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一世番外(1)

昆侖山上, 衆神之巅。

鳳族族長跪在九十九級的仙梯之下, 帶着他剛剛十幾歲的幼子,求見執明神君。

祁讓正閑散的靠在塌上和青衍對弈,一顆白子落下, 細長的手指将被圍住的黑子一一取走,聲音裏也不見喜悅,

“他兒子被魔氣侵蝕,放在天君的寒池裏面泡一泡不就好了, 這點小事也能求到我這裏來?”

昆侖山上的侍衛聽見這話彎了彎腰,

“屬下已經說了不見, 但他還是一直沒有離開。”

“那就跪着罷, 丢的又不是我的臉。”

一直沒說話的青衍上神突然按住了他又要困住自己的那顆白子,

“讓我三子, 便送你一個消息怎麽樣?”

祁讓不以為意,

“耍賴也要找個好點的借口, 什麽消息能比得上我此時開心。”

青衍搖了搖頭,

“你這性子...”

他語音未落,便随着一顆黑子落下的說了四個字,

“上古魔尊。”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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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讓的聲音一頓,微微坐直了身子,

“哦?”

青衍揮手示意殿中的侍人退下,然後對着棋盤揚了揚下巴。

祁讓打量了他幾秒,随後只一揮手,棋盤上的三顆白子就已消失。

剛剛還一片大好的局勢因着讓步的三子突然逆轉。

青衍又一顆黑子落下,

“這已經快成你的執念了。”

佛家曾說,念起即覺,覺已不随。

而上古魔尊這四個字對祁讓來說,卻是起了念,便成了執念。

原因無他,不過是一向能算過去,曉未來的執明神君,對于上古魔尊的轉世,只能算到他會在鳳族降生,會對六界造成難以挽回的大難,卻算不清具體年月,也算不清因果。

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那魔君的轉世和自己的命數會有糾纏,且糾纏不小。

他算的清別人,算不清自己。

“先說消息是什麽。”

“他已經出生了,現在就跪在外面。”

祁讓的手指輕敲在棋盤上,随後便有沉穩嗓音回蕩在了仙階之下,

“進來罷。”

青衍擡眼看他,

“準備動手?”

祁讓笑了笑,

“鳳族族長是小輩,不代表鳳族是我小輩,人家求到我這裏要我救他兒子,我卻當着他面将人弄死,這未免也太嚣張。”

“魔尊轉世已經是很好的理由。”

執明将棋子随手抛在了千年翡玉磨成的棋罐裏,

“說的也對。”

他慢悠悠的走了出去,過了片刻卻是又牽回一個身高尚不及他膝蓋的小團子。

在快要進到內殿,祁讓想着怎麽讓人死的輕松一點時,小團子卻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角,

“您一個人住在這裏,不孤單嗎?”

執明神君活的年歲連他自己數不清,這倒是第一次被人問及孤不孤單。

正看着他尚未說什麽,就見他又困惑的問道:

“我夜裏若不和阿娘住在一起,就會害怕的,所以我可不可以和師尊住在一起?”

原來不過是還年幼的分不清詞義。

祁讓淡淡轉過了眸子,

“害怕是害怕,孤單是孤單,它們不是一個意思。”

“啊。”

小鳳離應了一聲,又小聲的嘀咕着,

“一個孤單的人為什麽不會害怕呢?”

他說着抱緊了祁讓的小腿,渾身裹在亮閃閃的挂滿金飾的狐裘中,配着肥嘟嘟的肉臉,看起來實在有些...

“師尊好厲害,爹爹說,等長成男子漢就不會害怕一個人了。”

祁讓扯了扯嘴角,終于沒忍住把他拎起來丢給了一旁的侍女,

“去給他換身衣服,醜死了!”

若論自戀,鳳族說是第一,便沒人敢說第二,美醜二字對他們來說和生命也沒什麽區別。

因此就連在和父親分開時也沒有哭泣的糯米團子,此刻收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沉痛打擊後,瞬間湧出了淚花。

小孩子的哭聲響在昆侖殿內,青衍看着又走回來的祁讓,沒有問他為什麽将人留下,而是将被讓出的最後一顆黑子落下,淡淡的說道:

“你不該讓步的。”

黑子如龍蜿蜒成勢,剛剛還耀武揚威的白子已被團團困住,只餘一息尚存。

等到後來的祁讓自以為運籌帷幄算好了一切,卻被失去神智的某人捅了一劍的剎那,才懂得青衍那時的話并不是勸慰,而是警告。

而此刻的他,只是并不在意的又下了一子,

“你該知道,我最讨厭的,便是認輸。”

小鳳離就此在昆侖山上住下,祁讓從不給他上課,也不注意他的起居,只扔給了他幾本基礎心法,并以七天為一周期的按古法抑制他體內魔種的生長。

或許是因為太早的離開父母,缺少安全感的緣故,即便祁讓對他冷淡,他也喜歡有事沒事的就湊到祁讓面前。

知道祁讓不喜歡他打擾,便像模像樣的拿着一本成年仙子看起來都費勁的

心法在一旁安靜讀着。

不得不說,在脫去那一身晃瞎人眼的裝扮後,年幼時的鳳離軟軟糯糯又喜歡撒嬌,很快就捕獲了昆侖山內老老少少的一顆姨母心。

就連時常來昆侖做客的青衍上神,也不可避免的喜歡時不時逗弄他兩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曾經只到祁讓膝蓋的小團子長成了模樣惑人的少年,而随之增長的還有鳳離體內魔種的力量。

