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身價上加碼

姚暑雨站在親爸親媽家門口已經超過十分鐘了。

他看向正躊躇在原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蘇祁寒，頗為無奈。

說句老實話，他心裏就盼着蘇祁寒能臨時打個退堂鼓，他好順水推舟地一個人回去跟姚傑林“談人生談理想”。

結果哪知道小孩兒硬氣得很，等了一天也沒等到蘇祁寒的退堂鼓，寧願哆哆嗦嗦地緊張一路，也不願踏踏實實在家等他消息。

蘇祁寒在他自己認定的一些事情上總有小小的、可愛的固執。

姚暑雨沒辦法，答都答應了，也只能把人領回家，非正式地見一下父母了。

“小祁寒，”姚暑雨對如臨大敵一級戒備的蘇祁寒說，“來都來了，別這麽緊張，老林和我媽你都見過，該怎麽就怎麽，沒事兒，啊。”

蘇祁寒眼神放空，只草草點了個頭，他此時無暇回話，因為嘴裏一直都在碎碎念：

“叔叔阿姨你們好，今天過來打擾了……”

“本來應該昨天就來的，但因為百大頒獎的事情耽誤了一天……”

“叔叔阿姨你們好……”

“今天過來打擾了……”

姚暑雨略有些疑惑地微微皺眉，低下頭靠近蘇祁寒腦袋邊，才聽清他口中念念有詞就這麽兩句話，還反反複複念個沒完。

姚暑雨這才弄明白蘇祁寒在“演習”什麽，有點哭笑不得地問：

“叔叔阿姨？我記得先前你不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啊……老林就算了，從‘姚媽媽’降級為‘阿姨’，陳女士可是會非常傷心的。”

蘇祁寒的碎碎念戛然而止，終于舍得分給姚暑雨一個眼神，臉上寫着“為難”兩個大字：

Advertisement

“可、可是還像這樣稱呼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麽不太好的，”姚暑雨不大在乎地嗤了一聲，又強調一遍，“之前怎麽樣現在就怎麽樣，畢竟陳女士巴不得你直接喊她媽。”

蘇祁寒噎了一下，艱難答應：“知道了……”

姚暑雨明白蘇祁寒心裏的顧慮。

也知道他為什麽要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上“較真”。

姚傑林之前讓他跟着姚暑雨一起管自己叫“老林”就行。

因為當時蘇祁寒在姚傑林那兒還是一個“跟自己兒子親近且需要關照的小孩兒”。

可現在蘇祁寒叫不出口，原因無非就是此時姚傑林對于倆人之間是什麽關系的這個問題，心裏估計已經有了“實時更新”的答案。

所以蘇祁寒在摸不清姚傑林态度的時候，只好規規矩矩地往後退一步，“叔叔阿姨”這個稱呼就足夠普通和穩妥。

所以這不是較真，只是因為想在重要的人的至親面前表現得更加妥帖而不自覺地謹小慎微起來。

——如果自己能受到長輩的喜歡那就更好了。

蘇祁寒不自覺地做了個深呼吸。

嗡嗡——嗡嗡——

突如其來的震動讓姚暑雨愣了一下，他從兜裏摸出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上寫着“老林”兩個大字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家門，相當無語凝噎。

蘇祁寒見他盯了手機屏幕一眼之後就沒了反應，也湊過來看了一眼。

蘇祁寒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屏住了呼吸：“……”

姚暑雨輕輕嘆了口氣，接通電話把手機舉到耳邊，姚傑林的聲音中裹挾着毫不留情的憤怒，打擊着他的耳膜：

“你準備在門口聊多久啊崽種！！！”

姚暑雨：“……”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

還以為只有金砺家的門不太隔音需要換，原來他爸媽這邊的隔音效果也不太理想。

崽種姚暑雨眼疾手快地挂了電話。

但蘇祁寒人還是瞬間緊張到僵硬。

——以至于姚暑雨打開門，帶着他進屋，他對着沙發上坐着的姚傑林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打擾了……林叔叔好！”

姚傑林坐在客廳一側的單人沙發上，一句端莊威嚴的“坐吧”卡在了喉嚨管裏。

長沙發上還坐着另一個和姚傑林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戴着斯文的黑框眼鏡。他聽完這聲“林叔叔”，有點打趣地問姚傑林：

“姚董，你什麽時候改的姓？”

