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惜朝騎在馬上,也不在乎方向,任馬兒随意地走去。反正也沒有地方去,往哪兒走,還不都是一樣?他抿抿嘴,淡淡一笑。無家可歸,就是這種感覺吧。

天空越來越黑暗。暗得像他的心。雨落了下來,不算太大,但也足夠讓人淋得透濕。

顧惜朝依然不着急,依然任馬悠悠閑閑地走着。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響起,不多時已趕至面前。戚少商微笑的臉出現他面前。

“為什麽不躲雨?”

顧惜朝笑了,淡淡的、清冷如月的笑:“反正前面也是在下雨,何必躲呢。反正已經濕淋淋的了,再怎麽樣也無所謂了。”他擡起眼睛打量戚少商,“你的劍呢?”

戚少商平平淡淡地道:“丢了。”

顧惜朝沒有再說話,一打馬,冒雨往前奔去。

兩個人坐在一個山洞裏,生起了一堆火。

“這裏好像常常有人來啊,而且是會武的人。”戚少商打量着左右。“還有壞掉的兵器。”

顧惜朝臉上還是挂着那個淡淡的略帶嘲諷的笑。也不知他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別人。

又是一陣沉默。

忽然,洞中一陣響動,一個被雨淋得濕透的人走了進來。看到裏面的人,他不禁一愣。

“打擾二位了,我是來避雨的,不知可否……”

戚少商笑道:“我們也是來避雨的。這位兄弟不必客氣,到火邊來烤烤吧。”

顧惜朝依然沒有開口,也沒有擡頭。他拿着一根樹枝撥動着火苗,火光映紅了他的臉,倒給本來的蒼白染上了幾許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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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濕淋淋的人走了近來。戚少商這才看清楚,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相貌頗為英俊,腰上佩劍,腳步輕捷,想來也是習武之人。

那人正要在火旁坐下,忽然看清了顧惜朝的容貌,見了鬼一般倒退了幾步。“顧惜朝?!”

顧惜朝有點訝異地擡起頭,看了這男子一眼,又垂下。“你認得我?”

“你化成了灰我也認識!”男子已拔出了佩劍。

顧惜朝也不擡眼,道:“你是哪裏的?雷家堡?”

“不錯!你這狗賊,今天我要取你性命,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

顧惜朝微微冷笑,抛下手中的樹枝。“如果你還想保住你自己性命的話,就立即離開這裏。”

男子喝道:“少廢話!”一劍刺了過去。

顧惜朝連站也懶得站起來,伸手在他劍上一彈,男子的劍立即脫手。“你這功夫還想取我性命?再回家練上個三五十年的,再說吧。”

男子滿臉漲得通紅,也不拾劍,惡狠狠地又撲了上去。顧惜朝嘆了口氣,側身避開,道:“我讓你走路,你還跟我糾纏不清幹什麽?你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就不要再這裏浪費力氣了。”

男子嘶聲叫道:“顧惜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顧惜朝淡然道:“我還不想死,那你就去死吧。”那男子落在地上的長劍飛出,直刺穿了他自己的胸口。那男子哼了兩聲,倒在了地上。

他這一下出手毫無警兆,戚少商也料不到他會突然下殺手,猛地站起。“你!你為什麽殺這個人?!”

顧惜朝冷冷地道:“我不想殺他,是他自己找死。”

戚少商怒視他,道:“顧惜朝,我放過了你,想不到你連這些人都不肯放過。你的本性就如此狠毒?”

顧惜朝冷笑道:“血洗連雲寨,毀諾城,雷家莊,你都不是親眼所見?我殺你七大當家,殺雷卷,你也不是親眼目睹?魚池子中你助我殺了九幽,一出來我又對你拔劍相向,你對我,難道了解還少了?我是卑鄙小人,狠毒兇殘,反複無常,比不得你戚大當家,義薄雲天!”

戚少商咬牙道:“看來,我又看錯你了。我本以為你經過如此變故,心性應該有了變化。”

顧惜朝嘴角微微一掀,道:“從九幽那裏出來時,你也說過,你又看錯我了。看來你戚大當家的眼光,确實與常人不同。你家老八,就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性如虎狼,無可救藥。”

戚少商的聲音沉了下去。“顧惜朝,我應該殺了你的。留着你,終是個後患。你太聰明,也太狠。”

顧惜朝瞟了他一眼,笑道:“你現在就算沒帶劍,一樣可以殺我。

戚少商不由得怒氣勃發,一掌拍了過去。兩人就在洞內翻翻滾滾地鬥了起來。拆了數十招,戚少商右掌出了十成力,直擊過去。他原以為顧惜朝必會出掌化解,哪知右掌已遞到他左肩,他卻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了他這一掌。

戚少商大驚撤掌,卻為時已晚。顧惜朝踉踉跄跄地退了幾步,靠在洞壁上,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戚少商想過去查看他傷勢,顧惜朝伸出一只手阻住了他:“戚少商,你饒我幾次,我就受你幾掌。你只管使十成力,打死了我,是我活該。你留力不發,是你心軟。受了這幾掌,不論我是死是活,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戚少商仿若遭了雷擊似地定在當地。良久,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不後悔?”

