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水裏撈

胡妞子和胡牽娣是本家,又住在一條街上,從小就被她欺負,有苦沒處訴。後來便只跟雲朵和朱丹來往,很少和胡牽娣一起玩兒。

朱丹也氣得直磨牙:“就是,要是雲朵嫁這樣一個好人家,我心裏頭是服氣的。胡牽娣那個性子,還不如我脾氣好呢,怎麽她就能嫁到魯家河去?”

兩個要好的小姐妹都替自己抱不平,雲朵趕忙低聲勸道:“你們快別說了,要是傳到牽娣耳朵裏多不好,個人有個人的命,不用強求。”

朱丹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下手中搓衣裳的動作,猛然擡頭看向雲朵:“我想起來一件事,昨日聽我大哥說,有個長得又好、人又高大的男人,跟着雲海去了你家,說扛了滿滿兩大袋糧食呢,那是不是你爹娘給你尋的姑爺呀?”

“哎呀,你們瞎說什麽呀,人家年紀又不大,過兩年再找婆家也行,你們不要再這樣說來說去了,讓人聽見多不好。”雲朵着急解釋,一時忘了水邊的衣裳,話說完了才發現自己那件淡紫色的裙子被沖進了河裏。

雲朵着急地站起身來,在草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想去把衣裳挑起來。可是河面太寬,等她拿着樹枝跑回來的時候,衣裳已經被沖開了幾尺遠,根本就夠不着。

哎呀,這可怎麽辦?

雲朵扔掉手裏的短枝,着急忙慌地往路上跑。土路對面有幾排小樹,那裏可能有更長的樹枝,跑得太快,沒注意看路,嬌滴滴的大姑娘差點撞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上。

魯鐵杵挑着兩個大木桶,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卻見雲朵忽然急急地朝自己跑過來,他心中很是驚喜,卻也很快就反應過來,雲朵并不是過來找他的,倒像是急急地在找什麽東西。

“啊……”眼見着就要撞上了,雲朵才發現面前有個高大的身影,可是已經來不及收住腳步。

魯鐵杵大手一伸,扶住雲朵肩膀,幫她穩住身形:“雲朵妹子,什麽事這麽急,我幫你。”

雲朵這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大石匠,而在他身後跟着的,是同樣挑着兩個木桶的雲海。雲朵自然不好意思支使這個遠房親戚幹活,就急急地對雲海說道:“我的衣服被河水沖走了,雲海,你快去找根長樹枝,幫我挑回來。”

“哦,好!”雲海放下扁擔,撒腿就往小樹林裏跑。

魯鐵杵也放下扁擔,望了一眼正在沿着水流往下游漂的衣裳,皺起了眉頭。這個距離已經有丈餘寬,普通的樹枝根本夠不着。

他邁開大步,毫不猶豫地走向路邊一棵大楊樹。楊樹大約有碗口粗,枝幹筆直,斜枝不多。大石匠伸手一夠,剛好能抓到最底下的一根樹杈。那樹杈足有兩丈長,手腕粗細。他抓牢了樹杈,猛一用力,只聽“咔巴”一聲,碩大的一根樹杈,竟被他一手折了下來。

“姐,地上都是小樹枝,沒有那麽長的樹枝啊。”雲海在小樹林裏大喊道。

衣裳還在順着水流往下游漂,魯鐵杵不敢耽誤工夫,手上握着粗樹枝,邁開大步就往河邊跑。雲朵一邊追着他的腳步跑過去,一邊扭着頭朝雲海喊:“不用找了,魯二哥折了一根樹杈,你快過來吧。”

雲海跑出小樹林,就看到了路邊楊樹上那整齊的斷口,不禁點頭贊嘆:“力氣大就是好啊!”

大石匠奔到河邊,雙手牢牢握住樹杈的根部,把前端往前一伸,就阻斷了正在漂流的衣裳。他雙膀使力把樹枝一擡,就挑着那一件衣裳回到了岸邊。雲朵趕忙跑過去,把自己的衣裳拿下來。

“謝謝你啊魯二哥,要不是今天你在,我這衣裳恐怕就拿不回來了。”

高大的男人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嘴大白牙:“沒事兒,不算啥,還謝什麽呀,太客氣了。”

河邊洗衣裳的女人們已經看傻了眼,這男人力氣也太大了吧,高大健壯不說,長的還挺英俊。便是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也十分讨人喜歡。

大姑娘小媳婦兒們都看呆了,雲朵卻不以為然,拿着自己的衣裳回到河邊繼續捶打。卻又忽然想起什麽,轉頭看着弟弟問道:“你們怎麽跑到河邊來挑水了?我記得家裏的水缸是滿的呀。”

雲海撿起扁擔扛在肩上,呵呵一笑:“水缸裏不缺水,是因為魯二哥把石頭的粗工幹完了,接下來是細工,他說得把石頭用水泡透了才行。”

“哦。”雲朵輕輕應了一聲,轉回頭來繼續洗衣,沒再關注他們。

她是專心洗衣裳了,其他人可靜不下心來。一個個地都用探究的眼神望一眼高大的男人,又瞧瞧雲朵。繞是雲朵低着頭,也能感覺到來自左右兩側熱乎乎的目光,只盼着他們挑了水趕緊走,不要跟自己說話。

怕什麽來什麽,魯鐵杵輕松地挑起滿滿兩大桶水,路過雲朵身邊的時候,十分熱心腸地問了一句:“雲朵妹子,快洗完了嗎?你的木盆沉不沉,要不我們等你一會兒,我幫你拿。”

這一句話不要緊,身邊熱乎乎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變成了火辣辣!

