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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潭印月本是西湖中最大之島,素有小瀛洲之稱。小瀛洲為浚湖之泥所築,環形堤岸,島中有湖,水面劃為“田”字形,建有一座九轉三回、三十個彎的九曲橋,島上建築精致,四時花卉扶疏,有“水上仙子”美稱。三座石塔在三潭印月南堤之上,臨湖而立,有“月光映潭,塔分為三”之說。
此時明月半天,水天相映,天月,水月,塔月,交相輝映,當真是煙籠寒水月籠沙的詩般意境。
顧惜朝揚了揚下巴,道:“那便是有名的我心相印亭。”
戚少商道:“好直白淺近的名目。”
顧惜朝笑道:“你又錯了。‘我心相印’是佛經用語,意‘不須言,彼此意會’。被人們說俗了,才化為了‘心心相印’之意。”
只聽铮铮琴音,丁丁冬冬響了幾聲,顧惜朝一怔,道:“那是什麽琴?音色透明得仿佛山間清泉。”順着琴音來處望去,湖心亭上,不知何時已坐了一白衣男子,正在撫琴。
戚少商頓如遭雷擊,撫琴之人,竟是趙佚。顧惜朝雖然心中已有預感,卻也大為震蕩。
他所撫之琴,琴身斑駁墨綠,必是稀世奇珍。
皓月當空,靜影沉碧,柳浪聞莺,琴音流華,趙佚白衣飄飄,竟似不沾絲毫煙火氣。顧惜朝心中陣陣發寒,自己跟戚少商行蹤一直在他掌握之中,還不嫌麻煩地親至西湖。這次,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趙佚的聲音,随風飄來,似含笑意:“惜朝,久違了。”
顧惜朝笑道:“月餘而已,不勞皇上挂念。”
趙佚道:“過來一點,讓我看看你。”
顧惜朝道:“不知皇上到此,有何吩咐?”
趙佚笑道:“你可知這亭為何名?”
顧惜朝道:“那麽大幾個字,我看不見嗎?我心相印亭。”
趙佚笑道:“只可惜我晚來了一步,雖然看到你們在此心心相印,卻沒看到你們在三生石前昭誓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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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漲紅了臉,調侃一向是趙佚的拿手好戲。
戚少商面無表情地道:“皇上,你今日來此,恐怕不是為了來開玩笑的吧?”
趙佚嗤地一笑:“惜朝,這點你該學學戚少商,他臉皮比你厚多了。”
顧惜朝忍無可忍,道:“你究竟想怎麽樣?”
趙佚笑道:“為答謝當日惜朝為我彈奏廣陵散,今日請二位聽我一曲,聽完兩位便請便罷!”
顧惜朝疑惑地望着趙佚,打死他也不相信趙佚會有這番“好意”。
戚少商盯着趙佚的手,手指上均磨出繭子,想來在這琴上必花過一番心血。心下不解,顧惜朝琴藝可說妙絕天下,不過好像那繭子還沒有趙佚那麽明顯。
戚少商忽然心底湧起一個念頭,又立即否決了。不,那不可能。那門功夫已經是百年以前的了,趙佚年紀太輕,不會超過三十,不可能練到如此高深的內功。百年之前,上一個練得此功的人,據說已垂垂老矣,而且最後也是走火入魔而死。趙佚身為帝皇之尊,不可能拼卻性命去練此功夫。
顧惜朝低聲道:“你想到什麽了?”若論江湖典故,他還是不如戚少商見多識廣。
戚少商搖搖頭,道:“沒什麽。聽就聽吧,見機行事。”
顧惜朝見到趙佚,便有點打從心底發寒,也只有聽戚少商的,見機行事。
趙佚笑道:“既送故人,我便彈一曲陽關三疊罷。”
輕攏慢撚,琴音如水,平和悠揚。戚少商跟顧惜朝只覺一股森森劍氣直逼而來,齊齊大驚,急往後掠。無形劍氣一觸即收,戚少商左臉被劍氣劃出一道淺淺傷口,顧惜朝頭上發簪被削落一半,趙佚顯然是手下留了情的。
戚少商脫口呼道:“玄天七音!”
趙佚笑道:“好見識。”
戚少商心中發寒,道:“不可能!你到底多大年紀?!”
趙佚忍不住笑道:“我?我多大年紀你問你身邊的顧惜朝去。”
顧惜朝怒道:“戚少商!你白癡啊!趙佚年齡天下皆知,你腦子長哪去了?”
戚少商道:“不可能。決不可能。要練成玄天七音,沒有一甲子的功力決不可能辦到。趙佚最多二十八九歲,就算他天賦異禀,也不可能有六十年的功力!百年以前,練成玄天七音的龍玄靈,憑了八十餘年功力,依然走火入魔!”
顧惜朝道:“趙佚練成了玄天七音?不可能。”
戚少商道:“趙佚對這劍氣已到收發随心,揮灑自如的地步,他的玄天七音已有大成。沒有百餘年功力是不可能的。”
趙佚笑道:“惜朝,你覺得我像百餘歲的人嗎?”
