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番外 春山
三月底的時候,柳南蕉離開了研究所,正式去往新公司入職。那是一家技術導向的新興企業,整體氣氛非常活潑開放,同事大多都年輕而富有活力。柳南蕉雖然不熱衷交際,但也經常被那些年輕人逗得悄悄翹起唇角。新工作雖然與原來的專業基本偏離,但柳南蕉上手很快。若是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大概就是牛刀殺雞。柳南蕉不到一個月就過了試用,老板似乎生怕他跑了,最後開出的薪水比預期談得要高很多。
總而言之,他中途換了路走,卻似乎一不小心就走上了坦途。
工作朝九晚五,加班按說是有的。但柳南蕉效率一向很高,所以準時下班倒成了日常。他的日子驟然輕松,一時幾乎有點不知所措。
謝霖倒是對此十分滿意。此人自己是個工作狂,但對柳南蕉也成為工作狂這件事表現得很抵觸。那段時間他的日程也輕松了一些,差不多每天都可以和柳南蕉一道回家吃晚飯。
若說非要挑出生活裏的不滿意,似乎就只有柳南蕉賴床這一件事。謝霖自己早上醒來永遠是精神奕奕的,這就導致他和柳南蕉在某些需求上會出現一點小小的偏差。比如,早上往往他很有興致,濃情蜜意地想要做點什麽。柳南蕉卻困得魂飛天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牢不可破的蠶蛹,在床上蠕動着躲避謝霖的胡鬧。有一次鬧得狠了,柳南蕉從床上摔了下去,額頭磕在地板上,半天沒緩過來。謝霖惶恐地去抱,可柳南蕉也不知道是摔迷糊了還是根本沒醒來,爬回床上又接着睡去了。留下手足無措的謝霖,沮喪地坐在地上。
結果到了第二天,謝霖一睜眼,驚覺身邊人無影無蹤。急三火四地找,卻發現柳南蕉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去了客房,正趴在枕頭上睡得香甜。接連幾日如此,謝霖有點崩潰。他讪讪地說你回來睡吧,我不鬧了,真的。柳南蕉卻對謝霖的反應有點迷惑,他說我們睡覺的習慣不太一樣,這樣不是挺好的麽,再說只有睡覺的時候才分開啊。
謝霖差點吼出聲說好個屁這難道不就是分居。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說我覺得不好,我起來看不見你,心裏慌。最後這句話一出口,他真的有點心酸。原本是句甜言蜜語,結果倒帶了十成的真心。
柳南蕉神色有點無奈的柔軟。他說主要是早上如果沒睡足,整個白天都在頭暈,會影響工作。謝霖趕緊說那我不鬧了,真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柳南蕉看着他,嘆了口氣,然後莞爾一笑:那你說到做到。
謝霖說到做到,最初多少還有一點哀怨,但慢慢就習慣了。有時周末沒事,他還能抱着柳南蕉睡一會兒回籠覺。等兩個人都徹底醒了,偶爾也能如願以償一次,在明亮的天光裏做些甜膩的事。這就是生活裏的意外之喜了。
其實和柳南蕉一起生活是件極舒服的事。除了賴床,這個人身上幾乎沒有其他毛病。他是那種生性就體貼溫柔的人,照顧別人似乎是一種習慣。謝霖說不上來,總之和他生活在一起,空氣似乎都會變得柔軟溫暖。謝霖高高興興地過了好幾個月小日子,某天合夥人問他最近是不是太閑,怎麽胖了。他這才驚覺自己的腹肌已經沒了線條。上體重秤一看,胖了整整七公斤。
柳南蕉其實也胖了點,都在胸和腰上。摸上去軟軟的,不再一碰就是肋骨了。可這點胖對一個體型單薄的人來說畢竟還是有限的,遠沒有謝霖自己那麽誇張。
謝霖辦了健身卡,拉着柳南蕉過去舉鐵。但這種器械似乎不是對每個人都适合,柳南蕉的胳膊在第一天就廢了,從此再也不肯碰器械,每次去了只是慢悠悠地在跑步機上散步。謝霖也很快對這種苦哈哈的健身方式沒了興致,他轉去了散打班,每天和教練對打,居然輸少贏多。不過新的問題很快冒頭,好幾次回來,都看見有人故意在柳南蕉跟前秀肌肉,還有直接過來搭讪的。柳南蕉不怎麽愛說話,神色倒是始終禮貌而友善。
