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兒媳婦

“雲海你快停下、快停下, 我要下車。”雲朵急得趕忙去搶缰繩。

雲海勒停了馬車,納悶兒地看着姐姐:“你下車幹什麽?咱們把錢給了魯大娘就回家去啊。”

“我不進去,你自己去給錢, 我在村口等你, 給完錢你再出來找我。你別提我, 就當我沒跟你一起來。”雲朵背上自己的小包袱, 就想往馬車下邊跳。

雲海十分納悶地拉住姐姐手腕:“姐,你這是折騰什麽呀?”

“我……”雲朵有苦難言, 無奈說道:“上次魯二哥送我回家,還給咱娘買了兩包糕點呢,這次咱們倆來,空手就來了,多不好意思。我不去了, 你一個少年郎,空手就空手吧, 人家不會怪你的。”

雲海撓撓頭,覺得姐姐說的也有道理,忽然瞥見車上放着三把油紙傘,雙眸一亮:“這不是有幾把新傘嗎?就拿這個當進門禮吧。”

“這……”這三把油紙傘是雲朵給母親苗氏, 大嫂李氏和妹妹雲落做的。給了魯家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不想在定親之前見公婆呀。

迎面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瞧見馬車,便納悶兒的湊到近前:“這不是我家二郎趕出去的馬車麽, 怎麽被你們趕着回來啦?你們是誰呀?我竟不知道家裏還有這麽一門親戚。”

雲海見過魯鐵杵的母親, 是個有些瘦弱,帶着三分病氣的女人, 頭發已然花白,而眼前這個微胖的婦人顯然并不是魯大娘。

雲朵窘迫的很,想躲沒躲開,也不知來的這人是不是魯鐵杵的母親。只能跳下馬車,恭敬的立在一旁。

雲海朗聲解釋:“這是魯二哥的馬車沒錯,他在城裏做工,今日回不來,讓我們給魯大娘捎個話兒。”

魯二嬸點點頭:“原來你是他的工友啊,我是他二嬸,來,我給你帶路吧,前面就是他家。”

雲朵偷眼瞧了瞧這位魯二嬸,心裏暗暗叫苦,這下是跑不了了,只能硬着頭皮去他家走一圈。

“喲,這姑娘真俊呢,你們是哪個村兒的?”魯二嬸時不時地看雲朵一眼。

“奔水鎮,小浪村的。”雲朵乖乖答道。

“小浪村的呀,跟鐵蛋定親的那個姑娘好像就是小浪村的。”

雲朵擡頭一笑:“二嬸,您說的是胡牽娣吧,我們兩家住一條街的。”

“喲,這一笑起來更好看了,看來你們小浪村不錯呀,那胡家的姑娘長得就挺好的,人也爽利,如今瞧見你,比她還勝出一大截兒。”

說了沒有幾句話,就到了魯鐵杵家門口。魯二嬸揚聲朝裏面喊了一嗓子:“大嫂,家裏來客人啦,是二郎的朋友。”

雲朵站在門口,被那一幅氣勢恢宏的八仙過海石雕震撼住了,好漂亮的石雕啊,上面的神仙形态各異,衣袂翩飛,就跟活的一樣。

雲海瞧着姐姐驚呆的模樣,嘿嘿笑了起來:“姐,好看吧?我頭一次來魯二哥家的時候,跟你一樣的表情。”

雲朵贊嘆地點了點頭:“真好看,這手藝也太高超了,這是魯二哥雕的嗎?”

話音未落,魯大娘杜氏和魯三嬸繞過影壁,走到了門口。乍然一見自家門口站着個美若天仙的大姑娘,把魯大娘驚的不知說什麽好。

她瞧瞧馬車,沒錯,是自家的馬車,再瞧瞧趕車的少年郎:有點兒眼熟。

“魯大娘,我是小浪村的雲海,上次跟着二哥來過一回,您還給我炖了雞肉吃呢,還記得我嗎?”雲海歡歡喜喜說道。

經他提醒,魯大娘一下子全想起來了。雲家不就是二郎故意攀親戚,要住下的那一家麽。他相中的就是她家的姑娘,他還說,帶着那姑娘和她弟弟去城裏一起做工來着。

難道……,難道就是眼前這個既貌美又端莊的大姑娘?

魯大娘嘴角一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又把雲朵上下緊緊打量兩遍:“那這姑娘是?”

“這是我姐雲朵,魯二哥和鐵蛋哥手頭上活兒忙,今天就不回來了,下個月才回來,讓我們把他倆的工錢帶回來給您。”

雲朵解開包袱,從裏面拿出一大一小兩串錢,雙手捧過來給魯大娘:“大娘,這一大串是九百文,是魯二哥的,這一小串是六百文,他說請您轉交給三嬸。”

“哎,好好,他三嬸就在這兒呢。正好,今天她來找我說鐵蛋成親的事。他三嬸,你快拿着、拿着。”魯大娘把兩串錢一股腦的塞給魯三嬸,激動地拉住雲朵的手:“姑娘啊,快進屋,進屋坐,大娘給你泡壺好茶。中午別走了,吃了飯再走,我給你們殺只雞,那個……他二嬸,你家水缸裏不是還養着兩條大鯉魚呢?快去給我拿過來。”

