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杭州,永竺寺。
戚少商嘆了口氣,心想這變成游山玩水了,但看到顧惜朝那淡淡的笑和迷蒙的眼神,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是不明白,偏到這處寺廟來做啥,難不成顧惜朝想出家?
顧惜朝伸手撫着那塊已被人摸得光滑如鏡的大石,臉上神色若有所思。
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二位施主,也是來看這三生石的吧?”
兩人回頭望去,是一個老僧,低眉垂目,看不清面貌。老僧又道:“二位可聽過三生石的傳說?”
戚少商道:“還請告之。”
老僧的聲音,低回曲折,講述着那一個似真又似幻的傳說。
富家子弟李源,因為父親在變亂中死去而體悟人生無常,發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把自己的家捐獻出來改建惠林寺,并住在寺裏修行。
寺裏的住持圓澤禪師,很會經營寺産,而且很懂音樂,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常常坐着談心,一談就是一整天,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談什麽。
有一天,他們相約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眉山,李源想走水路從湖北沿江而上,圓澤卻主張由陸路取道長安斜谷入川。李源不同意。圓澤只好依他,感嘆說:“一個人的命運真是由不得自己呀!”于是一起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在岸邊,看到一位婦人正到河邊取水,圓澤看着就流下淚來,對李源說:“我不願意走水路就是怕見到她呀!”李源吃驚地問他原因,他說:“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的兒子,因為我不肯來,所以她懷孕三年了還生不下來,現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現在請你用符咒幫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後洗澡的時候,請你來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為證明。十三年後的中秋夜,你來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來和你見面。”
李源一方面悲痛後悔,一方面為他洗澡更衣,到黃昏的時候,圓澤就死了,河邊看見的婦人也随之生産了。
三天以後李源去看嬰兒,嬰兒見到李源果真微笑,李源便把一切告訴王氏,王家便拿錢把圓澤埋葬在山下。
李源再也無心游山,便回到惠林寺,寺裏的徒弟方才告訴他,圓澤早就寫好了遺書。
十三年後,李源從洛陽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圓澤的約會,到寺外忽然聽到葛洪川畔傳來牧童拍着牛角的歌聲: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李源聽了,知道是舊人,忍不往問道: “澤公,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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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說:“李公真守信約,可惜我的俗緣未了,不能和你再親近。我們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說不定将來還有會見面的日子。”
牧童掉頭而去,從此不知他往那裏去了。
老僧嘆道:“三生石,也不知,是真是假?古來癡心人多啊……”轉過身,竟頭也不回地去了。
戚少商喃喃道:“三生石上舊精魂?”把手放到那塊光滑如鏡的大石上。
顧惜朝的聲音,空寂如風:“你相信嗎?你相信今生之緣,來生可續?”
戚少商沉默着。“我不知道。我想,我不相信。”
顧惜朝澀然一笑:“前生,飄渺而不可捉摸。來世,不知在何處。今生,偏又把握不住。我該怎麽辦?
朝戚少商伸出手,道:“把湛盧給我。”
戚少商微一遲疑,顧惜朝道:“我內力被你封住,你怕什麽?”
戚少商拔出劍,遞給他。顧惜朝接過劍,皺了皺眉,道:“不成,你解開我穴道,我沒法運勁。放心了,我不會逃的,我贏不了你。”
戚少商笑道:“我還敢信你?”
顧惜朝低聲道:“信我一次罷。只要一會?”
戚少商聽他軟語相求,心中一軟,解了他穴道。
顧惜朝拔出湛盧,運勁于劍身,劍尖咝咝,如行雲流水般在石身上劃過。刻完後,顧惜朝劍在左腕上一劃,鮮血灑出,他手腕一甩,頓時染紅了石面,染紅了他刻上去那首詩。
顧惜朝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包住傷口,把劍遞給戚少商。“好了,走吧。”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劍光一閃,血滴到被染成一片緋色的詩句上。收回劍,轉頭望着顧惜朝,眼中盡是悲傷不忍。
三生石上,未幹鮮血上,潇灑秀拔,深深镌刻一詩:
寧同萬死碎绮翼,不忍雲間兩分張。
兩個人四目相對,恐怕也只能無語問蒼天。
我們還該在乎什麽,我們既然相愛,既然可以相約來生,為什麽卻逃不了今生今世的束縛。是什麽,纏住了我們,讓我們無法放手去愛。
人生為何那麽多無可奈何。
今生無緣,願來生再續。
三生石前,請證前緣。
這是希望,還是絕望。
前生虛幻,來生渺茫。
本來一夢,奈何癡心。
只是,我們都悟不了。
戚少商自從顧惜朝那夜毀了身上刺青之後,便不願再傷他分毫,反倒事事順着他。明知顧惜朝也是強顏歡笑,但總比兩人互相傷害的好。
可是,顧惜朝實在有些過份,才去了永竺寺,又來到西湖上釣魚來了。
濃春園,臨着西湖碧水,園內有一個魚池。
這裏吃魚的方法,是自己釣上來。大概是摸準了人的心理,自己釣上來的魚總特別鮮美些?
顧惜朝釣了一條又一條,戚少商實在忍耐不住了,道:“你吃得了這麽多?”
顧惜朝又釣上來一條,幹脆地道:“吃不完,不過我喜歡擺着看。”
戚少商險些被他噎死,一口氣還沒接過來,顧惜朝又道:“我最想釣的魚死活釣不上來,我氣不過,只有拿這些魚出氣。”
戚少商氣得無言以對,顧惜朝已放下釣竿,笑道:“好了,開玩笑的。西湖醋魚天下聞名,你氣飽了,還怎麽吃?”
兩人喝了幾斤竹葉青,微微有些醉意。戚少商問道:“你特地繞路到西湖來,不會就為了吃這裏的魚吧?”
顧惜朝眼裏有種很複雜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麽,我覺得似乎在這裏會發生什麽事。”
戚少商一凜,道:“怎麽說?”
顧惜朝道:“我說過了,霹靂堂人不是我殺的。我沒有證據向你證明這一點,但我不放放棄。那樣死,我也太冤了。我有一點線索,也不會放過。”
戚少商道:“如果我不是對你底細太清楚,我都真要相信你的話了。”
顧惜朝喝了一口酒,道:“你以前相信,是你的錯。你這次若不相信,你也會後悔一輩子。”
戚少商微笑搖頭。
顧惜朝道:“反正,走到連雲寨之前,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只要無傷俠義二字,是不是?”
戚少商道:“你也不能走上一年半載的!”
顧惜朝笑道:“你難道不也希望走上一年半載的?”
戚少商望着他,嘆道:“我真應該在霹靂堂時便殺了你的。時間越長,我便越不忍下手,一看到你笑我便像是被攝了魂,我倒一日比一日相信你是無辜的了。我們之間,仿佛一次次重演當日情景……不知最後會是如何結果。”
顧惜朝挑眉笑道:“這對我好像是個好消息。”
忽聽身邊一桌客人道:“怎麽?今日那三潭印月去不了?”
另一人道:“是啊!不知是什麽達官顯貴,今夜三潭印月之外,重兵把守,看那架勢,怕是個王公貴族!可惜,今晚月正好,我本想與朋友結伴賞月的……”
又有人道:“偌大一個三潭印月,都有官兵?”
前面說話的人道:“不錯,都圍住了。皇上駕臨,也就是這個架勢了罷!”
顧惜朝聽在耳中,拿筷子的手也停在半空。戚少商推了他一把,道:“你想到什麽了?”
顧惜朝回過神來,笑道:“今夜我們便去那三潭印月,賞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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