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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用完早膳，佯作不适便遣散了左右婢女。待婢女們一退下，她立即換上素衣簡裝，摘下頭上的翡翠玉簪，褪下胭脂妝容。

再回到銅鏡前，她已是個清秀女子，沒有了千金小姐的高貴奢華。

她對着鏡子淺淺一笑，不知為何因這鏡中簡單樸素的自己而更添幾分歡喜。

起身走到門前，她推開房門，小心地左右看看，見下人們已然退下，便立即轉身輕輕關上房門，向後院急急走去。

幸而因她心境平和，喜靜不愛喧鬧。所以平日裏對待下人也是溫柔和氣，只要下人們不犯什麽大的錯誤，她都不會厲聲責罵甚至是懲罰。

因而她身邊的丫鬟婢女都不會太忌憚她，有時她們家裏忽然有急事要回家探親或是有什麽情急之事她們都會越過管家直接找她，她向來也是應允她們再幫她們隐瞞。她們時常自後院的小門溜出府去，然後再自小門偷偷回來，因有她的庇護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沒想到有一日她也會用上這扇破破敗敗毫不起眼的小門，作出偷溜出府這樣不雅的行為。

雖是這樣，可當她真微顫着雙手輕開那道門時，她竟發覺她的激動興奮更甚擔憂自責！當她當真步出那扇門，轉身面對滿街的繁華和來往的路人時，她竟自心底升起一股輕松之情，滿滿地溢上了胸口！

轉眼再看向這座大而雄偉的府宅，她第一次有了茫然的神态。

她有些不安卻又滿是好奇地看着滿街的小販們高聲吆喝着，來往路人和悅談笑着。如此安泰繁榮的景象怪不得那雜書裏的富家千金們總是換裝出府了，果真是讓人愉悅欣喜的經歷呢。

小販們見街上出現了這樣一個清麗佳人，立即紛紛揚手，更加賣力地吆喝起來，“小姐，天氣那麽熱，來喝完酸梅湯呀！”

“不了，謝謝。”她歉意地對他笑了笑。

“小姐，這是剛出爐的包子，皮薄陷大，香軟鮮嫩！嘗嘗，如果不好吃，不要錢！”

“不了，謝謝。”她又是腼腆一笑，繼續朝前走。

包子攤的小販癡迷地看着漸漸走遠的芷嫣背影，不禁輕嘆道：“哎呀，真是個溫柔美好的女子啊！”

酸梅攤子的小二也抹着桌子，直點頭，“是啊是啊，真漂亮，我都想免費請她吃酸梅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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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梅攤子的攤主一聽，立即一掌拍上他的後腦勺，“瞧你那出息！”

小二傻兮兮地摸着頭，再看一眼那女子的背影，然後才轉身繼續忙活。

雷芷嫣慢慢走在人往人來的街上，各色各樣的攤鋪令她目不暇接。忽然她看見前方有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坐在一張破舊的小矮凳上，守着面前的小攤位，人們從她跟前匆匆走過，沒有人有駐足停留的跡象。那情景看了讓人心酸至極。

她擡步來到老婦人的攤前，低頭向攤位看去，這才發覺原來這位老人家賣的竟是木質發飾。雖說用的是木頭雕刻而成的發飾，可那花式做工卻十分的精巧細致。而且因是木質而成，每一件飾物都透着素雅大方的氣息，一入眼就叫她再也移不動步了。

“老人家，這些發飾都是出自您的手藝嗎？”好不容易挪開了眼，她立即擡頭好奇地詢問起這些精致飾品的由來。

“是啊，都是我這老婆子做的，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不知道這做的可有姑娘喜歡的？”老人家瞧着這位姑娘秀氣可人的，又這麽禮貌親切，也彎起了嘴角笑着答道。

