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桃李春風一杯酒(9)

沉重的喪鐘敲醒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就算此處的百姓尚掙紮在生存的邊緣,也紛紛點亮了殘存的燭臺。

段意在鐘聲響過後,便将身上的一身官服換成了常衣。

他看向祁讓,目光染上了幾分擔憂,随後走過來,略顯生疏的将祁讓抱在懷中拍了拍,

“過去了。”

曾經的大仇得報,對于此時的祁讓來說,其實并沒有什麽悵然或者愉悅的感覺,他将目光投向遠處,嘆息般地說道:

“走吧,去皇宮。”

這個世界的劇情就像按下了一個加速鍵,根本沒有給他時間反應。

段烨的重生,林阮的背叛,衛進篡位的提前,那種有人在背後操縱着世界走向,推着他前進的感覺再次湧上了心頭。

盞盞燈火逐漸亮起,身披白袍的甲士如潮水一般從城口湧入了京城的各個街道。祁讓和段意一路行至宮中,看着下首抽泣的宮中侍人和陸續趕來也跟着跪在門外的大臣。

麟龍司的統領守在房門前,面容嚴肅的擋住了所有欲進內驗證真假的妃子和官員。

段意突然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然後沖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要抓來麽?”

祁讓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到了一個與下面一片悲戚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此時正悠閑的坐在樹上,手中還磕着...嗯...瓜子?

祁讓:...

他還以為這人要麽是被麟龍衛抓回宮中審問,要麽僥幸遠遠逃開,結果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和他們一樣選擇來這看戲?

祁讓對段意搖了搖頭,然後從袖中随手摸出了一支飛镖,對準方向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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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磕着瓜子的老板動作一僵,随後習慣性的從懷中掏出了扇子。

跪在樹邊的一個小太監正哭的起勁,突然發現幾個瓜子從頭上落下,假哭聲一頓,茫然的擡了擡頭,卻只看到了空無一人被風搖晃的樹枝。

老板在發現是祁讓時先是一喜,随後便想起什麽般擡腳就想溜走。

祁讓沒給他任何機會的用長鞭将人卷了過來,然後危險的笑了笑,

“好巧。”

老板幹笑了兩聲,

“哈哈,這不是緣份麽,要不看在咱倆這麽有緣的份上,你先把我松開?”

祁讓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扇子上,老板的目光也跟着落下,心中卧槽一聲覺得不妙,然後就聽到耳邊傳來了問話,

“老板這紙扇,瞧着倒甚是眼熟。”

老板餘光掃到下面,突然大聲喊道:

“快看,衛進!”

喊完便試圖趁機掙脫,卻被段意伸手又按在了原地。

而正以一副十分裝逼的姿态走進來的衛進腳步突然一個趔趄,順着聲音就找到了三人隐藏的角落。

麟龍司的統領跟着擡頭,看到祁讓後便如同看見了殺父仇人。手勢一擡,便有藏在西周身着玄衣的侍衛将三人團團圍在了下方。

祁讓看着下首的衛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嶺南王這就準備過河拆橋?”

庭院中一時間靜的出奇,有大臣認出了祁讓,目光掃在兩人中間,猜測着今晚背後的經過。

已有封地的王爺未經傳召不得入京,嶺南王此刻站在這裏,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衛進的笑聲落在一片寂靜中,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輕輕拔出了長劍。

身後的甲士從他兩側湧進,瞬間控制住了整個庭院,一直緊閉的房門從裏面被推開,皇後一身華麗的鳳袍,臉上尚有淚痕,聲音哽咽的舉起手中的聖旨,一字一句道:

“皇帝遺诏,傳位嶺南王衛進。”

質疑聲和謾罵聲響起,祁讓沉默的看着這次政權的更疊,看似身在局中,卻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看客。

身邊的段意突然帶着迷茫的說道:

“我總覺得,自己不屬于這裏。”

老板在二人身後猛的一驚:...卧槽,你不能自己掉馬啊。

祁讓聽到這話心下一沉,仔細打量着段意的神色,然後在他嘴上輕輕咬了一口,

“現在呢?”