古法制成的藥浴如同刮進人的骨髓,每一秒鐘都是痛不欲生,而就是這種痛苦,鳳離卻從小到大每隔七天都要經歷一次。

他從來不會問祁讓為什麽這麽疼,也沒有懷疑過他,只在一次疼暈過去,祁讓将他抱到塌上時,聽他在意識迷蒙中,面色蒼白的皺緊了眉頭,

“師尊...”

剛要離開的祁讓應了一聲,然後就聽他又道:

“不要...不要對我失望。”

心底驀地塌下一塊,執明神君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過于冷淡了。

他只想着将人留在身邊,看這個命中注定和自己有糾纏的人能掀出什麽浪花,又冷眼看着他受折磨,對自己說當初沒有殺了他已經是手下留情。

仔細想來,他甚至沒有給過這孩子一個笑臉,一句誇贊。

從那天之後,兩人度過了一段勉強算是溫馨的時光。

鳳離受寵若驚的發現祁讓偶爾和青衍上神說笑時,也會像誇自家孩子一般的誇上幾句自己。

在自己耍賴纏着他撒嬌的時候,他也不再只冷冷的将自己丢出去。

但預言之所以會被稱為預言,就是因為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

祁讓一次正泡在昆侖山上的湯池之中,聽見身後響動的只以為是殿中侍人。

自然而然的閉眼将浴巾向後遞了過去,卻半晌都沒聽見動靜。

回過頭,就見鳳離臉色通紅的站在那裏,眼中是不知緣由的崩潰和懷疑仙生。

祁讓并沒對他的神情深思,而是被他肩胛處那似紋身一般若隐若現的鳳凰印記吸引了視線

——那是上古魔尊的圖騰

他将挂在一旁的衣服攬在身上,從湯池中足尖一點飛到鳳離面前,扯開了他的衣領。

“師、師尊...”

指尖在圖騰上描繪,祁讓的手指又一點點撫上了他的脖子,

“這圖騰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什、什麽圖騰?”

鳳離因他的暗暗用力漲紅了臉,眼中也泛起水光,濕漉漉的看着他如同無辜的羔羊。

“滾。”

祁讓松開了手。

鳳離失落的應了一聲,然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隔了一會兒,又有傳音落在耳邊

“師尊,我真的不是有意撞到您洗澡的...”

殿內煙霧缭繞,祁讓看着手上連他都抑制不住的魔氣閉了閉眼。

青爐中燃着安神香的縷縷白煙飄在殿中,細長白皙的手指撥弄着龜殼,随後嘆了一句,

“大兇,依舊是大兇。”

祁讓斜靠在殿中的軟塌上,手中拿着一卷古冊,聽見這話後微微掀了眼皮,

“聽說白澤一族以鎮族之寶求你為他們蔔上一卦,青衍上神又何必反反複複算着舊卦。”

青衍聽了這話,将卦盤收回沒在掌心,

“我還不是看鳳離那孩子可憐。”

祁讓又垂了眼,只書上的字再讀不下去半分。

世間之事互為因果,誰也不知是不是他将要做的事造就為鳳離入魔的因,但這是他的神職,所謂神職,即他若不做,天道自會讓他人有所察覺,對鳳離下手。

既然如此,還不如自己動手...或者,給天道演一出戲。

青衍看着外面迷蒙的細雨,似不經意的喟嘆道:

“萬年明媚的昆侖山上竟也會下起雨來。”

說罷又起身走到青爐旁撥弄了兩下,

“安神香只能放松身軀,安撫不了魂體,不如讓白澤一族也送來一只幼崽,分散一下你的心神?”

久久沒有回應。

“你又算到了什麽?”

青衍将爐蓋合上,晃了晃手中的扇子,

“保密。”

祁讓将古籍放下,緩步走到他的面前,眸中似古井深譚,讓人一眼望不到底,也看不透,

“我應下你這一請,你也要承諾我一件事。”

青衍一怔,

“什麽事?”

祁讓設下結界,傳音至他的識海之中。

“你怕不是瘋了?”

青衍瞠目結舌。

“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不行。”

每個神魔或者仙靈都有自己本命的法器或者擅長的一道,而執明神君的神力太過強大,幾乎都讓人忘記了,他所修的,是掌控時空。

白澤一族送來的幼崽說是幼崽,卻已經快要到了三千多歲的壽辰。

祁讓本來只當殿中又多了個無用的擺設,結果有兩次沒忍住的摸了摸白澤身上的毛後,便理所當然的将幼崽做了自己的抱枕。

看書時喜歡放在懷裏,在庭院散步修煉時也喜歡抱在懷裏。

鳳離一開始還對來了個新玩伴表示歡迎,最後卻成了面色陰鸷的見到白澤便繞道而行。

白澤是個暴脾氣,鳳離越躲着他他便越喜歡上前挑釁,每每這時,昆侖山上便是一陣雞飛狗跳。

若兩人鬧到了祁讓跟前,祁讓因着心裏的愧疚言語上又總會不自覺的偏向鳳離幾分,

“你年長他許多,如此計較也不嫌丢人?”

