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看着她

雲家的院子裏有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一間,正房中間的屋子自然是廳堂,雲梓裏夫妻住的是東屋,西屋是雲朵和雲落的住處,今日雲落去陪大嫂,便只有雲朵一人住西屋。

雲海的房間是西廂房,與姐姐的屋子隔着一個天井。晚飯後,大石匠就跟着雲海進了西廂房,想到自己一見鐘情的姑娘就在不遠處,他心裏怦怦地跳個不停,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雲梓裏夫婦也沒睡,正在低聲說話。“你一向不愛管閑事的,今日怎麽把個平日無甚往來的族妹都搬出來了?”

苗氏抿嘴一樂:“還說我呢,你還不是一樣,那半壇子酒兩年沒喝了,怎麽今日就搬出來喝兩盅?而且呀,喝的還不止兩盅,若不是人家酒量好,只怕就被你灌醉了。”

“醉了好呀,醉了才能說真話,看真人。你說這算不算老天爺的心意,咱們家朵兒識文斷字、端莊大方,本應是媒人踏破門檻兒,咱們好好挑挑的。可誰知,連續兩年水災,莊稼顆粒無收,咱們奔水鎮的姑娘都倒了黴。竟沒有好人家願意娶。”雲梓裏一向把女兒視作掌上明珠,原本是想好好地挑一挑姑爺的。

“是啊,”苗氏也嘆了口氣:“老天爺不公道,可毀了這兩年及笄的姑娘們了。原本都是五兩銀子的彩禮,男方求、女方嫁,如今可好,咱們這幾個遭了災的鎮,男方拿不出彩禮來,別說彩禮,嫁過去恐怕連肚子都吃不飽。那上游的源水鎮、清水鎮卻趁火打劫,不但彩禮錢一分不給了,還一個個的眼高于頂,一臉瞧不起人的模樣。就算姑娘能嫁過去,也只是被人欺負的份兒。咱們家是不缺這五兩銀子彩禮的,只不過,高了怕閨女受委屈,低了又怕閨女餓肚子,這高不成低不就的,實在讓人為難。”

雲朵在西屋裏隐約能聽到爹娘在說什麽彩禮、閨女之類的話,她把頭探向門口仔細聽聽,卻也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雲朵心裏明白,因為這兩年的水災,村裏的姑娘們都沒能嫁個好人家。爹娘舍不得讓自己嫁到不合适的人家受罪,這才一直沒有定親。

不定就不定呗,反正年歲也不算很大,過兩年再定也是一樣的。和雲朵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妞子和阿丹都沒嫁人呢,自己又何必着急。

雲朵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急,叫爹娘替你着急。

雲梓裏言歸正傳:“我瞧着這孩子不錯,穩重大氣,也會說話。他執意想留在咱們家,似乎就是想讓咱們多瞧瞧他。”

苗氏趕忙點頭,就像在暗夜中丈夫能瞧見似的:“對呀,咱們是得仔細瞧瞧他。家在源水鎮,父親又是裏正,還有祖傳的手藝,人長得也高大結實,模樣不差,這麽好的條件,怎麽不早早定親呢。別是有什麽隐疾吧,咱們也不能光顧着高興,千萬別頭腦一熱,坑了閨女一輩子。”

躺在雲海屋裏的大石匠,并不知道未來的岳父岳母,正在議論自己。

他一心想着,明日究竟該如何說話做事,才能給她家人留下好印象。又忽然想起一事,他們村子裏鬧了兩年水災,家中糧食不夠,姐弟倆才把一筐榆錢看的那麽重要。自己飯量這麽大,可不能白吃人家的,豈不太讨人嫌了。不如明日帶着雲海回一趟家,背兩袋米來,順便讓雲海瞧瞧自家給新媳婦蓋好的青磚大瓦房,也讓他見見爹娘,明白他們都是老實憨厚的人。

次日一早,魯鐵杵早早起來,穿戴整齊坐在床沿,瞧瞧一旁酣睡的雲海,淡然一笑,默默聆聽着外面的動靜。

庭院中響起了腳步聲,他透過窗縫一瞧,苗氏進了廚房,雲梓裏在院中洗臉漱口。

魯鐵杵這才走出屋門,跟雲梓裏打招呼,開始洗漱。

雲梓裏洗了臉,一邊用棉巾擦着,一邊說道:“這麽早就起來了,你可真是個勤快的年輕人,我家那兩個孩子讓你見笑了。”

大石匠憨厚地一笑,把他用過的洗臉水潑在院子裏,舀了一瓢清水進盆:“雲叔,我習慣早起了。最好的石料都在山頂,我得一早起來,帶上幹糧,爬到山尖上去仔細尋找,才能找到最合适的石料。要是起的晚了,到了山頂就得午後,哪還有功夫仔細尋找。”

雲梓裏點點頭:“業精于勤荒于嬉,你肯努力是對的,真該讓雲海跟着你好好學學。”