芷嫣一聽，立即不敢置信地再次低頭看向鋪滿各式各樣發飾的攤子，木簪、木釵、木钿、木笄竟全是出自這位老婆婆的！她不禁贊嘆道：“老人家，您的手藝可真好！“

這些木質發飾雖不及金步搖，翡翠頭釵來得華貴絕倫，但這些素雅簡單的飾物卻更能讓人一見傾心。

她立即蹲下身，愛不釋手地拿起一件再拿起一件，放在手上細細端詳着。

“李奶奶，您今天又出來擺攤啦？有一段時日沒見着您了呢。“

李奶奶？芷嫣将眼神移到老人家臉上，綻開笑容，“李奶奶？老人家，我也可以這樣叫您嗎？“

“當然可以。“李奶奶看着眼前清秀可人的姑娘，笑得很慈愛。

“李奶奶，您的腿傷好了嗎？如果不方便就別出來擺攤了，我們可以去您家買呀。”又一個女子來到攤前，關切地詢問着。

“李奶奶，您腿受傷了？現在好了嗎？如果沒好，我帶您去醫館再瞧瞧。“芷嫣一聽這話，連忙放下手中的木釵起身詢問。

“沒事沒事，你們可別太緊張了，不過是崴了下腳，休息幾日就好了。“李奶奶笑着擺擺手，為這幾個姑娘的貼心感動不已。

“那怎麽行，萬一傷到骨頭了怎麽辦？李奶奶我還是帶您去看看大夫吧。“芷嫣急道，說着就要上前去扶老人家。

“唉？這位姑娘好面生，從前怎麽沒見過你呢？“這時身旁一女子看着這位面生卻善良熱心的姑娘，不禁出聲問道。

芷嫣這才轉頭看向她們，發現她們都是婢女打扮，手挎着籃子，大概是上街置辦物品來的。她朝她們微笑點頭，已示問好，正待開口，忽然面前的婢女瞪大雙眼，不知為何突然莫明恐慌不已，她一手搗住嘴，一手顫抖不已地指着疑惑不解的芷嫣，只差沒有失聲尖叫了。

旁邊的婢女見她這樣，十分納悶：“小翠，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你這是幹什麽，為什麽這麽對這位姑娘，趕緊給姑娘賠不是啊！”

而那位驚慌的婢女依舊處在極度驚恐中，無法自拔。

“這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小翠她也不知怎麽的，你別見怪吶。”那位婢女歉意地朝芷嫣彎腰道歉，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小翠像是突然驚醒，她抓着婢女的手臂，抖着嗓音急道：“快走，快走，她是雷霸天的女兒，她是雷霸天的女兒！”

“什麽？”那婢女轉臉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芷嫣，随即回頭斥道：“別瞎說，你何時見過雷霸天的女兒？何況，他的女兒怎麽可能如此溫婉善良，你怎可以如此毀人家姑娘的名譽！”

“我知道，我知道！我昨兒個随夫人去雷府參加雷家小姐的及笄了，你忘了？就是她，就是她啊！”

那位婢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整個人驚恐得瑟瑟發抖。

雷芷嫣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得無法言語也無法思考，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幾位婢女，沒有一點動作。忽然，她回頭看向李奶奶。然而入眼的卻是李奶奶滿是驚恐懼怕的雙眼，那樣強烈分明的驚恐如一把刀一樣在下一瞬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明明方才她們還如此親切友善的交談，為什麽忽然會這樣……為什麽……

這一場小小騷動立刻引來了許多過路人，幾個婢女瑟瑟發抖地跪在一個姑娘面前，而那姑娘卻狠心的沒有一點安慰和原諒的意思，任誰看了都讓人覺得不平。

“姑娘，你就饒了她們吧，能有多大的事，瞧把她們吓得。”

“是啊姑娘，你一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硬心腸！”

“你……你們別說了，當……當心她……她……她是雷……雷霸天的女兒！“小翠看着圍觀的好心人幫她們解圍，害怕他們被連累，連忙出聲提醒，以免他們惹禍上身。

幾乎是話落的瞬間，原本勸解的路人在頃刻間都噤了聲。然而不過靜了片刻，不知是誰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一聲重哼像是一個解令般，所有人都忽然怒目直視呆呆站立在人群之中的芷嫣，那眼神充滿嫉恨憤怒，像是要活活将她撕碎了似得。

“原來是雷霸天的女兒，怪不得有這麽一副壞心腸！她也得跟她爹一樣，不得好死！”

第一聲咒罵終于破口而出，“就是，遲早都有報應！”

“會遭天打雷劈的！不得好死！”

“……”

雷芷嫣像一個沒有魂魄的軀殼，直直立在人群中，任人唾罵。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滿憤怒怨恨，仿佛下一秒就會立即撲上來把她撕碎。

“看看他做的都是些什麽勾當，喪盡天良啊喪盡天良！”

“因果報應啊因果報應，孽障造的太多，都是得還的啊。”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們別說了！”所有的咒罵聲如同魔咒般聲聲盤旋在她耳邊，她難以忍受地蒙住雙耳，閉上雙眼，極盡痛苦地蹲下身，極盡可能地蜷曲緊身體。