顧惜朝腦中一團混亂,戚少商之言非虛。趙佚的玄天七音無形劍氣已至化境,手指随意揮灑間,已無絲毫煙火氣,連殺氣都感受不到。這已是傳說中玄天七音的最高境界。
只是若要他相信趙佚有百餘歲,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戚少商仔細打量趙佚,面如冠玉,眉清目朗,高貴清華之氣,不怒自威,他也實在不相信面前之人……不可能,決不可能。趙佚究竟是什麽人?
趙佚微笑道:“只要你們抵擋得了我這曲陽關三疊,我便任君雙宿雙飛。若擋不了,我就得留人了。”
戚少商雖未親聞玄天七音,但江湖上早對此神技渲染到有如神話的地步。眼見趙佚舉重若輕,小到顧惜朝發簪都可以,實在已至化境。自己實連一絲把握也無,但勢已至此,只得一拼。
戚少商額頭已見汗。玄天七音,本是無形劍氣。凜冽劍氣森寒無比,無堅不摧,渾然一體,直欲與天地相溶,如何破?
琴音悠悠,劍氣如虹。一曲送君離別的陽關三疊,卻令兩大高手無論如何騰躍挪閃,也逸不出無形劍氣之中!
顧惜朝心念電轉,趙佚本來就是像貓玩弄到了手的老鼠一般,有意捉弄。若非如此,早在第一個琴音撥動之際,已可要了二人性命。
一橫心,顧惜朝如箭矢破空般直沖上去,身形一轉,淩空下擊,直往他劍氣中心飄去。
趙佚臉色一變,喝道:“顧惜朝,你狠!”
玄天七音本為無形劍氣,随樂聲高低起伏,激越中平而變化。趙佚選擇陽關三疊,一是為了斯景斯情,一也是怕顧惜朝接不住,傷了他性命。若是來一曲廣陵散,戚顧二人恐怕早喪命在他無形劍氣之下。
顧惜朝熟知音律,卻揀了陽關三疊第三變中最激越一句,直沖進他劍氣之中。那不勢必人被劍氣穿得千瘡百孔?!
趙佚直氣得胸口發痛,這豈不跟當年顧惜朝抱琴如飛蛾撲火般一樣?只是此時,不能不救。但劍氣已發,當下也顧不上什麽準頭,琴身一豎,劍氣直排山倒海一般,将方才劍氣逼向一側,直打得游魚翻飛,清波碎銀。
戚少商眼前一亮,趙佚為求不傷到顧惜朝,左脅空門大露,劍氣已撤。一聲長嘯,逆水寒直刺向他要害。
趙佚面色一寒,玄天七音雖是不世神功,但有個問題便是需要時間凝聚劍氣,戚少商一劍勢若龍翔,不愧是九現神龍,正是他舊力已撤新力未生之際,抓得是毫厘不差!
戚少商一劍刺到他面前,只覺有一層罡氣攔住,劍尖在罡氣上咝咝作響,竟然刺不進去。心中一寒,此時趙佚應該是內勁最薄弱之時,罡氣還能不破?突覺後面風聲作響,寒氣避來,知是顧惜朝神哭小斧已出手,暗自凝氣,只待機會。
小斧撞上罡牆,直彈回去,但戚少商何等功夫,直覺劍往前一送,仿佛水銀瀉地,卻有了一個小孔。當下全力出劍,直往那缺口刺入。
只聽铮地一聲,趙佚琴弦第一根斷了。
顧惜朝收回小斧,道:“好!琴弦一斷,你還怎麽彈?你說的是聽完一曲,你若是自己彈不完,也是你輸!”
铮地一響,第二根琴弦已斷。
趙佚好勝心起,即使他要殺戚少商不是難事,但他偏就要彈完這一曲。琴弦雖斷,他內力卻生生把琴弦繃緊,依然能彈出音來。
戚少商聽到顧惜朝的話,心念一動,手下加力,铮铮兩聲,琴弦又斷了兩根。
最後一根琴弦斷掉,陽關三疊也已彈完。趙佚暗嘆一聲,自己這是在幹什麽?鬥氣麽?兩個人算是聽完了,又做了傻事。心裏有氣,伸指在琴上一彈,七根琴弦全部飛起,直刺向戚少商。
戚少商一驚,揮劍急掠。
琴弦在趙佚手下,與劍氣無異。趙佚未出全力,戚少商揮劍掃落六根,第七根終于還是插入右腿。
顧惜朝微微皺眉,趙佚此舉,只是戲弄,不欲殺人,他卻為何?決然不信趙佚是心善之人。再看趙佚,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當真莫測高深。
顧惜朝笑道:“皇上,惜朝先告退了,你不會食言吧?”一提氣,身影如雁般掠過湖面。
趙佚望着他身影消失,再看戚少商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他不走,還等你殺他?這個人,腦筋轉得太快了!”抱起琴,道,“你走吧,我從不食言。”
戚少商覺得似乎太便宜了點,趙佚笑道:“你該慶幸,若我跟顧惜朝一樣,發過的毒誓當喝水一樣,你今日休想留命。”望着遠方,道,“其實,你不殺他,江湖上自有人殺他。他重出江湖以來,先是在你連雲寨庇護之下,後來在我身邊,更是休想有人動他分毫。如今他孤身一人,很難說會碰到什麽事。”
戚少商淡淡道:“我不會讓別人殺他。”
趙佚長笑一聲,上了一葉輕舟,小舟漸蕩漸遠。“傻,你們兩個人都傻。不過,天下又哪有真正窺得透,看得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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