段意的情話技能再次上線,雖然紅了臉,卻一本正經地仿若說着事實,

“我屬于你。”

老板:...你們開心就好,不用管我的死活

祁讓察覺什麽似的向後轉頭看他,然後試探的在腦中叫了一聲:

系統?

他一開始注意到這個老板,不過是因為他和秦三的相似,在發現沒有□□時,雖然否定了是秦三的可能,但還是憑着直覺将人綁在了身邊。

而剛剛看到的那把紙扇,卻讓他意識到,有的事情,并不能以這個世界的常理推測。他所知道的,能做到這種非常規事件的,也就只有系統一個了。

祁讓盯着眼前人的表情,在看到他僵硬的瞬間,便确認了心中的想法。

腦中此時,也如他所料的沒有回音。

祁讓看着老板問道:

“你今日為何說是為了拖住我們二人?”

老板的眼神四處瞟着,試圖捂緊自己最後一層馬甲,結果就又聽他問道:

“如果是擔心我受傷卻還要來京城自投羅網,那你又怎麽知道京城會發生什麽?”

說完一頓,

“除非你和段烨他們也有勾結。”

“為什麽?”

如果秦三或者說系統就是那個叛徒,那它為什麽要這麽做?

祁讓看着滿目震驚的系統,嫌棄的将它先放到了一邊。既然知道了它的身份,那以後再算賬就來得及,他現在要處理的,是另一件事。

下首此時已經又一次安靜下來,大臣和宮中的侍人也被帶到了殿外。

祁讓直接帶着段意跳下去,将匕首抵在了正和皇後你侬我侬的衛進的脖頸上,

“陛下現在可方便給我好好的解釋一下了?”

皇後在一旁見狀倒是十分冷靜,

“祁谷主,我知你武功高強,赤日谷...”

祁讓冷冷地打斷了她,

“我在和他說話,不是你。”

衛進知道他此時才動手,已是賣了自己一個面子,于是對着皇後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苦笑道:

“阿讓,我沒有害你的心思,你不如先把刀放下來,我們好好談?”

祁讓笑了笑,然後松開他,将手中匕首向段意扔了過去,衛進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見段意将皇後抓在了身前。

他瞬間變了臉色,疾言厲色:

“祁讓!你別忘了我現在是皇帝。”

祁讓将鞭子彎了個彎拿在手上,嘲諷的勾了勾嘴角:

“你急了?”

一個上位者,最忌憚的就是有脫離控制的事情發生。衛進表面親和,但在第一次見他遞給自己那份官員名單時,自己就從其眼中看到了殺意。

祁讓的目光掃向暗處,

“既然已經設了這麽大個局,還有什麽好躲着的?”

他昨日在臨行前,對林阮說的話是自己練功出了差錯,讓他将這個消息放給教中幾個位高權重的人,而後伺機行動。

那時他只猜到教中有人在給段烨傳遞消息,卻不知其目的,但他受了傷武力大減這一點,不論對那個不知名的人,對段烨,還是對衛進,都是十足的誘餌。

他的武功當然沒有出什麽差錯,他本來也是要告訴林阮的。但林阮聽了這話後,卻沒有擔心自己的傷勢,而是只問了一句那若不成呢。

什麽不成?是抓不到教中的叛徒,擔心叛徒傷了自己,還是懷疑叛徒是段意,他會傷害自己?

如此意味不明的問話,根本不是一向關心自己的林阮所能說出來的話。

于是祁讓在那一瞬便多留了個心眼,咽下了要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

段烨和林阮的身形從暗處顯露出來,身後還跟着十幾名正道各派的掌門或傳承者。

祁讓雖猜到了林阮,但在見到他的這一刻,還是覺得不敢相信。其他人他可以理解,但他不懂為什麽林阮也會選擇背叛,于是他問道:

“林大哥,為什麽?”