白澤這時便又會化成獸形,邁步跳到祁讓的軟塌上,窩在他懷中撒嬌,傳音對眼神暗淡下去的鳳離挑釁

——小兔崽子。

鳳離知道自己對師尊起了妄念,卻摸不清師尊對他的感情。

若說對自己不好,也會偶爾誇贊他幾句為自己準備藥浴,若說對自己好...鳳離看着榻上抱着白澤的人...卻又總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

在白澤來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大概就像師尊養的小貓小狗似的寵物,心情好時便招過去給個笑臉,心情不好時便扔在一邊。

直到白澤來了這裏,他才發現,原來寵物都可以上前親近主人,他連只寵物都不如。

抱着這樣心态的鳳離,在自己成年生辰的那日早上,敲響了祁讓卧房的殿門。

“何事?”

裏面傳來聲音,卻并沒有傳他入內。

“師尊,我可以...進去說麽。”

過了半晌,殿門才從裏面被人打開。

祁讓坐在鏡前,往日高高束在玉冠裏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只用一根發帶束在腰間,聽見他的腳步也沒回頭,

“說罷。”

“今日...是徒弟的成年誕辰,想問、想問師尊有沒有時間...”

鳳族的成年是在一千三百歲時,祁讓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鳳離已在這山上待了一千多年。

他用法術換了身并不起眼的青色鶴袍,烏發依舊束在身後的走到了鳳離面前。

“抱歉,忘記了你的生辰。”

他很少參加仙界神界的宴席,但托青衍上神的福,也耳聞過鳳族太子成年禮時的鋪張和浮誇。

一向最愛臭美的鳳族請了天上的織女以晚霞和星辰為太子做了禮服的外衣,又問鲛人族借了幾百顆夜明珠代替燭火...

他的徒弟,本不該比其他人差的。

鳳離一怔,手指在身後攥緊了衣袖,

“沒什麽的。”

祁讓伸手在他頭上一揉,

“走吧,今天為師便歸你一天了。”

為師便歸你一天了...為師便歸你...

鳳離眼神緊盯着對他難得溫柔的祁讓,随後又死死按住了想要上前觸碰的手,垂眸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啞着嗓子道:

“師尊...”

祁讓沒注意他的反常,而是已經召出了白澤,坐在它的背上,轉頭看向鳳離,

“不要回鳳族麽?”

“要的。”

神界之人都知道鳳族的幼子在一千多年之前拜在了執明神君的門下,卻從來沒見過其模樣,本就好奇的衆神在聽說執明神君也會參加後,更是蜂擁而至的趕到了鳳族。

八音疊奏,杯觥交錯。

鳳離最終也染了幾分醉意的任祁讓将他扯出了宮殿,卻一臉委屈的看着白澤,

“我不要它在。”

祁讓挑了挑眉,

“它又怎麽惹到你了?”

“我就是不喜歡它。”

白澤剛剛在宴席上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時變成了半人半獸的模樣,醉意朦胧的一把摟住了鳳離的肩膀,

“開開心心的,別總板着個臉和你師尊一樣,吓死人...啊不,吓死獸了。”

祁讓眯了眯眼,果斷的将白澤丢在了身後。

鳳族位于人神交界的三神山上,從雲層踏過,正好能看見下面凡塵界的燈火輝煌,鳳離扯住祁讓的袖子,說還沒去過人間,祁讓索性就召來一朵仙雲,坐在上面半隐在凡間的空中。

紅色長綢和暖黃色的燈籠挂了滿街,下面男男女女在河畔放着蓮花燈盞。

一盞花燈順流飄下,将要被水打翻,祁讓心念一轉,将燈拿在了自己手上。

旁邊的鳳離呆呆的看着他的側臉,又不小心瞄到了燭火下,那兩行蒼勁有力的小字。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凡人的一生短短幾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祁讓将紙燈在手中化作齑粉的說道。

“那作為神仙的幾萬年呢?”

有煙火在兩人身後炸開,祁讓的眉眼間是鳳離讀不懂的寂寥。

過了片刻,他從袖中拿出一塊尚未成形的玉佩,看似随意的扔到了鳳離的眼前,勾出一抹笑意,

“小鳳凰,送你的成年禮。”

點點星輝萦繞其上,更勝下屆燈海,鳳離小心的拿在掌心,

“這是什麽?”

“芥子須彌。”

祁讓一頓,又道,

“幾萬年的時光...也不過是神仙的彈指一揮間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林深的番外,和一章兩人在神界的日常番外,我盡量把兩人相殺的片段摻進去。

好想寫受的追夫火葬場(不是,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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