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蘇啓明猜測

“Fire UP與度年年博物館”裏有一件展品的名字叫做“留聲機”，這裏面收錄了很多的新年祝福和新年期許，大都來自于F站的知名UP主，以及活躍在科技、軍事、歷史人文等各個領域的大能。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來自于與小破站頗有淵源的明星——有的來F站錄過“看星星”訪問節目，有的跟F站有過合作，甚至還有的經常出現在UP主們的鬼畜視頻裏。

“留聲機”在節目的間隙中播放，會穿插在整個大拜年的流程中。

在這個将近三十分鐘的混剪大片之後，就接了一段“留聲機”的內容。

來給Firer們送祝福的第一位，正是才貌雙全，人氣與熱度兼有的當紅小花，陳茹。

“想把課上給你聽”的志願網課行動是F站今年的年度大事件，陳茹作為該項活動的志願者大使第一個“出場”，也算是給看直播的小夥伴們一個驚喜，順便還能帶動一下氣氛。

在小主持人火寶的報幕之後，是段VCR的錄制畫面。

陳茹人顯然不在公司也不在工作室裏，雖然只能從背景裏看見裝潢的一角，但蘇祁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陳莜和姚傑林家裏客廳的窗簾。

蘇祁寒回到C市之後，陳茹才空閑下來。她好不容易有時間能放個假，再加上她親表哥已經掉了馬甲，于是她就滿心歡喜地一路殺到了姚暑雨家，準備蹭一頓蘇祁寒做的飯，反正也沒什麽好顧及的。

——結果意料之外，撲了個空。

蘇祁寒不在家就算了，竟然連姚暑雨都不在家，後來一問，才知道孤單寂寞冷的姚暑雨跑去了她姑姑家窩着。

……看來這個視頻應該就是那時候錄的。

陳茹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背靠窗簾站着，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歡。

“F站的小夥伴們你們好！又是我！陳茹！在這裏要祝福我們的F站紅紅火火走花路，祝福Firer們心想事成，阖家幸福！”

視頻播放畫面裏的陳茹帶着自然親切的笑容，稍微有些俏皮地說：

“馬上就要過去的這一年，對于我來說十分的特別，我終于加入了F站，從一個窺屏型選手發展成了一個營業型選手——我在這裏擁有了一個工作室的官方ID，拓展了一下主持的副業，還在‘如意’們的支持下，為寶垟的孩子們送去了許多溫暖……”

“你呢？”

“回首這一年，你在F站收獲了什麽？是不是也有一些特別的、不一定十分美好但卻很有意義的經歷，值得跟大家分享？還等什麽呢，記得要來和我一起參與‘大拜年’的活動話題哦！”

……

陳茹一出來，蘇祁寒就不着痕跡地瞥了蘇啓明一眼。

自從上次蘇啓明說陳茹和姚暑雨挺般配，是兄妹還挺可惜的，蘇祁寒就沒再在蘇啓明面前提過陳茹。

也不是吃醋……就是有點不自在。

蘇祁寒對看着屏幕但卻沒啥反應的蘇啓明解釋說：

“這就是陳茹。”

然後他跟着刷屏的彈幕一起，給陳茹“打了個招呼”——不僅敲了茹妹兩個字，還帶上了三個感嘆號。

蘇祁寒發完彈幕，又稍稍偏了偏頭，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心虛地看了蘇啓明一眼。

他鬼使神差地跟蘇啓明強調了一句：

“唔，就是姚總的妹妹，親表妹。”

“……哦，哦。”蘇祁寒開口說話，蘇啓明才從剛才不小心瞥見聊天記錄的恍惚中回神，勉強鎮定地問，“……陳茹跟你們F站經常有合作？”

蘇祁寒見蘇啓明沒再說什麽般配不般配、可惜不可惜之類的話，暗自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他這才自然了一些，借着陳茹說的那些話題，跟蘇啓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趣事。

“有一次F站的‘看星星’訪問節目，請到茹妹做嘉賓，之後她的工作室就在F站申請了一個ID。對了！那次去采訪她的人還是姚總呢，倆人一塊兒做了個直播，效果特別好，唔，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姚總有個明星表妹呢，藏得可深了這人……”

