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姜望舒幾乎沒有見過湯斯年這麽強硬的時候。在此之前, 湯斯年一直是乖巧的, 溫和的, 寬容的,善解人意的。她就像是一縷和煦的春風,時常拂過姜望舒的心田,帶來春天般溫柔的歡喜。

但此時的湯斯年,就好像冬天裏最冷冽的寒風,口吐令人臉疼的風刀, 仿佛在毫不留情地嘲弄着綠化帶上未能在入冬時裹上防寒稻草的樹木,如此殘忍,如此冷酷。

您配嗎?這是湯舜華和姜望舒在北方上學的時候,學會的嘲諷問候。只要稍稍把前音一提,整個和人幹架的氣勢就出來了。

您配嗎?您配鑰匙?您配幾把?

聽聽這話,嘲弄得無以複加。

姜望舒對上不爽的人時, 就時常以“您”相稱。看似尊敬,實則嘲諷意味十足。可她從沒想過, 在湯斯年用上這句話的時候, 諷刺意味比她還深。

因此在湯斯年說完之後, 看起來鎮定優雅的章子初眼神驟然改變。章子初微微擡頭, 看向這個表情寡淡的年輕女孩,看着她那雙冷淡的丹鳳眼下含着的嘲諷,勾起唇角,輕笑一聲道:“年紀小小,脾氣倒是挺大的。”

章子初直接忽略了湯斯年, 輕飄飄地看向了姜望舒,“你這眼光是越來越不行了,你之前的那個,脾氣可比她好多了。”

之前那一個,就是劈腿成八爪蜘蛛的蕭苑。章子初哪壺不開提哪壺,弄得姜望舒幾乎忍不住給她一個白眼。

姜望舒站起來,挪了一下位置,站在湯斯年身前,将她稍稍推了進去。在她過來的那個瞬間,湯斯年眼裏的光有些黯淡。

可姜望舒卻怕她被欺負了,就站在她身旁,抱胸平視着章子初:“你只見過她一面,她呢……是什麽樣子,也輪不到你評論。”

“至于你呢……我說過了,我至今還能和你心平氣和地對話,是因為我修養好。章女士,你自己做過什麽,心裏要有點數。”

距離那個夏天已經過了漫長的五年,姜望舒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所得到的傷害。在重逢了一年之後,姜望舒第一次這麽鄭重地和章子初說話,“我說了,我很讨厭你在我面前晃蕩。你要是還有自知之明,最好永遠不要上來和我打招呼。”

“你和我,并沒有那麽熟。做個路人,是我們最好的方式。”

姜望舒說完,和湯斯年一樣擺了一個手勢,“您請,章女士。下一次,最好不見了。”

章子初心想,她們怎麽可能不熟呢。她看着姜望舒每一次因為她的出現而露出不一樣的神情,心裏越發地篤定,自己在她心中仍舊有一席之地。就算是被恨着,那也是在乎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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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麽想着,擡頭看了一眼湯斯年,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她看着姜望舒,目光柔和了下來,神情之中似乎有一些哀愁:“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望舒,午餐愉快。”

章子初說完,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走了兩步,然後落座于距離姜望舒幾步之隔的一個桌位上。湯斯年遠遠看了,皺起眉頭。

姜望舒卻是再沒理會章子初,轉而拉着湯斯年坐下。她伸手,牽着湯斯年,和她挨在一起,揉着她的手輕輕說道:“斯年,你幹嘛要和她講話。”

湯斯年心裏有些忐忑,轉頭去看姜望舒,不安地說道:“望舒姐姐,是覺得我剛剛說得不對嗎?還是……不喜歡我這麽和她說話。”

姜望舒靠在她肩上,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你生起氣來,氣勢好足啊。”

“……”

姜望舒擡頭望着她,雙眼亮晶晶,“我平時都沒見過你生氣,你一直都是軟乎乎的,剛剛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啧啧,這罵起人來的功力,嘲諷度和你姐不相上下了。”

湯斯年心裏稍稍開心了點,她握着姜望舒的手,低低問她:“所以,你不介意我這麽多管閑事對嗎?”

姜望舒失笑:“這算什麽多管閑事呢,我們是一夥的好嘛。”她擡頭,望着湯斯年,眼神一片柔軟,“如果你姐剛剛也在,估計又會抄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往她頭上淋下去了。”

猶記當年,章子初找她攤牌之後,氣壞了的湯舜華,就在畢業晚會上找到對方,給她兜頭兜臉地潑了一瓶紅酒。

人群裏爆發了尖叫,而被淋的章子初,就在擁擠的人來人往間,用一雙哀愁的眼睛看着她。

姜望舒分明看出了她眼睛裏的挽留,卻始終無法理解她的做法。

興許是章子初煊赫的家庭,使她反抗不了父親的做法,或許是兩個女人的愛情無法讓她隆重而體面的活着。又或許是章子初沒有很喜歡她,只是将她當做一個打發時間的有趣玩意。

那時的姜望舒想了很多,想了很多很多,可在聽到章子初結婚之後,她什麽也不想了。

從開始到結尾,章子初一直對她有所隐瞞。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一絲依賴對方的念頭,姜望舒也無從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所以她決定放棄去弄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姜望舒那時多年輕啊。為了不讓親人朋友擔心,白日裏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晚上就哭成一個大傻逼。