謝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據說同志都是很熱愛健身的。柳南蕉本身是個十分漂亮清俊的青年,他能二十多年留在原地,除了對趙一銘的感情,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本身是個性格內向同時宅到極點的人。謝霖腦海中警鈴大作,恨不得立刻把柳南蕉變成胡桃大小,藏進銀行保險櫃。
所以在又一個休息日即将到來的時候,他說我們以後不去健身房了。我們去爬山吧。
柳南蕉聞言非常高興。他其實并不怎麽喜歡健身房。那邊空氣不太好,每次過去只是為了陪謝霖。
兩個人定了送松山公園的票,提前準備了東西,周末一到,就迫不及待地往山裏去了。
五月初,春山爛漫。
許多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花,一叢叢,一樹樹地開着。城裏的花期幾乎要過了,這裏卻正當時令。謝霖把車停在了公園門口,和柳南蕉一起往山上慢慢走。
松山是國家級森林公園,面積遠不是那種普通的小公園可以比的。兩個人拿着好大一張地圖,選定了其中一條看上去開發比較完善的路線。因為離市區太遠,這裏普通周末游人也不太多,正好合了謝霖的心意。
兩個人在山路上走走停停,拍了許多照片。謝霖孩子氣的一面暴露出來,對什麽都表現得興致勃勃。柳南蕉被他逗得不行,有幾次笑得肚子都痛了。不過走了兩三個小時後,他的體力很快就跟不上了。
他停下來靠着樹喘息,謝霖關切地看着他:“怎麽了?身體還能行麽?”
柳南蕉感到有些歉疚:“可能要歇久一點。”
謝霖神色自責:“還以為你這段時間好一些了……下次出來還是走我爸媽那個路子吧,去度假區什麽的……”他拿出保溫杯,給柳南蕉倒了溫水,小心地撫摸他的背:“不過我問了醫生,身體素質這個事着急不來的,你還年輕,多養養,慢慢總能好的……”
柳南蕉抿了幾口,喘過氣來,看着他笑:“诶,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暖了。”
謝霖正色道:“只對你。”他收起保溫瓶,把旅行包背在胸前,在柳南蕉前面蹲了下來:“上來。”
柳南蕉猶豫道:“路不好走,再說我好歹也有一百多斤……”
謝霖回頭,催促道:“快點,聽話。”
柳南蕉只好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謝霖站起來,颠了颠他,語氣有點失望:“你真的長分量了麽?怎麽覺得和上次抱你區別不大?”
“長了三斤呢!”柳南蕉認真地說。
謝霖嘆氣:“那不是和沒長一樣的麽。”他背着柳南蕉向山上走去。
柳南蕉趴在他身上,一時幾乎有些鼻酸,他輕聲說:“你知道麽,我長這麽大……被人這麽背着,其實是頭一回……”
謝霖笑起來:“只要你樂意,以後我也背。”
柳南蕉摟着他的脖子,聲音有點悶:“嗯。”
天色有點陰,密林裏又不大透得進陽光。天大地大,仿佛只有謝霖背上是暖的,柳南蕉摟住他的脖子,讓兩個人的身體貼得更緊一些。
路上不時有人超過他們,然後很驚奇地回頭看。謝霖走得坦然,柳南蕉開始還有幾分不好意思,後來也跟着坦然起來。
走到小溪邊的時候,柳南蕉非要下來。謝霖說你不用擔心我,比你沉得多的我都背過,而且一背就是一整天。柳南蕉說我好多了,沒關系的。
他們手拉手踩着石頭過去,又走了很長一段路,終于看到了半山腰的休息區。
這裏就比路上熱鬧得多了。正好是午間,石頭上,大樹下,還有小棚子裏,到處都是吃飯休息的游客。他們進到餐廳裏轉了一圈,座位是沒有的,菜價是離譜的。謝霖對價格倒是不在意,但是柳南蕉仔細觀察了一下顧客們以及食物的狀态,謹慎地說:“我覺得,咱們還是吃自己帶的東西吧。”那原本是打算回去的路上吃的。
他們在小商店買水和備用食品,順便借用那裏的微波爐——付了點錢。店裏有個小的網絡電視,正在那裏播報本地新聞,說是本地知名中學曝出性侵學生的醜聞。多年前受害的學生聯名檢舉揭發,犯罪教師目前已離職。謝霖愣了一下,立刻回身去拉柳南蕉的手。