“雷霸天的女兒！雷霸天的女兒！”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嫣兒，爹給你帶了把好琴來，快來試試，喜不喜歡？”

“嫣兒，爹這回去洛陽運回來一車的牡丹花，爹知道你喜愛賞花，快随爹爹去瞧瞧，喜不喜歡？”

“嫣兒……嫣兒……嫣兒……”

閉上眼，所有關于爹爹的畫面都是寵溺的，溫馨的。爹爹永遠都是那麽慈愛地着看着自己，她笑了爹爹比她笑得還開心，她傷心了，爹爹可以急得在屋裏轉上一天！他是那麽好的一個爹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爹爹，他不可能…不可能……

“讓開讓開讓開！滾開，死老頭，擋什麽道，耽誤大爺我辦要緊事！去你的！”

“啊！“佝偻的身形突遭重擊，一下就被踹到了一旁，仰倒在地上□□不止。

“雷家的狗出來了，快走快走！”

“快走！”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尖刻刺耳的辱罵斥責聲，蹲在地上的雷芷嫣一聽，這聲音竟如此的熟悉！

她立即擡頭朝聲源處看去，而映入眼眸的那場景瞬間叫她涼透了整顆心。

那個總是對她謙和微笑的雷總管此刻正滿臉猙獰，滿嘴髒話，整個人十足十得蠻橫霸道。

“還不滾開！死老頭，找死！”

眼見着雷總管擡腳就要踩上因混亂而倒在地上無法起身的老人家，她立即驚叫：“雷總管，停下！”

她的驚叫聲成功地阻止了雷總管殘暴的行為，他轉臉一看竟是他找了許久的小姐，立刻帶着仆人跑上前去。

“我的小姐啊，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蹲在地上啊？趕快起來趕快起來，別讓老奴心疼啊！”

芷嫣一臉呆滞地任由他扶起身，面前的雷總管臉上依然是那熟悉的慈愛笑容，剛剛那是什麽……那究竟是什麽？

“雷總管……”

“什麽都別說了，小姐，老爺他可急死了，趕快随老奴回家吧，別叫老爺擔心了。”

“嗯。”一想到爹爹會擔心，她滿心的疑惑立即被內疚代替。

對了，李奶奶！

她忽然記起那位李奶奶，不知道剛才那場混亂可有波及她老人家。她轉身朝攤位看去，發現老人家已經不見了，攤位上的木釵頭飾也都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張矮凳……

她垂下眼簾，不再作聲，靜靜地随着□□家回府了。

“原來是雷家的姑娘，可惜了……”身後的小巷口，一道蒼老的聲音嘆息道。

身旁的人沒有出聲，只是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緊緊地鎖着那道離開的倩影，直到它消失在轉角處……

雷芷嫣的這次出府旅程并沒有走得太遠，但就這短短時間內，她的失蹤就差點掀翻了家裏的房梁。

雷霸天甚至遷怒了整個府內所有的下人們，當雷芷嫣一進大廳，她看到的便是跪滿一地的婢女下人。更令她震驚的是，她的爹爹，她心裏最慈愛的爹爹，正用盡所有的力氣，滿臉戾氣地揮舞着手上的長鞭往第一排跪着的下人身上狠狠地抽着。

廳內是滿滿一地瑟瑟發抖的下人，令人窒息的廳內充斥着長鞭狠狠劃破空氣、劃破皮肉的聲音，下人痛不欲生地慘叫着，哭喊着。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都像是人間地獄般地呈現在芷嫣的眼前和耳內。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不過只是1個時辰，她的世界就完全變了樣！

“爹……”她輕喚出聲，神情茫然凄楚的像是失了家的流亡人，”你是我爹嗎？”

瘋狂抽動着的鞭子剎那間頓住了，雷霸天像是被失了定身咒似得渾身頓住。

他暴睜膛目地緩緩擡頭看向站在廳外的雷芷嫣，啞口無言地張着嘴巴，抖着嘴唇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有一雙眼睛像是裝了許多許多未欲出口的話語，震驚，驚慌，無措，緊張……可是，唯獨沒有愧疚，唯獨沒有歉意……

“你不是我爹爹，你不是我爹爹……”她不住地搖頭，看着眼前陌生可怕的人，一步一步往後退。

從此……她的世界轟然倒塌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