“上次百大UP主頒獎的時候，茹妹去現場做主持，一會兒跟經理聯合起來蒙姚總，一會兒又跟姚總聯合起來蒙經理，整個頒獎典禮上就她一個明白人，她自己都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第一次當主持人，簡直carry全場……後來姚總和經理這兩個被官方擺了一道的嫡系UP還‘聚衆’表達不滿來着——特別是姚總那個小心眼兒，他回來之後專門做了個感謝視頻，嗯……美其名曰是想談點關于他這個‘十年成就獎’的感想，結果一共八分鐘的視頻，有整整五分鐘都在吐槽官方不給他完整的流程單和臺本……”

“至于茹妹最後說到的這個志願活動，你前陣子還問我來着，就是我們今年……哦不，現在已經是去年了，去年國慶！去的那個寶垟。我們本來是去做課外實踐的，姚總陪我們一起去的，還有其他幾個UP主——幸好姚總去了，不然這個大型志願幫扶的活動還做不成。寶垟縣希望小學是老林……哦，就是姚總他爸爸的公司捐建的。當時我們去的時候都還納悶兒，怎麽迎接幾個大學生志願者還那麽興師動衆，校長、書記都來了，結果人家還以為姚總是被派去視察情況的呢！後來姚總號召大家捐書，他自己也捐了十套設備，有一半的錢現在還沒要回來……直到現在，網課已經步入正軌了，有越來越多的孩子能在F站感受多元化的課堂，現在回想起來可真有意思啊。”

蘇祁寒說得興高采烈，要是給他足夠的空間，他自個兒都能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起來。雖然他說話已經不太會犯磕巴了，但蘇啓明聽到蘇祁寒如此長篇大論而且中間還沒間斷的一席話，實在是有些意外。

蘇祁寒說得越起勁，蘇啓明就越沉默。

這哪裏是在聊陳茹的事情？十句話裏九句都離不開“姚總”。

如果要是換做以前，蘇啓明決計不會認為這有什麽不對勁。

畢竟連他自己都覺得網上交友能交出這樣一個品學兼優而且“業務能力”還很強的友來，肯定是蘇祁寒的媽媽在天有靈。

自己的兒子因為缺少了很大一部分正常的校園生活，所以能夠稱之為“朋友”的人其實特別的少——他這個當爸爸的心知肚明，絕大部分的責任都得歸咎于他早年的固執己見和偏激。

這麽多年時間的打磨，磨去了籠罩在他後半生中的迷霧和陰霾，他才得以重新審視自己這份謹小慎微的、沉重的、所謂的“父愛”。

蘇祁寒一貫樂觀懂事的樣子蒙蔽了他，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給蘇祁寒的人生制造了極不愉快的回憶。

他這才恍然大悟，蘇祁寒一直都在自己拯救自己的路上掙紮。

——直到某一天，蘇祁寒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向蘇祁寒伸出手，願意拉他一把，願意慢下腳步等他，願意無時無刻不走在他身前保護他。

那個人所給予的全部，幾乎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除了一點——只要蘇祁寒能夠回握住他伸出的那只手，就夠了。

那個人正是蘇祁寒口中三句不離的“姚總”。

其實蘇啓明在有這方面猜測的瞬間，很迫切地站在一位父親的角度上，想問蘇祁寒一句“他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借着“照顧”的名義，讓蘇祁寒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但蘇啓明沒能問出口。

用膝蓋想都知道蘇祁寒根本連半點不願意都沒有。

蘇啓明能夠感受得到，從暑假開始，到大一第一學期結束的這段日子，是蘇祁寒自出生以來，擁有過的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是差點被蘇啓明自己親手剝奪的時光。

故而，蘇啓明沉默良久，久到蘇祁寒都要以為他是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才緩緩開口，問出的話卻是：

“小寒，你……沒給人家添麻煩吧？”

蘇祁寒有點不知所雲地眨了眨眼。

足夠親密的人之間壓根兒就不存在添不添麻煩這一說，蘇祁寒顯然已經過了當初帶着一點小心又帶着一點敬意跟姚暑雨相處的那個階段了。

——蘇啓明心想：說不定比跟他這個爸爸相處起來還更親近自然。

……或許現在已經該用“親密”這個詞了。

蘇啓明無奈地搖了搖頭，解釋了一下所謂的“添麻煩”的事情：

“我是說，你這段時間……跟小姚相處得還好吧？”