雲朵沒想到魯大娘如此熱情,令她受寵若驚,不知如何才好,趕忙推辭道:“不用了,大娘,這會兒離午飯還早着呢,我們倆把錢給您,就該回家去了,剛好回家吃午飯。”

“既來了怎麽能不吃飯呢?快、快進屋。”魯大娘萬萬沒想到,兒子相中的媳婦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這姑娘既漂亮又大方,一看就是個溫柔知禮的,難怪兒子絞盡腦汁地想把她娶回家。

如今姑娘出現在自己面前,魯大娘哪舍得放她走,拉着雲朵的手就往屋裏牽。

“那個……”雲朵不想進去,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頭求救一般看向雲海,卻忽然瞥見了車上的三把油紙傘。

“大娘,我車上有東西,您等我一下。”

魯大娘這才停住腳步,笑道:“不用拿,把馬車趕進院裏就行,東西丢不了。”

雲朵暗暗用力,才把被人家攥的緊緊的手抽了出來,走到馬車邊,拿起三把油紙傘:“魯二哥對我們倆頗多照顧,還給我們介紹了這麽好的差事。今日頭一次登您家的門,我們來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麽孝敬您老的東西,剛好這裏有我親手做的三把傘,就送給大娘和兩位嬸嬸吧。”

一把湖藍色的油紙傘,上面畫了嬌豔的玉蘭花,還題寫了四個字“蘭香雅意”,這是雲朵為自己的母親苗氏做的一把傘。眼前這三位長輩,魯大娘年齡最大,雲朵就把這把藍色的傘捧給了她。

另有一把淺紫色的,雲朵在上面繪了荷塘月色,題寫的也是這幾個字,這把傘本是要送給大嫂李氏,雲朵略一思量,就把這把傘送給了魯二嬸。

送給小妹雲落的油紙傘是紅色的,上面繪了嬌豔的粉色桃花,上面題寫了幾句爺爺在世時教過雲朵的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三嬸您家就快辦喜事了,這把紅色的傘就送給您吧。”

姑娘貌美溫柔,說話的聲音還特別好聽,魯家三位妯娌都被驚呆了。

魯二嬸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傘,看看精致的做工,又瞧瞧漂亮的傘面,簡直不敢相信,村子裏的柴火妞還能做出這麽好的東西:“姑娘,這傘真是你做的呀,你還會這手藝?”

雲朵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本不會做傘,是我們廚房的管事羅大娘教的。魯二哥幫着做的傘架,我只是畫了個傘面,幫羅大娘刷了熟桐油罷了。”

“哎喲,不得了啦,這傘面是你畫的呀?那這字也是你寫的,你還會寫字呢?”魯二嬸睜圓了眼睛問道。

雲朵羞赧地笑了笑:“我爺爺識字,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教過我們幾個孩子,略認識了幾個字。”

魯二嬸高興地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天爺呀,這真是老天爺開眼了,給我送來一個這麽好的姑娘。我家老四在家呢,他也識字,看過好多本書呢,我現在就去叫他來,叫他來跟你讨教讨教學問。”

魯二嬸擡腳就要走,卻被魯大娘一把抓住。平日裏魯大娘身子骨不太好,無論走路幹活,都不是魯二嬸的對手,可今日,她這手腳特別麻利,砰地一把狠狠抓住二嬸手腕。

“這是二郎的朋友,你回去叫老四幹什麽?老四還要念書考秀才呢,你別打擾他,快進來幫我做飯,人家姑娘來了,咱們不得好好招待一頓麽。”

魯二嬸看大嫂急眼了,先是一怔,轉瞬明白過來。莫非這是二郎相中的媳婦?那自家老四豈不是沒戲了。

魯家老三魯鐵松年初剛剛成了親,老四鐵樹年紀也不小了,卻還沒定親呢。老四自小就被送到學堂裏念書,立誓一定要考個秀才。可如今到了議親的年紀,媒婆給介紹的姑娘,他連見都不肯見。跟父母直言,一定要找個知書達理、識文斷字的姑娘,小兩口才能夫唱婦随,有知心話可說。

這下可把魯二嬸給愁壞了,村子裏識字的男人都沒幾個,要找個識字的女人,那簡直是太難了。即便鎮上有那麽一兩個,可人家也不願意下嫁到村子裏來,縣城裏識字的女人或許會更多,可那連想都別想,人家怎麽可能嫁到你魯家河。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如此心靈手巧的姑娘,魯二嬸以為老天爺開了眼,自己撞大運了,可是看大嫂這模樣,分明是不肯撒手啊。

魯三嬸滿眼贊嘆地瞧着手裏的油紙傘,又瞧瞧面前端莊大方的姑娘,她是不敢想什麽了,自家那憨兒子能定親已念了阿彌陀佛。這麽好的姑娘,她家鐵蛋根本就配不上人家,若是配二郎倒還差不多。

魯大娘平時病弱溫和,今日着實急了眼,倒把二嬸給鎮住了。她繞過魯二嬸,走到雲朵身邊,再次牢牢攥住雲朵的手:“姑娘,快跟我進去坐,你瞧這大太陽多烈呀,進去喝口水。”

