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為民播種萬古春(3)

第二日下朝後,祁讓便被皇帝召到了偏殿,

“微臣拜見皇上。”

跪姿恭整,一如往日的謹慎,少年天子隔着垂簾,語氣淡淡,

“起身吧”,

向身邊的秦公公使了個眼色,兩側侍從躬身退下,大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謝皇上”,祁讓慢悠悠的站起了身,不着痕跡的打量着這個世界的皇帝,

不同于衛離極富攻擊性的豔麗,面容只算的上清秀,眼底卻是藏不住的銳氣和深沉,就算龍擱淺灘,也終究是個帝王,也不知原主加了多少層濾鏡才能把人看成無助的小白花。

少年天子尚未來得及換下繁重的朝服,自階梯上一步步走下,走到祁讓面前,一只手扯住了他,放下尊稱,語氣裏是示弱與愧疚,

“阿讓,是我沒用,沒能護住你”

祁讓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昨日他回府後想了下衛離的反應便猜了出來,衛離以為那是他和皇帝共演的一出戲。事實卻是皇帝并沒有提前知會過他,任人彈劾是真的,想抓他入刑部也是真的。

他暫且不知皇上為何要做出這種自損信任的舉動,卻不妨礙他此刻演一出君臣情深的戲碼。

祁讓看着他的眼神溫柔似水,伸手想覆上去卻又限于君臣之禮般收回袖中握緊,語氣恭敬無奈,

“是臣沒有護住皇上才對,昨日可有吓到皇上?”

轉而又飽含怒氣,

“是臣沒用,一直沒能替皇上殺了那衛賊,他竟敢帶兵擅闖入殿,這分明就是要謀反!”

天子眉間微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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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讓,前段時間你非要搬出衛府,朕一直沒有問過緣由,可如今,衛離他眼看着就要弑...”

“皇上!”祁讓焦急的打斷了他的話,“我今日便搬回去就是。”

天子擡眸,看着他,驀地退後兩步,鞠了一躬,

“朕替着天下多謝祁卿。”

祁讓沒再說話,跪了下去,微一叩首。

一拜一跪,君臣相和。

退出殿內,秦公公從側殿出來,端着一盆水,走到禦前,低聲嘆息,“祁大人只有一腔熱血,莽撞無知,當真能算的過衛離?只怕反被利用還不自知,皇上這是一步險棋啊。”

上首的皇帝拿起盆中的熱帕,嫌惡的擦了擦手,“衛離眼瞎”,嘴唇微動,卻不再多說。

秦公公知趣的退了下去。

出了宮,想到皇帝讓他搬回衛府,祁讓嘴角勾起一抹笑,如此,倒正合他意。

行至鬧市,祁讓聽着兩旁小販的叫喝聲,一時興起,用扇子将轎簾掀開了些,随行在轎子旁邊的管家眼尖的叫停了車夫,附耳過來,

“大人可是有什麽吩咐?”

祁讓從轎中走出,未待侍從拿下腳凳便跳了下來,然後指了指身後的秦怡,打發道,

“他跟着我,你們先回府去。”

然後便扯着秦怡快走了幾步,流入了人群中。

商鋪林立,游人往來如織,祁讓被人群擠得失去方向,無奈的感嘆道,

“今日這京城倒是熱鬧。”

秦怡詫異道,“主子不知道麽,今日是月夕,晚上宮中還要擺宴的。”

說完似想到什麽,可能怕惹起他的傷心事,頓了一下,又趕緊道,“屬下失言”

祁讓正合了扇子,打算說沒事,前方突然闖過一批人馬,直奔着人群而來,秦怡眼疾手快的将祁讓向後拉了拉,卻沒想到那些人見到人群倒是慢下了速度,打了個手勢後紛紛下了馬。

倒是兩邊的百姓見到打頭的兩人穿着麟龍衛的衣服,避之不及的擠向兩旁很快在路中央清出了一條道。

為首的兩人向人群拱了拱手,便又上了馬飛奔離去。

祁讓被擠的一個趔趄,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未換下的朝服,和周圍百姓泰然處之的眼神,心底感慨的轉了轉,這麟龍衛的威名倒是自己想的還要響一些,

轉頭看向秦怡,

“剛剛那些人是要往哪去的?”