蘇祁寒：“！”

尴尬到飛起。

姚暑雨拽着蘇祁寒的袖子，把這個腦袋冒煙的小孩兒拉到沙發上坐着，實在沒憋住，還是笑出了聲。

不過心中始終顧念父慈子孝的姚暑雨決定給他家老林留點面子，假咳一聲，使勁收住笑意，但嘴角依舊翹着，壓都壓不下來。

他對跟他們一起坐在長沙發上的斯文男人說：

“俞叔，你也在啊。介紹一下，這是祁寒，小上九。”

蘇祁寒還沒從驚悚的“林叔叔”中回過神來又突然被點名，抖了個機靈，還好他剛才有留心姚暑雨說的話，于是也沒多想介紹自己的時候為什麽要帶上他在F站的ID，下意識跟着姚暑雨用了同一個稱呼：

“俞叔好。”

俞樂笑着點了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叫法。

臉上的笑和姚傑林的表情對比起來，堪稱和藹可親。

他側過身子伸出食指，隔空沖姚暑雨虛點兩下，說：

“要不是我今天過來了一趟，還指不定得多久才能逮着你人。”

“害，”姚暑雨毫不見外地擺擺手說，“您老人家沒事兒逮我幹什麽。”

俞樂無奈地搖了搖頭。

蘇祁寒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禮貌而安靜地坐在一旁，忽然有人高聲叫了他一下。

“小祁寒！”

他聞聲回頭，就見陳莜裹着一件深灰色毛領大衣從房間裏快步走了出來，還畫了個很提氣色的妝，耳垂上點綴着精致的耳環。

蘇祁寒見是陳莜，情不自禁挂上松了一口氣般的微笑，語氣中又帶着一點小小的雀躍，脫口而出：

“姚媽媽！”

陳莜哎喲一聲，笑着走過來，捏了捏蘇祁寒的臉。

受到明顯區別對待的“林叔叔”更加低氣壓了。

姚暑雨挑了挑眉，心情似乎更加愉悅了的樣子：

“你打扮成這樣是要去幹嘛？”

雖說家裏有客人是該稍微拾掇一下自己，畫個淡妝也無可厚非，不過整整齊齊的穿着外套，明顯是要準備出門的樣子。

陳莜沒坐下，而是直接拉起蘇祁寒的手，愣是把人從沙發上拽起來，還順帶拿走了放在沙發角落裏的小提包。

她回頭白了不說好話的姚暑雨一眼，扔下铿锵有力的兩個字：

“買菜！”

蘇祁寒沙發還沒坐熱和，就一頭霧水地被陳莜帶往玄關，三步兩回頭地看姚暑雨。

陳莜倒是頭也不回地說：

“你們仨聊着啊，我和小祁寒去一趟菜市場，一會兒回來做飯！”

蘇祁寒的目光掃過陳莜那頗為講究并且一看就很貴的大衣：“……”

然後陳莜把蘇祁寒先前見過的那只GUCCI Ophidia圓形迷你肩背包遞到他手上，自己從鞋櫃裏提溜出了一雙小皮短靴。

“愣着幹嘛，”陳莜換好鞋，從櫃子上面拿起車鑰匙，朝蘇祁寒挑眉說，“換鞋呀。”

蘇祁寒瞟了一眼陳莜手上那串卡宴的車鑰匙：“……”

GUCCI就罷了，試問什麽級別的菜市場才能配得上卡宴呢。

陳莜帶着蘇祁寒走進電梯，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小祁寒，我就知道只要老林開了這個口，你不管多不願意，肯定都得跟着小雨子一塊兒過來。”

“沒有不願意，”蘇祁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有點唐突了？”

“怎麽會，”陳莜翻了個白眼，“唐突的人是我們家老林！”

提起姚傑林，蘇祁寒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心情又忐忑了起來，他想稍微向陳莜……打探一下。

“姚媽媽，那個林……”

蘇祁寒噎了一下，把忽然間在腦海裏形成了根深蒂固印象的“林叔叔”咽回了肚子裏。

“咳，姚董他……怎麽忽然要讓我一塊兒……”

陳莜不等蘇祁寒吞吞吐吐地說完，接上了他的話：

“忽然要讓你跟着一塊兒回家？”

蘇祁寒抿着嘴點點頭，嗯了一聲。

陳莜害了一聲，又想翻白眼了：“他就是心裏不痛快。”