“大娘,我們回家還有事呢,真的不能進去了,下次來再進去吧。大娘,家裏真的有急事,我們得趕緊走。”魯家這幾位嬸子大娘的熱情,已經把雲朵吓到了,若是跟着她們進了門,肯定要被問東問西,要是再留下吃頓午飯,那……

若是魯鐵杵在家還好,好歹能護着她些。可他不在,要讓自己面對這些長輩,雲朵愁得嘆了口氣。

雲朵的為難,衆人都看在眼裏,魯大娘也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熱情把人家姑娘給吓着了。二郎不在家,她又不太了解這姑娘的性子,萬一再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惹人家不高興了,耽誤了二郎的婚事可怎麽辦。

魯大娘有點兒猶豫了,便慢慢放松了手,糾結着問道:“你們真有急事啊,要是不太急,咱們就進屋坐會兒,喝杯水你們再走。”

雲朵一看魯大娘松了口,趕忙趁熱打鐵:“大娘,我們真有急事,得趕緊走,就不喝水了,回家再喝吧。”

“那……那就依你吧,你先等等,”魯大娘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屋子裏,很快就拿了幾個大桃子出來:“這是二郎他爹早晨剛在村邊園子裏買的,你們拿着在路上吃,解解渴,他爹去稻田裏了,要不你們……”

這兒媳婦自己是瞧見了,可魯勤光還沒瞧見呢,魯大娘有心想讓他們坐會兒等他爹回來,可這話怎麽開得了口呢。

雲朵算是看明白了,大石匠肯定把他倆的事跟家裏說了,要不然魯大娘不可能這般态度。這家夥真是的,回去再收拾他。

雲朵又看了一眼雕工精美的八仙過海,就邁步離開:“大娘、二嬸、三嬸,那我們就走了。”

“你先等等,”魯大娘又跑了過來,把雲朵吓的心驚肉跳,莫不是又不讓自己走了吧?

“你是不是瞧着這八仙過海雕的挺好看呀,這是二郎他爹雕的,你跟我來旁邊院子瞧瞧,這邊是二郎的院子,這影壁上的高山流水是他雕的。”魯大娘拉着雲朵來到了旁邊的院子,打開門就看到了巍峨壯觀的高山流水。雲朵的眼光落在了溪流邊幾個玩耍的胖娃娃身上,抿着小嘴兒笑了笑。

魯大娘在旁邊輕聲介紹:“這房子是前年蓋的,就等着給二郎娶媳婦呢,如今是他一個人住這院。你瞧這影壁牆,雕的還行吧?”

二嬸、三嬸在一旁都看出來了,這哪是介紹影壁牆呢,這分明就是介紹娶媳婦的新房子呢。生怕人家姑娘不肯嫁過來似的,恨不能把自家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人家看看。

“大嫂,行啦,人家姑娘着急回家呢。”魯二嬸說道。

魯大娘也明白,這熱情得有個度,不能太過了,便極力克制住想留下雲朵的激動心情,跟他們姐弟倆揮手道別,囑咐他們路上小心。

馬車在街口拐了個彎,轉到另一條街上去了。魯大娘抻着脖子都瞧不見那姑娘了,這才用力把兩只手一拍,歡喜笑道:“這兒媳婦太好了,我太喜歡了,我家二郎的眼光真是好,這孩子啥時候回家呀?得趕快去提親呀,這麽好的兒媳婦被別人搶走了可怎麽辦?”

魯三嬸也笑了起來:“大嫂,二郎那麽能幹,自然也要找個能幹的媳婦。”

魯二嬸摸着手裏的油紙傘,輕聲嘆息:“可惜呀,我們家老四……”

魯勤光扛着鋤頭走了過來,魯大娘瞧見,一溜小跑地迎了過去:“他爹,他爹呀……”

老石匠被吓了一跳:“你咋啦?”

“沒咋沒咋,咱們二郎看上的那個姑娘,今天來咱們家了。真好!我跟你說,我活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一個長得這麽俊,還懂事大方,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好聽,人還利索能幹的。你看,我手裏這傘是那姑娘做的,你快看呀,你快看。”

魯大娘激動的神情讓老石匠忍俊不禁,打開油紙傘瞧了瞧,連連點頭:“不錯,這傘架做的挺好,打磨的很圓潤,又不失筋骨,孔鑽的也方正。”

老頭子真沒眼光,氣得魯大娘一把搶回自己的傘:“你這不是看兒媳婦呢,這傘架咱家二郎做的,你看兒子手藝有什麽用?這傘面兒才是姑娘做的呢,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你一個老頭子,知道什麽呀。”

老石匠大笑起來:“是啊,我一個做公爹的,總不能天天盯着兒媳婦瞧,你和兒子喜歡就行了呗。”

“這倒也是,”魯大娘頗為得意:“我就盼着兒子趕快回來,咱們趕緊去定下這門親事,要不然啊,晚上睡覺我心裏都不踏實。”

作者有話要說:

撸二哥:雲海這車趕得好,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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