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是夜,雷府一反往常的沒有燈火通明。一片死寂黑暗的雷府,只有主院內的主卧房內亮着微弱的燭光。

“不行,我要去看看爹,求求你帶我看看爹!”

展承翊的左臂被用力地拉扯着,他心驚地立刻抱緊身旁的雷芷嫣,急急低吼:“冷靜點!”

“求求你……”

他當然沒有辦法拒絕她,早在今早毫無準備地掉入一雙楚楚可憐的杏眸裏時,他就可悲地發現,即使在那一刻,她要他死,或許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拔劍自刎。

這前所為有的感受真真讓他想來後怕,且不說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有這等沖動,就單純對他而言,也是極為危險的預兆。

他的一切好似就這樣交奉到了她的手上。

喜怒哀樂,生死禍福都能被她輕易掌握,不費絲毫力氣。只消她一個醉人的眼神,若花的笑顏,他便即刻上黃泉,下碧落,無怨無悔。

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細想原因。

也來不及權衡,該或是不該。

盯着她楚楚可憐的眼眸,他努力克制着即刻便要答應她的沖動。然而最終還是在懊惱下圈緊了她的腰,從主院內的大樹上,提氣飛躍,躍到了主卧房的房頂上。

雷芷嫣剛落定,便急急拿開幾片瓦片。亮光一下從小洞中透了出來,她立刻俯身向下望去。

屋內的燭光很弱,瓦洞正下方是圓桌,桌子上躺滿了橫七豎八的酒壺。再往下俯身,入目的是滿地的破碎瓷器,被推倒的衣架椅子。而她最記挂的爹爹,就地靠坐着桌腿,手邊的酒壺翻倒着,未喝完的酒沿着地面撒了一地。

爹爹睡着了,因為醉了,睡得很痛苦。

“錯了嗎?是我……錯了嗎?”

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毫無預兆得大顆大顆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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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咽着嗓音,斷斷續續地說着。宛如琵琶斷弦那般傷心,凄楚。

“我只是不願……不願您再造孽了……您為什麽就不能聽女兒的勸呢?”她趴伏在瓦片上,淚眼朦胧地看着坐在地上醉倒的爹,泣不成聲。

“富裕華貴……真的……那麽重要嗎?”她低語,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問睡着的爹。

一旁的展承翊,至始至終都沒有言語。

她的聲聲悲切,她的顆顆珠淚,句句擊潰他的心房,滴滴墜入他的心湖。

他緊緊抓着周圍的瓦片,極力隐忍着想要擁住她的念頭。

她的眼淚不停地落着,可是卻沒有一點聲響。那樣安安靜靜地哭泣着,更似一把利刃正在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他因她的痛更痛,因她的悲更悲。

雷芷嫣……你究竟下了什麽蠱術……

“真的……那麽重要嗎?”

忽然她轉頭,看向他。

臉上的淚水未幹,眼眶裏聚滿了淚水,她就那樣子望向他,看着他。

一直使勁抓着瓦片的雙手,終于松開了。

他緩緩舉起手,在她漸漸睜大的瞳孔前,越來越靠近……

突然,平靜的氣流中一股淩厲之勢強勁地急速朝他們沖來。

展承翊斂眸側耳,眼神一淩,立即騰空翻身。劍氣出鞘,迎勢而上,半路便将那支欲奪人性命的疾箭生生截下。

“誰!”他低吼。

這樣疾速迅猛的沖勢,一定是內力極其深厚之人。

他可以肯定絕不是雷府內的人。雷府的人雖然平時作惡多端,但都是些管事仆人,絕不會有如此高的武功。即使是被雷府之內的人發現了,也該是一群家奴蜂擁而至才對。

一想到有人在暗中監視他們,而他卻毫無所絕,展承翊甚為惱怒!

正待想繼續追查下去,忽然記起還留在屋頂的雷芷嫣,再深看一眼院中大樹高處的樹枝,立即折回。

然而,他還是晚了。

當他再回到原處,那被拿開瓦片的屋頂四周,早已沒了雷芷嫣的身影。

他怔怔地站在還留有她氣息的原處,頭一次亂了陣腳。腦中一片空白,他什麽也想不到!