雲朵又羞又急,心想昨日瞧着這石匠挺穩重的,也會說話,今天怎麽就看不出形勢呢,這樣瞎讨好是要被人誤會的。

“不用了,魯二哥,你們快回去吧,我拿的動。”雲朵紅着臉說道。

大石匠也沒強求,爽朗一笑:“哦,那我們就先回家了。”

在衆人的注目禮中,魯鐵杵和雲海挑着水桶走了。

河邊的女人們熱烈地讨論起來:“這男人真厲害呀,力氣太大了,人也不錯,雲朵,這是你家的姑爺嗎?”

“對呀,我瞧着這男人跟雲朵還真是挺配的,長得都好,人也能幹。”

衆人叽叽喳喳地說個沒完,氣氛熱烈到雲朵都插不進話去。好不容易等到人們喘氣的機會,雲朵趕忙解釋:“嬸子大娘們,你們饒了我吧。那只是我家的一個親戚,他是個石匠,要在我家住住幾天,做些石器的。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他是我娘的外甥,我爹娘答應他住的。”

衆人見雲朵又羞又急,便信了她的話。若真是姑爺,她也沒必要這般解釋。

絨花嬸子高興地問道:“瞧着這男人不錯,既能幹,性情又好,雲朵,你家要是沒有結親的意思。不如給我侄女說說,這麽好的男人上哪找去。你快跟我說說,他成親了嗎,定親沒有,家是哪個村的,會一門石匠手藝,估計日子差不到哪去。”

朱丹不耐煩地瞧了一眼絨花嬸子,高聲道:“你們都別搶了,我和雲朵、妞子最要好,雲朵的表哥就算沒定親,那也應該是定給妞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雲朵,你說是不是?”

胡妞子趕忙推了朱丹一把:“你別瞎說,我才不嫁這樣的人呢。”

河邊的聚群洗衣,一時變成了争論大會,可是已經回村的石匠卻沒聽到。他挑着水走到雲家門口,正要進門,卻聽到一聲熟悉的馬嘶。轉頭一瞧,竟是自家的馬車颠颠地跑了過來。那馬認得主人,見了魯鐵杵就停住馬蹄,用馬頭蹭了蹭他。

“二哥,你怎麽在這呀?”魯鐵蛋從車轅上跳下來,驚喜地拉住石匠。

魯鐵杵放下扁擔,拍了拍馬頭,也納悶地問道:“鐵蛋,你怎麽來了?”

魯鐵蛋嘿嘿一笑,撓着頭說道:“前幾日,孫媒婆介紹我相親來着,今日說好了來下聘。我娘病了,來不了,本來是說讓我在大浪村接上孫媒婆,可她今天有事,非要我自己來。二哥,你在這太好了,你跟我去吧,我這心裏頭突突地,可怕了。”

魯鐵杵瞧了一眼馬車上拉着的東西,點點頭:“鐵蛋,這事我不能跟你去,既是兩家已經說好了,你自己去就行。別害怕,咱們魯家的男人都是膽子最大的,你老丈人不會吃了你的。”

他拿起扁擔要挑水進門,魯鐵蛋卻揪着他衣襟不放:“二哥,你就跟我去吧。我求你了,二哥,我特別害怕,就我一個人,他們要是打我怎麽辦呀。”

雲海在後邊噗嗤一下樂了:“你要定親的是哪家呀?把你吓成這樣。”

“是你們村的裏正家,我也沒記住叫什麽,裏正都挺厲害的,我大伯就挺厲害。”魯鐵蛋個頭也不矮,比魯鐵杵矮半頭,卻比雲海要高一些。臉上的表情卻很有意思,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小夥子該有的,倒像是個比雲海還要小的稚嫩少年郎。

雲海一指不遠處的藍漆大木門:“那就是裏正家,門口有一棵棗樹的,和我家就隔了兩家,你快去吧,快晌午了,別讓你老丈人久等,要是有事找魯二哥就來我家。”

魯鐵杵拉開魯鐵蛋死死攥着衣襟的手:“鐵蛋,聽話,自己去吧,別的事情我可以陪你去,但是定親這種事必須你自己去。一會兒若是有什麽事,就來這裏找我,紅漆大門的這一家,記住了?”

魯鐵蛋見二哥不肯,也就沒法子了,只得悻悻地牽着馬往前走。

河邊的女人們洗完了衣裳,在絨花嬸子的帶領下,全都走了裏正家這一條街,想瞧瞧他家的新姑爺。“啧啧,門口拴着的真是大馬車呀,走,快去瞧瞧,長長見識。”

可是,沒等衆人走到胡牽娣家門口,就見裏面踉踉跄跄地跑出來一個小夥子,在街上哭着大喊:“二哥,二哥你在哪,他們欺負我,二哥……”

緊接着,人們看到雲朵家門口跑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是剛才挑水的小夥子。“鐵蛋,怎麽了?”

胡家的人全都追了出來,胡牽娣指着魯鐵蛋大罵:“你這個騙子,居然敢騙婚,看我不打死你。”

魯鐵蛋緊緊抓住石匠的胳膊:“二哥,我沒騙人,他們一群人一起罵我,還要打我。”

魯鐵杵上前一步,把鐵蛋擋在自己身後:“你們為何說他騙婚,我們魯家是講道理的,有什麽事你們跟我談吧。”

胡牽娣氣得呼呼地喘着氣,指着魯鐵杵大聲喝道:“魯鐵蛋是獨子,你是哪門子二哥,讓我們跟你談,你算老幾?”

魯鐵杵把臉一沉,神情嚴肅地說道:“我們魯家的規矩,誰做石匠,誰将來就是族長。我們鐵字輩的兄弟都長大了,以後各自成家立業,我就是族長,你說我算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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