未等秦怡接話,路旁面鋪的一個大哥接過了話頭,

“還能去哪,那邊就是昨日衛大人在朝中捅死的禮部侍郎陳永的府邸,今日肯定是要去清理門戶了。”

旁邊又一個人幹了一杯酒道,

“可惜咯,好好一個八月節,卻成了家破人亡的日子。”

祁讓露出一個親切的笑,

“聽兩位大哥的語氣,這陳永可是個好官?”

剛才接話的第一個大哥向他拱了拱手,

“大人可別拿我們逗趣了,您這一身官服,不是比我們更清楚?”

祁讓見他們不敢多說,也笑着拱了拱手,走遠了些。

身後秦怡猜不出他的想法,想了想,還是在後面解釋道,

“陳永是中立派的人,雖在禮部是個文職,卻師從韓宇韓大将軍,不奉承衛黨,也不跟随保皇派,昨日衛大人這一劍,得罪的人可是不少。”

朝中三派分立,一派是以原身的老師右相李懿為首的保皇黨,雖多為文臣,門生卻在朝野中盤根錯節并不好處理。一派是以衛離為首的衛黨,多為衛商的舊友和衛離一手提拔的世家新貴。一派處于中立,這些人要麽是處在觀望狀态,要麽就是如韓宇一般只為國家着想的純臣。

按原主的性格,本也該是個純臣,現在卻成了衛黨和保皇黨間争鬥的工具。

原主只說不要讓衛離毀了天下,卻也沒說讓誰來做這個皇帝不是,祁讓拿着扇子在手裏掂了掂,

“走,去衛府。”

***

宮中因節日挂滿了暖黃色的燈籠,映着磚紅色的宮牆顯得格外好看,若是再來一場雪,便是一副随處都可入畫的風景圖。

宮人在前面提燈領路,衛離走在身側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麽,又怕毀掉兩人這難得和睦的氣氛。

到了宴廳門口,祁讓突然伸手握住了衛離,

“麟龍司統領鎮國将軍衛大人,兵部尚書祁大人到!”

宮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宴會的歡言笑語,絲竹之聲還在繼續,氣氛卻驟然緊繃起來。

兩人十指相握的雙手攏在衣袖之下,衛離笑了笑,面色如常的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一路有人上來攀談,祁讓也不撒手,只立在一邊身姿筆直的看着衛離,指尖在其手背上輕輕掃着,看着其紅了耳尖,仍面色不改的帶着假笑應付他人。

剛坐到席位上,祁讓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不屑的嗤笑,衛離的手猛的收緊,祁讓安撫的摩挲了兩下,縮回了手,看向一旁。

是右相的幼子,祁讓的師弟,李瑞。

這座位安排的倒有些意思,祁讓這才将視線在廳內掃了一圈。

他本以為是他的位置随着衛離安排到了一處,如今看着倒是衛離的位置随着他安排到了右相門生這邊。

祁讓視線又往前掃了掃,果然,右相正在這一側的首位。

祁讓心底對皇帝這幼稚的舉動有些失笑,難道一個位置就能決定了什麽嗎。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所在時代的一個故事,強國侵略,弱國被迫簽訂喪權辱國的合約,弱國的大臣不以此為恥,反而對同僚自得的嘲笑,

“這些野蠻人,我剛剛給他們開了偏門出去的他們竟還都毫無所覺。”

祁讓在心中搖了搖頭,衛離自幼接受的是死士的訓練,在鄉野間成長又在戰場中磨煉,而皇帝只自幼被困在深宮學習君王之道。

兩人眼界和心胸都不在同一高度,倒是難怪小皇帝心機深沉卻還是輸給了衛離。

皇帝未到,便不能開席,席間大臣們便三三兩兩的聊着天,眼神卻都有意無意的向這邊掃來。

衛黨多坐在對面,衛離昨日又在殿上大鬧了一場,兩人的桌子清淨的與宴會格格不入,右相一派的人倒是連面子都懶得做了。

聽着耳邊越來越刺耳的對話,祁讓轉着手裏的酒杯轉過了頭,

“師弟今日對我似頗有些意見?”