雷芷嫣不見了!他只有這一個意識,雷芷嫣不見了!

雷芷嫣!

雷芷嫣!

在哪裏,你在哪裏!

雷芷嫣的心忽然一驚,她驀地睜眼,然而,入眼的卻是滿滿的漆黑。

這是哪裏?她怎麽會在這裏?

轉動脖子,她欲看清周圍處境。忽然後頸傳來一陣疼痛,疼得她蹙緊柳眉。

她試着努力回想事情的始末,然而一室的黑暗陰森讓她産生了極度的恐懼和不安。她腦子裏一片黑,滿滿的都是黑,她想不起來,什麽都想不起來。

展承翊!

忽然,一個名字在她腦中如閃電一般一閃而過,快得幾乎讓她抓不住。可就是這樣一個閃過,好像見到了亮光希望般讓她重聚稍許精神。

展承翊!

就是這個名字!

她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似只要念着這個名字,下一刻,他就真的會出現!

她閉眼不再看着這一片漆黑,只不斷地想着念着這三個字,心裏的亮光慢慢擴大,擴大。念着他的名字,她終于不再那麽恐懼了。她試着回想些什麽,努力地鎮靜自己去回想之前的事。

對了!今晚是她懇求展承翊帶她夜探雷府的!

因為她想看看爹爹的情況,傳言不會空穴來風,她想親眼看看爹爹的狀況到底是怎麽樣的!然後,他就真的帶她來了!他帶着她躍進雷府的高牆,帶着她上了雷府內最高的大樹,又在她的祈求下,飛到了爹爹房間的屋頂上。她在屋頂上看到了酗酒頹廢的爹爹,心疼悲傷不已。

就在她哭得心神俱碎之時,四周似有異動,然後,展承翊一個淩空翻躍,就消失在了黑夜裏。正當她茫然不安時,後頸一陣劇痛,便沒有了知覺。

她……被人挾持了,還是被人擄走了?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有……有人嗎?”她顫抖着嗓音,低低輕喚。

四周沒有一絲光線透過,她的低喚只讓她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到無助和絕望。

她抱緊自己,閉緊雙眼,腦海中滿滿都是那個人的名字。

展承翊,你在哪,你知道我被挾持了嗎?

你……會來找我嗎?

她将臉深埋在雙膝間,深深的恐懼依然籠罩着她,令她止不住得全身顫抖着。

“雷芷嫣。”

忽然一個低沉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四周響起,芷嫣的心剎那間停止了跳動。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緩緩擡起頭來,想看清發聲的是何人。可一室的漆黑令她無論如何睜大雙眼,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

“誰?你是誰?”她朝着聲音的方向顫顫巍巍地問道,害怕的她将自己抱得越來越緊。

周圍一瞬間又陷入了死寂,沒有任何答話也沒有任何聲響。

他在幹什麽?他在哪裏?

對周遭全然無知的芷嫣,恐懼越來越深。

更何況室內不只她,還有挾持她的人、

“你為何将我挾持至此? ”她壯着膽子,對着一室的漆黑,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話落音消,她仍然沒有聽到任何回話。周遭又恢複了之前的寂靜,沒有一聲響動,好像那人不曾存在般,都是她的幻覺。

越來越深的恐懼一寸一寸地爬滿她的心頭,而心裏的那個呼喊卻越來越急切響亮。

“展承翊……救我……”淚終于無聲地滑落,對着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她竟只能想到這個名字。她被自己對他強烈的依賴感吓到,但因此刻處境,也無法細想原由。

“展承翊……”她抱緊自己蜷曲的雙腿,再一次将臉深埋。緊閉雙眼,只反複低喃着那個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何時她竟睡着了,再次睜眼,入眼的依然是一片漆黑。

她試着起身站立,然而一夜的蜷曲和不安,令她感到全身酸痛不适。她扶着牆,一點一點地站起身,慢慢适應了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為何竟沒有一絲光線?像是置身在一處密閉的室內,沒有窗,但一定會有門!

