏了捏蘇祁寒的耳朵。

是挺好的——

你能遇見……他們這群人。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人生導師姚暑雨已上線。

【順便修改了一下之前的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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