其實這是個長輩關心小輩的慣常式問法，本來也沒什麽歧義，可蘇祁寒幾乎敏感到瞬間就局促了起來。

可能是他自己有點“做賊心虛”，無論蘇啓明怎麽問，只要是想打聽關于姚暑雨的事情，那他就跟自帶了一層暧昧濾鏡一樣，總覺得蘇啓明好像話裏有話，意有所指似的。

……事實證明這父子倆的直覺還是有一定遺傳效應的。

這話在蘇祁寒聽起來，頗有一種娘家人關懷的感覺。

方才還在發表長篇大論的蘇祁寒一下磕巴了：

“唔，好、好啊，一直都挺好的。”

“那就好……”

這種不尴不尬的氣氛，确實容易把天聊死。

蘇啓明不是不善言辭，最近因為F站的原因，他和蘇祁寒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不少——說起來，姚暑雨這個上網導師還算是頭號功臣。

上網導師不止一次跟他推薦F站的彈幕功能，可他每次都以“眼暈”為由堅持不開，看看評論也就夠了，甚至評論也鬧不太明白。

……現在想想，要是他在看兒子做的視頻時把彈幕打開，說不定早就能發現點蛛絲馬跡。

蘇啓明回頭看了一眼依舊聊得熱火朝天的飯桌，又擡起手表瞅了瞅時間。

他措辭了一下，盡量自然地說：

“我今天也喝了酒，雖然只喝了一點，但也沒法開車回去了，今天咱們就住在外公外婆家，怎麽樣？”

蘇祁寒眼睛一亮：“好啊！”

他是很喜歡住在外公外婆家的，因為媽媽的緣故，小時候蘇啓明帶他回外公外婆家一直回得很勤，所以他跟兩個老人家特別親切。

“那你要不先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蘇祁寒把筆記本放在茶幾上，站起身來，邁開步子之前又回過頭問：

“唔，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睡這邊沙發上嗎？”

蘇啓明點點頭。

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個習慣，只要是在岳父岳母家留宿，他都睡外面客廳的沙發。

因為蘇祁寒的媽媽是老祁家的幺女，上頭有三個哥哥，沒成家之前一直是和兩個老人住在一起的，現在家裏空閑出來的那間房間，也是以前她住的房間。

蘇祁寒會睡在房間裏，那是他媽媽的房間。

也正因為此，蘇啓明這麽多年了，幾乎除了整理遺物的時候，再沒踏進過那間屋子一步。

蘇祁寒沉默了一下，卻并未規勸，而是說：

“那我等會兒拿兩床厚被子出來，再把小太陽拿過來，這樣晚上就不會冷了。”

蘇啓明擡頭看向蘇祁寒。

蘇祁寒的個子又長了些，正如姚半仙前些日子掐指一算的，他還真在年關的時候慢慢吞吞地長到了一百七十八公分。

可蘇啓明眼裏卻晃過了一個瘦小的影子。

小時候的蘇祁寒抱着厚重的棉被，也是用這樣關切而隐忍的表情看着自己，給自己拿房間裏的小太陽。

“知道了，不會着涼的。你先去吧，順便……再給小姚回個電話。”蘇啓明喉嚨有一點點哽，他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笑着說，“小寒還是長大了啊……”

蘇啓明每次回他外公外婆家的時候，身上都不可避免的會罩上一層略帶傷感的氣息。

但今天蘇祁寒卻在蘇啓明身上真正看見了釋然的苗頭。

——或許是因為他“還是長大了”的緣故吧？

蘇祁寒一時間亂想一通，又因為自己的小心思在至親面前無所遁形而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站起來的時候專門把手機揣在了兜裏。

就是想趁這個機會給姚暑雨打個電話。

蘇祁寒揉了揉自己的頭發：“那、那我去了，一會兒弄好了就出來看春晚。”

蘇啓明笑着沖他擺了擺手，直到目送蘇祁寒急匆匆地走進了房間，他才放松了身體靠在沙發背上，微微阖上了眼。

而進到屋裏又關上房門的蘇祁寒，解鎖手機屏幕後，忽然發現微信聊天界面不偏不倚，正是那幾條關于紅包的內容。

蘇祁寒一個激靈，馬上回想起了剛才蘇啓明問自己的話。

“你……沒給人家添麻煩吧？”

“你……最近和小姚相處得怎麽樣？”

……

姚暑雨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等了接近一小時，才等來蘇祁寒回撥給他的這個語音電話。

還不是視頻的。

他異地戀的待遇就這麽差的嗎。

接通電話本來想跟小男朋友埋怨兩句，卻聽語音那頭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凝重，又有些恍惚：

“……姚總，我爸爸好像，知道我們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是說昨天忘了點啥事！

……改一下這兩章的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