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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鸠平氣哼哼地把一堆東西丢在顧惜朝桌上。“拿去!大當家給你的!”倒頭便走。

顧惜朝放下筆,笑道:“你又被派了做跑腿的差事了?”他伸手翻了翻穆鸠平丢下的東西,搖頭笑道:“誰買的?你嗎?”

“不是我還有誰?”

顧惜朝嘆了口氣,說:“這段時間以來,你買回來的文房四寶沒一樣是我合用的。你大當家這麽吝啬,要省錢麽?這筆我還沒用力就斷了,紙還沒鋪平就破了,墨磨都磨不開,你這不是存心折騰我嗎?”他不理會氣得呼呼直喘氣的穆鸠平,又道,“你瞧,你買的棋,怎麽只有黑子,沒白子?你要我只用黑子自己跟自己下嗎?”

穆鸠平忍住氣走過去看了看那副闖禍的棋,道:“你怎麽知道?賣給我時就是這樣的!”

顧惜朝又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準備站起身來。“看來,我只有自己親自去買了?”

穆鸠平慌了手腳,戚少商可是千叮咛萬囑咐不讓顧惜朝出連雲寨一步的!“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再去買總成了吧?你開單子,開單子!”

顧惜朝強忍住笑,最後終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大哥,你跟我講講以前的事吧。不管是好是壞,我也不能一直這樣糊裏糊塗下去吧。”

戚少商猶豫了一下,問:“你到底記得些什麽?”

顧惜朝攤攤手,坦然道:“除了武功和琴棋書畫,別的什麽都不知道,名字都還是你告訴我的。哦,還有,你那個老八見我一次就兇神惡煞地嚷嚷一次,說什麽我忘恩負義,兇殘毒辣,卑鄙下流無恥等等……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我是那麽糟糕的人嗎?”

戚少商啞然失笑。他嘆了口氣道:“不如不知道的好。我看你最近也好了很多,差不多又是我在旗亭酒肆中相識的那個顧惜朝了,我想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想起來的,不如你自己去想吧。”

顧惜朝揚起頭,想了想:“旗亭酒肆?我們怎麽相識的?”

戚少商面上不由得浮起一絲微笑,堅硬剛毅的面部線條也不自禁地放柔和了。“我在那裏喝酒,欠了二十兩銀子,被扣下來做夥計。你也欠了錢,被扣了下來。你給我看你寫的兵書,我倆談得投機,晚上一起去偷掌櫃的酒喝。你說,我是第一個讀完你兵書的人,你要為我撫琴一曲,以酬知音。在月光下,你彈琴,我舞劍……“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顧惜朝凝神地聽着,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的雙手。手指白淨而修手,與其握劍,确實不如撫琴。“那你幫我找張琴來,我再為你彈一曲。就在那個最初相識的地方。”

“什麽!我已經搬了五張琴來了,你還不中意?!”穆鸠平都快七竅生煙了。從文房四寶到棋到琴,天知道下一次又會差他去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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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伸手撥了撥琴弦:“不是我挑剔,可是,你這琴能彈嗎?我可是為你們大當家彈的,我可不想他聽了失望。”

穆鸠平崩潰地大叫:“我找不到更好了啊!你是要我去偷還是搶?”

“你哪怕是去偷去搶,我怕我還是看不上眼。”顧惜朝抱了一本書,悠閑地啜了一口茶。不用說,那一大堆書也是穆鸠平千辛萬苦搬運來的。

“你——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穆鸠平提起槍擺了個架式。

顧惜朝晃了晃手中的書:“如果你覺得在我手底下讨得了便宜,那就盡管來吧。”

“怎麽了?”戚少商一掀門簾走了進來,看到一大堆琴,不由得笑道:“還沒有你中意的?不妨,再等幾天罷,我有個朋友過幾日要來連雲寨探訪我,我已托他為你帶一張好琴來。”

顧惜朝扁了扁嘴:“你的朋友?我看,不見得可靠。”

戚少商笑道:“你這張嘴可真不饒人。”穆鸠平冷笑道:“哪有這麽刁鑽刻薄的人,大當家一心哄你高興,你倒像個娘們樣挑三揀四!”

顧惜朝微微一笑,站起身,用手中的書拍拍穆鸠平肩頭,道:“我挑三揀四,那也是為了他高興啊。你不懂,就別說。要打架,我奉陪,你那兩槍的把式我還不放在眼裏。”說到此,他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好像,我見到過比你這老八強百倍的槍法。”

戚少商一凜,繼而一笑:“我這老八武功是該多練練。”

戚少商急急地迎了出去,笑道:“知道你要來,卻想不到你來得這麽快。”一旁的穆鸠平陰陽怪氣地道:“赫連小妖,我們大當家盼的不是你來,盼的是你帶的東西。”

赫連春水取下肩上負的琴囊,遞給戚少商,笑道:“什麽時候你也有這興致了?不會是學了個什麽曲子要去彈給紅淚聽吧?”

戚少商一笑:“我們這些江湖草莽,你就別取笑了。我這兩手敢在紅淚面前去賣弄?不被她笑死。”

赫連春水眨眨眼道:“你雖不是個草莽,但好像也沒有這份閑情逸致。你千裏迢迢要我給你找張古琴來,究竟所為何事?”