蘇祁寒狐疑道：“不痛快什麽？”

“還能有什麽，”走出電梯，陳莜親近地挽着蘇祁寒的手，就像平時挽着姚暑雨一樣。她一邊探頭探腦地找自家車位，一邊回答，“全家人……不，全家人以及整個F站都知道小雨子找了個可愛的對象，就老林還蒙在鼓裏，你說他心裏能痛快麽？”

蘇祁寒心裏咯噔一下，暗說一句果然，但他已經不想問姚傑林是怎麽知道的了。

陳氏姑侄倆都知道了，姑爹知道的那天還會遠嗎。

所以他只是揉了揉腦袋上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無奈地說：

“哪裏是整個F站都知道……”

陳莜瞥了他一眼，用挽着他的那只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胳膊，說：

“重點是不是抓錯了啊？小祁寒。”

蘇祁寒愣了一瞬，又回過頭，把陳莜剛才說的那句話來咂摸了一下。

然後就傻了眼。

“……”他稍有些茫然地問，“姚董他……就只、只是不痛快這個？”

“那不然呢，”陳莜啧啧兩聲，毫不避諱地在背後說她老公壞話，“年紀大了就這樣，死要面子，什麽事兒都得争個一二，特別遇上這種重要的事情，小雨子沒告訴他，就顯得他在兒子心目中格外沒有地位。老林又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這不，把小雨子提溜回來問話了。”

蘇祁寒轉頭看向陳莜的動作略有點卡頓，像是生了鏽轉不動的齒輪，又小聲确認了一遍：

“……只是因為這個？”

陳莜挑了個眉，和姚暑雨慣常挑眉的動作如出一轍，幾乎連上揚的角度都一樣，眉眼間镌刻的血緣痕跡清晰不已。

蘇祁寒聽見陳莜寬慰自己說：

“就只是因為這個而已。小祁寒，別瞎擔心，啊，這事兒真要值得冒出個家庭暴力的苗頭，你的姚總早就被我的姚董逼回家繼承家業了。”

“我把你帶出來，就是不想你待在家裏白白焦慮。正好，他們仨也有點事情要談。”

蘇祁寒感激地看了陳莜一眼。

沒想到換來了陳莜的一句打趣：

“所以別在那兒姚董長姚董短的了，你呀，就和小雨子一樣，管他叫老林吧……我估摸着你剛才那一聲‘林叔叔’，夠讓他黯然神傷個三天五天的。”

蘇祁寒怔了一瞬，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也不知道姚總的細膩體貼是不是遺傳了姚媽媽。

即使是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也被恰好地、周全地關照着。

蘇祁寒心裏汩汩地冒着熱氣兒，一路向上蒸騰到了眼睛裏。

先前那些盈滿身體的焦慮和忐忑，也神奇地被一起蒸發掉了。

情緒裏只剩下了在對方父母面前“公開交往”的三分緊張和七分羞赧。

——自己又被接受了一次。

蘇祁寒想。

他稍稍偏過頭，對着空氣使勁眨了眨眼睛。

陳莜裝作沒看見他的小動作，擡手指着前面不遠處的車說：

“啧，幸好我車是紅色，不然我得帶着你找到下輩子去。”

蘇祁寒翹着嘴角淺淺一笑，有些感慨地說：

“姚媽媽，你和姚總好像啊……”

想了想，又糾正了一下：

“不是，應該說姚總和你好像。”

陳莜意會了一下，突然刻意一挑眉，問：“像這樣？”

“嗯嗯嗯！”蘇祁寒點頭如搗蒜，“就是這些小動作，特別像。”

陳莜伸出一只手指，點點他的眉心，調侃說：

“你觀察他倒是觀察得仔細。”

……長輩這樣打趣小情侶真的好嗎。

“啧，這車停的，”陳莜皺着眉頭打方向盤，不滿道，“湊這麽近，我都不好開出去了！”

蘇祁寒系好安全帶，搖下車窗往旁邊看了看：

“嗯……确實是旁邊的車停得有點太近了，沒事，慢慢來，姚總說你開得很好。”

陳莜一擡下巴：

“那可不，以前年輕的時候，馬路牙子上分分鐘給你逮蝦戶。”

蘇祁寒聽到熟悉的“逮蝦戶”，直接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正準備友好地吐槽一下安全問題，就見陳女士單手掌握方向盤，另一手摸出手機打開微信，發了一條語音出去：