林阮面色十分複雜,

“你是不是谷主,你自己心中清楚。”

祁讓一愣,

“什麽?”

林阮看着他道:

“谷主曾在醉酒時和我說過,他歡喜的人叫段烨,是段家的二公子。”

“谷主蟄伏多年,時刻将血海深仇埋在心底,沒有一刻敢放松。”

“而你,寵愛段意,不思報仇,甚至将教務都能甩手給我。”

“一介孤魂野鬼,不知如何占了我們谷主的身子,竟然還敢來問我為什麽?”

祁讓第一次在小世界中,如此直白的被人指罵。

他承認,他自來到這個世界後便一直心存敷衍,無論是對衛進,對段烨,還是對于自己曾經的仇恨,都一直秉着上一世處理的方法得過且過。

因為他對那個人,太過虧欠,連同上個世界的,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補給那人。

那段意呢,他也會懷疑自己麽?

仿佛為了給他的忐忑帶來一個答案,庭院在又一次安靜下來後,段烨先出了聲:

“阿兄,他并不是你愛的那個人。”

“放了皇後,過來跟我回家罷。”

祁讓緊攥着鞭柄,每一秒的停頓都仿佛被無限拉長了時間,他僵在原地,不敢回頭看去。

然後他聽到那個淡漠的聲音說道:

“癔症是病,切莫諱疾忌醫。”

祁讓:...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下了緊繃的神經,重新恢複力氣後,将目光向了林阮。

他對着林阮指向自己的刀,一邊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戒,一邊一步步走了過去,

“林大哥,我還記得你當時替我擋的那一劍。我不怪你,因為我也不知該從何解釋。”

說完看着林阮有些掙紮的神色,将那枚玉戒遞了過去,

“你曾和我說過的,赤日谷無論好壞,都是你的家,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你便替我,繼續守下去罷。”

林阮判斷着他的神色,有些後悔卻還帶着懷疑,祁讓便将那只手一直舉着,誠懇的看他。

過了好一會,林阮收了刀,然後擺了擺手,

“它有今日...”

祁讓笑了一聲,便将玉戒抛了過去,然後看他緊張的接住後,又轉頭看向衛進,斂了笑意,

“此後我手中再無勢力,待今日我和段意走後,若你能放下忌憚,我便也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衛進神情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朕答應你。”

祁讓聽他此時就已經變了的自稱,嘲諷的說道:

“聖旨,我不信你。”

旁邊的段烨見狀着急的喊了一句,

“衛進!”

衛進的神色變了變,然後看向段意,

“你讓他先将皇後放了。”

祁讓對着段意點了點頭,衛進便打了個手勢,然後對下來的暗衛說了幾句,便見那暗衛轉身朝着身後的宮殿走去。

旁邊的武林人士面面相觑,有想上前的卻又誰都不願做第一個出頭的人。

過了一會,暗衛雙手捧着玉玺走了下來,待衛進接過後,又從懷中拿出了拟好的聖旨。

玉玺落下,祁讓接過聖旨,發現沒什麽問題後,便走過去牽起了段意的手。

吃了虧不報複回來,怎麽可能?

祁讓掃視過一圈後,将視線停在了這場篡位的源頭,即使脖頸被劃出一道血痕仍一聲未吭的皇後身上,

“皇後娘娘,男人有了權勢之後,是會變成另一個人的,你可要小心着些。”

說完便帶着段意離開了此處,身後傳來衛進的咆哮,

“祁讓!!”

一場鬧劇終于結束,兩人此刻也再無需着急,翻過幾條街後,便慢悠悠的在這座剛經歷一場腥風血雨的城中走着。

祁讓心情頗好的問道:

“你怎麽知道我就是我?”

段意困惑的眨了眨眼,然後說道:

“我說過答案的。”

祁讓怔了一下,“什麽?”