柳南蕉擡頭認真看着,直到那段新聞播完,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看着謝霖,笑了一下:“到我們了。”
謝霖把便當盒放進微波爐。等待的幾十秒非常漫長。好不容易叮地一響,他飛快地把保鮮盒拿出來,攬住柳南蕉的肩膀,走出了商店。
他們找到一塊幹淨的大石頭,柳南蕉把餐布鋪上去,遞給了謝霖一塊鳕魚三明治:“嘗嘗,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謝霖欲言又止:“當年……”
柳南蕉神色平靜:“沒你想得那麽嚴重。吃完東西再和你說……”
謝霖焦慮道:“我吃不下……”
柳南蕉拉了拉他的手,聲音低緩:“真的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就……被摸過一次,好像中間還有誰進來看到了吧,結果我吓得犯了病,沒法喘氣。他怕出事,送我去了醫務室……之後不知道怎麽,聽說他被人打了,很快就不教咱們班了,也就再沒有過了……”他擡頭看着謝霖,臉上從平靜變得疑惑,最後恍然:“不會是你……”
謝霖擰了擰眉,還是有點生氣:“早知道這樣,當年應該揍得再狠點兒。”
柳南蕉遲疑道:“為什麽……”
“你不是都猜到了麽。”謝霖輕輕舒了一口氣,小聲道:“一直不敢問……怕你難過……”
柳南蕉好半天沒說話。他凝視了謝霖很久,直到謝霖在他的眼神下變得有些局促。
“你到底……還做過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謝霖思索了一下:“記不太清了。反正你沒事就好了。”他安撫地沖柳南蕉笑:“想起來再說吧。”
柳南蕉自言自語:“不知道怎麽能幫到他們,也沒有什麽證據了……回去得聯系看看,能盡力一點是一點吧。”
謝霖想了想:“好像這種狀況法律沒辦法定罪,只有媒體或許能管點用……”他突然覺得後怕,下意識地摟住了柳南蕉。
柳南蕉搖搖頭,也嘆氣。嘆氣過後,又重新打起精神:“這些回去再說,今天是出來玩的啊。你快嘗嘗!”
謝霖拿起來咬了一口,很快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三明治幾下就被吃光了。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臘紙,誇到:“好吃!”
柳南蕉開心地笑了。他們分享了蔬菜沙拉,涼拌八爪魚和蝦餅。那個沙拉還是謝霖自己做的,醬放得少了,幾乎就是在幹嚼菜葉子。柳南蕉倒是吃得很愉快,一點取笑的意思也沒有。薄薄的雲慢慢散去,露出了正爬得高高得太陽。天色變得比來時更亮了。
最後所有的東西都被吃得幹淨,謝霖收拾了東西,從包裏翻出一件薄外套遞給柳南蕉:“起風了。”
柳南蕉很自然地接過來披上,和謝霖并排坐在一起,看着遠方那些在翻滾的綠浪裏起伏的色彩。那是山野中盛開的春花。
“還是山裏空氣好。”他在鳥鳴裏總結道:“春天真好。”
謝霖表示贊同。休息區熱熱鬧鬧,沒人留意角落裏的兩個年輕人。
謝霖側頭在柳南蕉的額角,輕輕地吻了一下。
《春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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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正式完結啦。
謝謝陪伴我的小天使們。
作者微博id:水在鏡中,有個印調,感興趣可以來看看。
再次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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