她夜夜都在哭,伴着酒精入眠,活脫脫一個被愛情抛棄的傻子,看起來太可憐了。就連一向不關心她的二姐,都上了心,在祖母的引導下,開導她,說什麽能忘記新歡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新的愛情。

姜望舒心裏難過,又急需發洩,所以走了不少彎路。在和章子初分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也活成了一個渣滓。

有那麽長達半年的時間,她跟着二姐到處和娛樂圈裏的一百零八線線女星玩,只談情不說愛。交往的每一任對象,一開始都覺得她很好,但最後都會覺得她不真心,然後和她分開。

姜望舒就這麽一直找啊一直找,在人海茫茫中,逮到了一個蕭苑。

和蕭苑在一起的那時候,姜望舒覺得自己從那種變态榨取愛情的狀态,恢複到了享受愛情本質的常态。

她和蕭苑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她的初戀一樣,享受着甜蜜和美好。

她曾經以為,蕭苑會和她一起走下去的,但是很可惜,半路都沒到,蕭苑就甩開她跑路了。

從初戀章子初開始,姜望舒的每一個女友,都是将她甩了就跑。

低落到塵埃的時候,姜望舒就會想,自己可能就是擦拭花片的帕子吧,別人用完就扔了。有時候又會覺得,這可能是命運對她那段時間對于愛情不夠虔誠的懲罰。

可無論怎樣,章子初都是她抹不去的一個疤痕。就算是傷過好了,也會留下痕跡在那裏。在姜望舒的前塵記憶裏,總是繞不開章子初。

湯斯年低頭,看着靠在她肩上的姜望舒,心裏覺得姜望舒是還在在意章子初的。不只是章子初,也許還有蕭苑。

這些曾經和姜望舒有過瓜葛的女人,每一個都會勾起湯斯年心底的妒火。即使她知道這是過去的事情,但她還是克制不了會吃醋。

這種新奇又強烈的情緒,催動着湯斯年內心,在她胸膛深處醞釀了一出嫉妒的風暴。湯斯年想,她果然并不是什麽寬厚的人,非但不寬厚,反而很小氣。

小氣,善妒,控制不了情緒,這是一個不太成熟的人會選擇的做法。在姜望舒面前,湯斯年選擇做一個成熟的人。

于是她暫時隐藏起心裏的情緒,換上了笑容,和姜望舒半開玩笑那樣說道:“那……我現在過去給她潑杯水?”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逗得姜望舒噗嗤一笑。姜望舒擡手,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你不要這麽做啦。她家很有勢力的,而且很記仇,你要是潑了她,絕對會被她起訴的。”

湯斯年認真思考:“起訴倒是沒什麽,我家這點賠償費還是給得起的。只是這個做法,看起來也太神經病了。”末了,湯斯年還嘆了口氣,“早知道我剛剛就應該行動的。”

姜望舒窩在她懷裏笑:“哪有人這麽吐槽自己的,還潑水……”她說着,起身捧住湯斯年的臉,笑彎了眼睛:“斯年,你姐以後接腦殘偶像劇劇本的時候,你千萬別去看了,算我求你。”

“你看多了打臉惡毒女配,或者是女配欺負女主的套路,我怕你三觀都歪了。”

湯斯年吐槽:“我不會那麽做的啦。還有現在我姐都不寫這種劇本了,現在哪裏還流行這種老掉牙的套路啊。”

姜望舒就咯咯笑,湯斯年伸手将她摟懷裏,收了笑容,認真地問她,“那姐姐現在還難過嗎?”

姜望舒失神了一瞬間,臉上仍舊是笑眯眯的:“我不難過啊……”

“我已經……不會因為這種事情難過了。”姜望舒看着湯斯年,很認真地說道:“更何況,如果我有這種情緒的話,不就是很不尊重你我之間的感情嘛嗎?”

因為難過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好像還在惦記着前任一樣啊。

湯斯年有些釋懷了,她拿着筷子,夾了點東西放姜望舒唇邊,喂着她說道:“我倒沒有這麽覺得。因為被傷害了的話,是一直有難過的權利的。”

“哪怕你一直往前看,回想起往事的時候,還是會有抑制不住傷心的時候。”

姜望舒去叼湯斯年的筷子,将肉吃下去之後認真想了想,“這個倒是,不過時間太久了,我已經不難過了。”

她吃完,嘆着氣說道:“我現在,只是覺得她很讨厭而已。”

“并不是眼中釘肉中刺那種讨厭,就是那種走路的時候踩到腐爛的香蕉皮那種感覺,你明白嗎?”

“不是在意,也不是在乎,但覺得膈應的那種讨厭。”

“這種讨厭,讓我覺得她之前做的過分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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