段烨将兩人牽着的手再次放在了自己心口那處,

“是它啊。”

***

兩人沒有回到段意在京城的住宅,而是又回到了那個破爛的棚中。

簡單的洗漱過後,兩人并肩躺在塌上,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已經熬過了疲倦的時間,在感覺到身邊人幾次偷偷翻身後,祁讓側起了身,拄頭看他,

“當初怎麽會淪落到這裏來住?”

段意沉默了一下後,說道:

“這裏的人都很鮮活,我沒有感覺,就總想看看正常人是如何過日子。”

祁讓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于是輕柔的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不是的,你和別人沒什麽區別。甚至在我眼裏,再也沒有人比你更好了,所以你不是不正常的人。”

段意看着他的眼睛,然後露出了一個腼腆的笑容,小聲說道:

“我現在也有啦。”

心裏突然變得又酸又軟,祁讓伏在少年的頸側又落下一吻,壓抑着體內的沖動,平複了一下後,也放輕了聲音,

“多講講你的事好不好,我想了解你再多一點。”

少年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後,搖了搖頭,

“我沒什麽有趣的事的。”

祁讓在夜色中的目光如水般溫潤,

“只要你的事,都很有趣。”

“唔...因為我和阿弟...”

提到段烨,他頓了頓,微微側頭發現祁讓沒有露出什麽其他神色,仍專注的看着他後,又小聲說道:

“因為我們長的很像,小時候爹娘就總喜歡把我的淚痣遮掉,然後走在路上碰到熟人,就可以讓他們猜哪個是我,哪個是他。”

“其實很好認的,小時候阿弟的性格就比我要鬧的多,而且別人說話他也經常不喜歡搭理,要麽嫌棄這個長的醜,要麽嫌棄那個衣服髒,後來被爹娘徹底打了一頓才好。”

少年難得說這麽多話,祁讓看着他又哄着他繼續說下去:

“嗯,那你呢?”

“唔...因為很小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害怕過很久,後來偷偷問娘親,如果一個人患了絕症,該怎樣才能好呢?”

“娘親說可以去像佛祖祈禱,只要心裏虔誠,多行善事,就會有神跡出現。”

“所以那段時間,我便一有空就偷偷跑去廟裏,遇到路邊的乞丐或者窮人,就會送過一碗粥食。”

“後來時間久了,自己還是沒有變化,便在心裏罵佛祖都是騙人的東西,但随手施粥的習慣倒是留了下來。“

少年說着說着便停下來,然後見祁讓沒了聲音,不自覺的抓了抓被角,

“我是不是...很無趣。”

像有一桶冷水兜頭潑下,祁讓聽見自己聲音冷靜的問他,

“那段烨...有沒有給別人送過粥?”

段意手指無意識的又扣向了掌心,沉默了一下後,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淡漠,

“幼時沒有,後來不清楚。”

祁讓發覺不對勁,平躺下來,握住他的手,然後将幼時的事一點一點講給了他聽,

“我可能...一開始遇見的便是你。”

房中沉默了許久,祁讓以為他會覺得生氣或者難過,卻看見少年突然側身趴在了他的肩上,

“所以我們是上天注定的,你就是佛祖賜給我的神跡。”

不是的,我不是神跡,是曾經被你救了又毀了你的魔鬼。

祁讓閉了閉眼,将少年安靜的抱在懷裏,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少年卻試探性的落了一個吻在他嘴角,

“你為什麽一直...不碰我啊。”

腦內的理智在崩塌邊緣反複橫跳,祁讓睜眼看了他許久後,嘆息着吻了過去。

等等...怎麽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

段意:話本裏都是騙人的QAQ

作者有話要說:  段意的圓房計劃:

1.土味情話(×)

2.主動直球(×)

3.酒壯慫人膽(yep!)

***

1.我下次再寫這麽繞的劇情就回溯時光把自己先弄死!

2.明天大概還有一個短小的番外,後續日常+解釋系統怎麽回事

3.這個世界是除了主線世界,最後一個寫主線相關的世界啦,就是為了後面埋個伏筆,下個世界回歸正常的模式(?)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mika英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ika英 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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