魯鐵杵低頭洗臉,收拾利索之後,就從昨日帶來的褡裢中拿出錘子、鋼釺、錾子等工具,開始打磨那一塊大石頭。他先圍着石頭轉了幾圈,摸摸這又瞧瞧那,卻始終沒有動手。

雲朵是在自己屋裏梳洗的,昨日的衣裳在爬山時髒了,今天她穿了一套水紅色的長裙,領口繡了幾朵精致的小花,頭上依舊是簡單的發髻,只別了兩根烏木簪子。

姑娘一出門就看到了庭院中那個高大的男人,這樣一個陌生的大男人住在家裏,還真是有點別扭,不明白昨日爹娘為什麽那麽熱情。

“雲朵妹子,你也起來啦。”大石匠左手拿着鋼釺,右手執錘,見自己惦記的人終于出現了,就不再磨蹭,把鋼釺放在早就找準的位置上,一錘下去,把石頭開成兩半。

雲朵本是要去廚房給母親幫忙的,可是剛下臺階,就被“咔”地一聲響震住了。

他的力氣也太大了吧,那麽大一塊石頭,一錘下去就斷成兩截。他輕松地移走一半,對着另一半敲敲打打,勾勒自己想要的形狀。

廚房的窗戶是敞開的,苗氏望了一眼女兒的表情,心裏有點擔心了。自己和丈夫都看好的小夥子,自家閨女好像不是很喜歡啊。她臉上的表情并不歡喜,也無嬌羞,除了吃驚還暗含着幾分懼怕。

雲朵從昨日就知道這男人力氣大,其實也沒什麽可吃驚的。可是當她親眼見到碩大的石頭被他一下子劈成兩半的時候,她還是害怕了,忽然想起好友胡妞子的一句話:我姐時常挨打,姐夫吃醉了酒,一巴掌下去就能把她的腰拍斷。

原本雲朵對這句話是不信的,只當妞子心疼姐姐,故意說的厲害些。現在她信了,若是嫁個這樣的壯漢,一巴掌下去真的能把腰拍斷啊!

石匠敲敲打打幾下,眼光的餘光忽然掃見臺階旁的紅裙子沒有動,心裏便突突地猛跳了幾回,貌似不經意地直起身子,又看一眼心上人,朝着她憨厚的一笑。

雲朵緊緊攥在一起的兩只小手顫了顫,低下頭快步進了廚房。

早飯是稀粥鹹菜,蒸紅薯芋頭,還有昨晚剩下的兔肉,那只兔子挺肥,炖了整整一大鍋,昨晚吃的連一小半都沒有。

雲梓裏拿了一塊最大的紅薯遞給石匠:“鐵杵啊,你這麽高的個子,飯量肯定不小。敞開吃,別餓着,雖是遭了水災,來個親戚管幾天飯還是管的起的,只是飯菜差些,你不嫌棄就好。”

魯鐵杵高高興興地接過來,痛快地咬了一大口:“姨丈放心吧,我不會見外的。”

吃過早飯,雲海就坐在臺階上瞧着石匠做活兒。苗氏讓雲朵做些袼褙,天氣快要熱起來了,得給家裏的男人做新鞋,尤其是雲海,腳長得特別快,一雙鞋穿不了兩個月就被頂破了。

做袼褙得在陽光下,雲朵找出一堆碎布頭,調好了漿糊,就搬起一個矮桌走到了院子裏。大石匠一瞧,趕忙放下手裏的鐵錘鋼釺,走過去接下桌子:“這麽重的東西,你怎麽自己搬呢,叫我不就行了。”

被人搶了桌子的雲朵有點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紙糊的,搬個桌子還不成了?這小矮桌沒那麽重,不然我就叫雲海幫我擡了。”

大石匠沒有分辯什麽,只認真地問道:“還有什麽要拿的,我幫你拿,這個放哪裏?”

“你就放這吧,挨着臺階就行,別妨礙你幹活兒。”雲朵用手一指,他便準确地把桌子放在那個位置上。

他空着兩手站在那裏,等着雲朵吩咐別的活計,就見她轉身進門,拿出一堆碎布和一小盆漿糊,就自顧自地忙碌起來。她坐在小板凳上,鋪上一層布,刷一層漿糊,再鋪一層布,再刷一層漿糊,這樣才能做成布鞋的千層底。

大石匠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又開始敲敲打打。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好處。

二人雖隔着一段距離,可是她的矮桌位置低,他彎下腰和直起身的時候都能看到她。看她粉白嬌俏的側臉美的像一幅畫,看她柔軟的小手上下翻飛,就像一對白鹁鴿在那裏動來動去,撓的他心裏癢癢。

若是能把她娶回家就好了,可以這樣日日看着她,日日陪着她,多好!她說話的聲音也那麽好聽,他肯定會聽她的話,什麽都依着她。

“魯二哥,你在那笑什麽呢?”雲海納悶地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撸二哥:我笑了嗎?我沒笑呀,誰說我笑了?我沒有,不是我。

雲朵:你分明笑了。

撸二哥:嗯,媳婦兒說我笑,那就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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