戚少商笑而不答,把琴囊遞給穆鸠平:“送給他去。”穆鸠平不接,忿忿地道:“人不知溜哪兒去了,大概跑城牆上看書去了。”

戚少商瞪他一眼。“那就先放他房中吧。”穆鸠平百般不情願地抱了琴囊離去,戚少商轉向赫連春水,“我已備下水酒,先喝兩杯如何?”

兩人已喝得有了幾分酒意,赫連春水忽道:“上次與你比武,未曾盡興,今天我們再比試一場如何?”

戚少商一怔,繼而大笑:“你不至于又是受了誰的命令要來殺我吧?”

赫連春水慌忙搖頭:“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只是比試比試,點到為止,如何?”

戚少商酒意上湧,豪氣頓生,提起逆水寒劍,一躍而起,笑道:“能再與驚豔一槍比試,那自然不能放過機會。”

赫連春水也提了銀槍跟出。兩人還未動手,一人已笑着緩步走來,道:“大哥,你一直不肯跟我比試,今天小弟見獵心喜,就讓我跟這位兄臺切磋切磋如何?”

戚少商心裏大叫不妙。赫連春水此行目的是息紅淚的毀諾城,只是順道來訪,料想他也是坐坐即行,應該不至于跟顧惜朝見面。他承認自己有私心,因為實在不知道顧惜朝若是回憶起了過往之事,兩人又會演變成何種局面。

赫連春水瞪圓了眼睛,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顧惜朝。戚少商一再給他眼色,他總算腦筋轉得快,看戚少商眼珠快擠出眼眶外了,便笑道:“有高人賜教,自當奉陪。”他從未跟顧惜朝單打獨鬥過,倒也想看看這個當年把戚少商迫得無處可逃的男子的武功究竟如何。

顧惜朝向戚少商一伸手:“我沒劍,借劍一用。”戚少商拔出劍,倒轉劍柄遞給了他,一旁的穆鸠平與赫連春水已看傻了——戚少商居然把自己的佩劍随随便便給他!

“看着我幹什麽?我又不擅使槍,不然就借你的用了。”顧惜朝甩給目瞪口呆的穆鸠平一個白眼,橫劍半空,笑道:“請。”

赫連春水又灌了一碗酒,悶悶地道:“這顧惜朝武功确實不錯。他是為我留了情面,否則我會敗在他手下。”他擡眼看着戚少商,“你不打算對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赫連春水哼了一聲:“猜到什麽?要不是你眼珠子都要擠出眼眶外了,我當場就要問你。你還是老實交待吧。”

戚少商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悶聲道:“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他已經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大概是他妻子的死給他刺激太深吧……我在一個多月前遇見他,看他實在處境不堪,就把他帶回了連雲寨。謝天謝地,他總算慢慢好起來了,才見時可真是糟糕透了。”他又道,“如今這個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顧惜朝了,你也就別再跟他計較,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老八我就已經夠頭痛了。”

“我跟他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又過了這麽久了,你說了便罷。只是……”赫連春水皺起眉頭,“你跟你的仇可是不共戴天啊,你不僅放過了他,還護着他,我确實……”他說了半句便停住了,拿酒的手也停在半空。

一陣丁丁冬冬的琴音傳了過來。如滾珠,如瀉玉。

兩人一言不發地靜聽一曲奏完。半晌,赫連春水開了口:“你托我尋找名琴,就是為了這個彈琴的人?你拒絕紅淚,傷她的心,就是為了這個人?”

戚少商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赫連春水已一掠而出,道:“我當然高興你移情別戀,不過我還是想看看這個把紅淚比下去的女人!”

戚少商趕緊追上去。他跟赫連春水的輕功本就差不了太多,哪裏趕得上。看到赫連春水循着琴音進了顧惜朝的房中,他也只有硬着頭皮跟進去。

赫連春水的表情,足以讓戚少商終生難忘。他了解地拍拍戚少商的肩頭,長長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終于懂了,為什麽當年我手下的死士制住他時,你卻一定要我放人。難怪你們兩個你追我趕了那麽久,最後都活得好好的。你實在偉大,了不起。難怪你要把連雲寨拱手讓人,難怪你在塵埃落定時還不肯與紅淚成婚。”他提着槍轉身便走,“我這就去毀諾城告訴紅淚,這下她不死心也得死心!”

戚少商苦笑道:“小妖,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赫連春水一擺手:“解釋?有什麽解釋的?恭喜你,歷盡艱辛終于找回心中真愛,我也要去毀諾城向紅淚再次求婚去了!”

顧惜朝被赫連春水的長篇大論弄得有點一愣一愣地,現在終于回過神來了:“你胡說些什麽?什麽心中真愛?”

赫連春水轉回來繞着他走了兩圈,啧啧贊道:“果然是個标致人物,難怪我們這戚大俠都動了凡心,連江湖第一美人都不要了,什麽血海深仇也可以一筆勾銷,厲害,厲害!”

顧惜朝氣得懶得再說,抱起琴走了出去。

“赫連,你別胡說,你明知道我心裏只有紅淚一個人。”

赫連春水正視他,一字字道:“如果我有跟你一樣的經歷,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我一樣把他碎屍萬段!就算你下不了手,你也不至于對他如此保護!這架琴,明明就是為了讨他歡心,我确實想不出來這還有什麽好解釋的。”他轉念一想,又道,“好啊,我就在你這連雲寨裏住上十天半個月,我倒想看看你們兩個在搞什麽鬼!”

戚少商瞠目結舌,心中暗叫——這下可算是糟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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