李瑞哼笑一聲,

“哪敢哪敢,師兄和衛大人琴瑟和鳴,師弟倒是豔羨的狠。”

琴瑟和鳴形容男女,衛離随祁讓而坐,這話明顯就是在諷刺衛離是個女人,一般人聽了難免犯嘔。

何況祁讓與衛離關系不好,搬出衛府舉朝皆知,這話說的真是直往衛離心窩上捅。

衛離向來懶得計較這些口舌之争,不過祁讓此刻卻是閑的狠。

于是祁讓仿佛未聽懂般,光明正大的握住了衛離的手,笑道,“我和阿離都是男子,雖用琴瑟形容不恰當了些,不過感情甚好倒是真的。師弟回去該多和師父讨教讨教,否則在外丢了師父一代大儒的臉面就不好了。”

李瑞似沒想到祁讓回這麽直白的怼回來,臉色氣的通紅,手指向祁讓,又被身邊人勸住,終究只是哼了一聲,不再多言,四周也安靜了許多。

祁讓轉頭看向盯着自己的衛離,

“怎麽了?”

衛離眼底深沉,搖頭笑了笑,

“沒什麽”,

想了想,又看着他問道,

“今日可回衛府?”

祁讓挑了挑眉,

“我娘子便住在衛府,我不回府又該去哪裏?”

衛離握緊了手中的杯子,眼中越來越涼,極力控制着身上泛起的層層冷意,仍仿若無奈的搖了搖頭,與祁讓調笑着,

“夫君今日這般熱情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祁讓看出他的不對勁,皺了皺眉。

殿門突然傳來一聲,

“皇上到!”

衆人起身跪拜,衛離雖被免了跪禮,此刻倒也随着衆人伏了伏身。

再坐下時,面上便再也看不出一絲異樣。

***

回到衛府,祁讓看着坐在床頭的衛離有些哭笑不得,

剛才在席間,衛離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言語清晰的和所有人交談,除了耳朵紅了些,面容平靜的毫無波瀾,祁讓還以為他是真的酒量好。

可是此刻,

衛離睜大眼睛看着祁讓,面無表情

“你為什麽聽他的話?”

祁讓試圖與他講道理,

“我只是為了應付他”

“你騙人,他讓你回來你就回來,你還牽我的手!”

“你昨天還在欺負我,今天就變了個人!”

祁讓起身想給他叫杯醒酒茶,又被扯住,

“你為什麽聽他的話?”

得,問題又回來了,

祁讓耐着性子應和着他,

“我沒有聽他的話,乖,你先松手,我給你叫杯醒酒茶就回來。”

衛離看着他,依舊面無表情,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祁讓: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平時賊的跟狐貍一樣的衛離一喝酒還會變成怨婦屬性?

祁讓逐漸暴躁,“松手!”

衛離堅持許久,看着他癟了癟嘴,還是松了手,像小孩子一樣,将自己縮成一團,眼睛卻盯着他轉,看他到門口喚了下人又走了回來,

之後祁讓喚人喂了他醒酒湯又叫人服侍他更了衣,待一切收拾好後,正準備躺下,卻發現衛離換好衣服後,還是那個姿勢,縮在床角,眼睛看着他。

明明面無表情,祁讓卻看出了滿臉的委屈。

呵,那又怎樣。

祁讓吹了蠟燭,蒙住被子,轉過身不去看他。

過了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床角響起,一個光滑的身體爬了過來,趴在祁讓的身上。

祁讓閉着眼睛仍能感到上面灼熱的視線,于是終于崩潰,将人反壓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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