“下回停車能不能別挨我那麽近？你科二科三都是買的吧老林！”

蘇祁寒：“……”

哦原來旁邊那輛車是姚傑林的。

在卡宴揚長而去之前，蘇祁寒悄悄咪咪地回頭望了一眼。

行吧，寶馬X7。

這就不是挨不挨得近的問題了——兩輛豪華SUV擠在這倆小車位裏本來就有問題好嗎！

蘇祁寒心裏默默想，得虧是錢富金不在，不然這會兒自拍杆已經拿出來了。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嘀咕：“真的要開着卡宴去菜市場嗎……”

把陳莜給逗樂了。

“不是我不想去，附近沒什麽大的菜市場，咱倆還是去逛超市吧。”

蘇祁寒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要是真開去菜市場，擦着刮着一點漆，這頓飯都投價了。

今天是個難得的冬日晴天，車開出地下停車場，陽光透過玻璃車窗照進了車內，雖然冰箱燈不太暖和，卻仍然讓蘇祁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就枕着頭枕，微微偏頭問陳莜：

“姚媽媽，我還以為你跟……老林住的小區會比較遠呢。”

陳莜揭穿他：“你是想說本來以為姚董和姚董夫人都住深山老林裏的豪華大別墅是吧？”

蘇祁寒憋着笑嗯了一聲：“沒想到和姚總家差不多，而且比姚總家溫馨多了。”

他不知道“溫馨”這個詞形容得對不對，姚傑林和陳莜的住處有一點“亂”。

椅子靠背上随意搭着姚傑林的棉服外套。

鞋櫃裏的絨拖鞋一只在上層一只在底層。

茶幾上有半個剝開了還帶着皮的橘子。

沙發邊團了個皺皺巴巴的小毯子。

這還是家裏有俞叔做客的情況。

蘇祁寒幾乎能夠想象平時這夫婦倆在家會是怎樣一種光景，陳茹大概會耳提面命地叫姚傑林收拾屋子。

光是一想，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他回憶起第一次到姚暑雨家的時候，或許是個人習慣，姚暑雨家裏整齊得很，又大，雖然漂亮幹淨，但還是有點空曠，客廳和飯廳幾乎是擺設——只要姚總處于勤奮期，衣食住行都能在書房裏解決。

直到蘇祁寒住進去。

直到……姚暑雨卧室的衣櫃裏雜亂無章地堆着兩個人的衣服，清早起來迷迷糊糊，誰也分不清是誰的。

陳莜說：“這房子有些年頭了，是老林接我和小雨子回國時候買的，住了快十年，一直舍不得搬。”

蘇祁寒心底有點觸動。

然後就聽陳莜說：

“不過深山老林裏的大別墅也是有的，太遠，一年也去不了幾回。要不當民宿租出去吧？能把我交的物業管理費賺回來嗎？”

蘇祁寒：“……”

打擾了。

另一頭，姚傑林和陳莜的家裏。

姚暑雨看着茶幾上擺着的厚厚一沓文件，暫時沒發表看法，而是轉頭對俞樂說：

“俞叔，您今天真是逮我來了？”

俞樂的黑框眼鏡鏡片反了一下光，商場老狐貍一本正經地說：

“哪有，我就是想跟未來的合作夥伴交流一下感情。”

姚傑林馬着一張臉：“簽了。”

姚暑雨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是flag立得太多，再這樣被爹坑下去，博士學位真的要拿不到了。

他半玩笑半認真地對姚傑林說：

“不是吧老林，這套路也太俗了點，我這會兒是不是該說一句‘就算你拿錢砸我我也不會離開他的’？”

姚傑林的火氣一點就着，他氣急敗壞地用兩根手指在文件紙上重重點了兩下，低吼道：

“老子不在你的身價上加點碼，人家祁寒一前程無限好的男孩兒，憑什麽在這兒跟你玩死心塌地？”

俞樂翹着二郎腿，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姚暑雨的肩膀。

姚暑雨霎時怔愣。

提前措辭好的那些周旋之詞瞬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他垂眸看向桌上那疊被折騰亂了的紙張。

半晌，擡眼看着姚傑林，鄭重地說：

“我不為這幾張紙說這個話。”

“老林，謝謝。”

“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審核沒過我有點懵 我寫啥了e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