恢複了些精神的她,輕輕拍打着牆壁,沿着牆壁慢慢向前走,她要找到門。即使她無法逃出去,也要找到門,那是她心裏唯一想到的。

就在她閉眼細細摸牆時,忽然身後響起一道巨大聲響,像是……石門!有人開啓了石門!

她立即睜眼,驚恐轉身。突然而來的光線雖不亮,但也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她急切地再次睜開,看着來人在越來越清晰的視線裏慢慢走來。

那是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左臉上戴着半幅黑色的面具。墨黑的長發垂肩披散,一身黑色穿着,連同披風,也是黑色的。

她望着他一步步朝她走進,不知為何該恐懼害怕的心,竟一點一點地平靜了下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陌生男子,他看着她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可不知為何她竟覺得似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悲痛彌漫在他眼中……

是她多想了嗎,為何竟有這般感覺……

“你……是将我挾持至此的人嗎?”她緩緩啓口。

她擡頭對上他的眼眸,發現此人眼中并沒有大奸大惡之徒該有的暴戾,也沒有泯滅良知的狠絕,他只是沉沉靜靜地回望着她,沒有言語。她猜不到靜默的他此刻在想些什麽,也猜不到她将會面臨什麽,他會如何處置她。

她猜不到,那眼神太過深沉,也太過複雜。

“是第二日了嗎?”她再次發問,但問的不再是被劫持的原由,也不再是他的計劃,她知道,他不會說。

“是。”

她微訝,他總算答話了。

然而,一陣失落随着他的答案布滿她的心頭。

展承翊,他,有找她嗎?他會來……找她嗎?

像是想到什麽,她忽然擡眸細看這将她“囚禁”了一夜的地方。

四面的石牆圈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密室,中央擺放着一張簡陋的桌子及椅子。周圍随意鋪着些稻草,她昨夜應該就是在那堆稻草中坐了一夜。

她終于憶起憤怒,她轉首憤怒地看向站在眼前的這個陌生男子,“你擄我到這裏究竟要做什麽?你是什麽人?你究竟是誰!”

他忽然動了,他挪開了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她防備地緊盯着他,一步一步後退。

終于,在離她三步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而她,也已無路可退。

“沈禦之。”他深深地鎖住她的眼,用着她無法看懂的眼神,深深地凝視她。然後,驀然轉身,朝石門走去。

待她終于回過神來,石門已在他身後慢慢關上。

她立即奔上前,而石門就在此時完全關上。室內,又恢複了一片黑暗,伸手也見不到五指的黑暗……

她驚恐地,憤怒地急急拍着門。用力地,不停地,拍着門。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你不能把我關在這,你不能把我關在這!”

她無力地靠着石門頹然蹲下了身,周圍是令人絕望而無助的黑暗。她好怕,好怕……

“救我出去……展承翊……”終于,眼淚自她眼眶大顆大顆地墜落。終于,她終于,哭了出來。

好似要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悲傷都毫無顧忌的發洩出來。而這一室的黑暗,似乎正是她此刻最為安全最為隐秘的屏障……

一聲聲悲切的痛哭聲,在密閉空曠的石屋內聲聲回蕩不絕。

那日,她跪在爹爹面前,說了大為不孝的話。爹爹的眼神悲痛傷心,她沒有上前安慰他……

那夜,爹爹喝得爛醉如泥癱睡在地上,整個雷府黑暗陰森。她沒有沖進爹爹的房內,将爹爹喚醒……

每日每日,街上路上城裏的人,對着她指指點點,謾罵侮辱。她沒有…她什麽都做不了……

所有所有,一切一切,忽然全部被眼淚釋放了出來。她不敢想起的這一切,忽然全部都沖出來狠狠地吞噬撕咬着她的心,她要将這些都哭出來。

哭出來……就會好了。

石門背後,一個颀長挺拔的身影自石門關上後,一直站在原地,沒有離去。

他背身站在石門前,聽着石門另一邊的哭喊聲,沒有動作。

昏暗的光線,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站着,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突然他揚手一個拂袖,怒氣十分地踏着大步急急朝洞口走去。他走得很是決絕,沒有一點留戀猶豫。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始自終他的舉動都讓人難以用常理推斷原由。

總之,他離開了,離開了山洞,離開了雷芷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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