顧惜朝怔忡了一下。繼而笑道:“絕不後悔。。”

戚少商也不答話,一掌拍在他右肩上。顧惜朝本已背靠石壁,退無可退,哇地一聲,一大口鮮血又噴了出來,全部噴在戚少商衣襟之上。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饒過你幾次,凡事不過三,我打你三掌,如你所言,各不相欠,今後若再見,必當生死相搏!”

第三掌拍下,顧惜朝又噴出一口血,狂笑道:“好!好!好!我本不配作你戚少商的朋友,從今之後,恩斷義絕!你我之間,再無情義,只有仇恨!”他一腳踢起地上古琴,右手五指用力,琴弦铮铮幾響,全部崩斷。激憤之下,用力過猛,他的手指也血流如注。

戚少商看着他,心痛如絞。他不再說話,轉身出洞,打馬狂奔而去。

顧惜朝緩緩跌坐在地上。琴弦已斷,不可再續。他撫住胸口。很痛,但比不上心痛。戚少商并沒有用全力,但三掌下來,着實傷得極重。他望着地上死去的男子,苦笑道:“現在你若要來殺我,可就易如反掌了。”

洞口響起一陣噪雜聲,一群人進來了,中間是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

顧惜朝眼前越來越是模糊,只看到那黑衣人像遭了定身法似地站在那裏,死死地盯住自己,卻看不清他的面貌。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昏迷中,仿佛感到口中一陣清涼,壓住胸口的劇痛似乎也松動了些。耳邊響着一片亂糟糟的聲音:“大哥,把這小白臉交給我們,行不行?”

“瞧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你還不是一樣!看這小子長得比姑娘還俊!”

一個低沉嘶啞、極其難聽的聲音冷冷地道:“我已說過了,不行!”

顧惜朝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為何還是一片黑暗?繼而恍然,不知道是誰在他眼睛上蒙了塊布。他微感奇怪,難道這群人中間有自己認得的人,不願意自己看到他的臉?一提氣,不禁廢然,剛才結結實實地挨了那幾掌,現在根本動不了手。何況穴道被制,看來是那個黑衣下的手。

“全部出去。”

“你是誰?要幹什麽?”感覺到這個人在撕自己的衣服,顧惜朝真的慌了。只聽到這個人粗重的喘息聲,和自己衣服破裂的聲音。“住手!!你到底是誰?你讓我看看你的臉!”

顧惜朝一滞,頓覺發不出聲音來,那人已點了自己的啞穴。“你太多話了,安靜一點,我不會要你命的。”

感覺到這個人粗糙的手撫摸在自己臉上時,在自己的肌膚上肆意游走,又吻上了自己的嘴唇,屈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真的恨不得剛才戚少商一掌打死了自己。

一陣強烈的痛楚襲來時,本來就虛弱的顧惜朝又昏了過去。昏迷之時,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在自己耳畔輕輕嘆息:“你可知道,我一直為你着迷,着迷得要發瘋……我一直想要你,想了那麽久,那麽久……”

戚少商正心急如焚地往回趕。老八一句話提醒了他,那地方可是個土匪窩,他不敢想像重傷之後的顧惜朝碰上了那些餓狼會發生什麽事。

沖進洞,那堆火還沒有熄。暗火色的餘燼,還燃燒着。

顧惜朝躺在那裏。他破碎的衣服丢在一邊,身上卻蓋着一件貂裘。

戚少商的心中一緊,奔過去扶起他。他以為顧惜朝昏過去了,但那雙眼睛卻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空洞得讓他害怕。他也已經心悸地發現,顧惜朝的身上不着寸縷,他已不忍去檢查他的傷勢。

戚少商看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才發現是被點了穴道,忙替他解開了。

兩個人相對良久,依然無言。此時此刻,還能說什麽?都太遲了罷。大錯已鑄成,還有什麽挽回的餘地

哔剝一聲,火完全熄滅了。戚少商忽然把顧惜朝冰冷的的身體用力擁入懷中。他擁得那麽緊,仿佛想把這個軀體揉進自己身體裏。

“幫我找身衣服。“顧惜朝的聲音,現在在戚少商耳中聽來,有點缥缥缈渺的,很不真實。”“你不能讓我光着身子出去吧。”

戚少商沒有放開他。“你要出去幹什麽?”

“殺人。”這兩個人像冰一樣冷。

戚少商吸了一口氣。“你傷得不輕,養好傷再說吧。”

顧惜朝推開他,發瘋似地往外沖去。戚少商拉住他,“你不要命了麽!發什麽瘋!”

“那個黑衣人呢?讓我去找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把他碎屍萬段!”黑暗之中看不到顧惜朝的臉色,但戚少商已聽出他聲音中的嗚咽。戚少商心中像有千萬把刀在刺。

“別鬧了,我去幫你找。好嗎?先讓我給你療傷。”

顧惜朝根本聽不進去,在他手臂中拼命掙紮。戚少商嘆了口氣,伸指點了他的睡穴

“睡吧,睡着了,就什麽痛苦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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