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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我第一次見到柏霆,是賀正哥帶他來姑姑的水果店那次。
很多年以後,我才真正想起其實我和他在更早之前已經見過,多年後重逢是在水果店後巷的轉角路口。
在轉角的霎那,不早不遲,剛剛好地遇見彼此。
記得那天,有個江湖人帶着自己的小弟來水果店找姑姑。
我在水果店裏打工,起初姑姑和他都有說有笑的,直到他問起姑姑,她的外甥女是不是回來了。
姑姑的臉色暗地裏轉變了,表面上保持鎮定微笑着說他哪來的假消息,四兩撥千斤打發了他,然後就叫阿豪叔把我帶去後面貨倉點算。
我不敢姑姑怎麽會與江湖人扯上關系,進到貨倉忍不住好奇心向阿豪叔打聽。
阿豪叔說那位大哥叫賀正,是這個區的江湖管事,一直很關照姑姑的水果店,每個月訂購好幾打的水果,因為他,水果店每個月才有穩定的利潤,而且其他江湖人不敢找水果店的麻煩。
姑姑在前面招呼好賀正哥,随後也來到後面貨倉,急促脫下我的圍裙,把我的帆布包塞,說要我馬上去吃飯上課,再三叮囑下課直接回家別來水果店了。
問題是,距離我要去上課的時間還早,這個時候也只能吃頓下午茶。
我覺得姑姑不想賀正哥發現我,賀正哥問起姑姑的外甥女其實就是我,她只有我爸爸這麽一個兄弟姐妹。
那時候是我回來槐江的第二個月,小學畢業不久爸爸忽然意外身亡,嬷嬷就來接我去崇吾生活,在設計學院畢業後得到教授的推薦,得到槐江的一間家具設計工作室的應聘當實習生。
趁實習開始前的空檔,我報讀夜校的外語課程,白天則在姑姑的水果店打工。
那天姑姑送我從後門離開,我在後巷的轉角處被人撞倒。
大部分住在槐江的人生活節奏緊迫,走路步伐快得似火箭,所以我平時走在槐江的路上都特別小心,不想撞倒別人惹事,也不想被別人撞倒惹事。
偏偏那天就這麽倒黴,那人聽着電話走在路上橫沖直撞,撞倒我了還一副兇神惡煞怒瞪我了一眼才甘願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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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字繪圖的手因為他而擦破皮流血,頓時一股刺心痛,當我要站起身,來了個好心人扶我起身,還塞了一包紙巾給我。
我再次擡頭看,那人便是柏霆,他身後還有個人,站在一旁看了看我,接個電話後就催促他說大哥在前面等着他們。
柏霆放開我的手,也往撞倒我那人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我也走了。
第一次與柏霆見面就是匆匆地擦肩而過……
幾天後,姑姑去水果批發商進貨,我在水果店打工,按照平常時間去上課。
拿了帆布袋從前門走出去時,忽然賀正哥帶柏霆上門攔截我。
賀正哥不問姑姑在不在,很直接、很豪爽地說請我吃飯,當面打電話給姑姑也是說了一句就把我拉走了,吓得我魂不附體。
被帶到火鍋店,賀正哥讓小弟早就訂到好包廂,一進去就可以開動了。
賀正哥很熱情招呼,動起筷子夾了很多火鍋料給我,不斷吹捧說這家店有多好吃、又說我在崇吾待太久沒吃過好料,現在難得回來了要多吃,長胖一些才會好看。
我沒心思與他争論身材方面的事,心裏期盼姑姑快點到,又想想姑姑萬一不到自己能如何全身而退,從頭到尾不敢碰筷子,抱緊帆布袋和書本,仿佛被點了穴那般戰戰兢兢坐在椅子上。
“賀正哥……”
我聽見姑姑的聲音在廂房外,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頓時松了口氣,可是見到姑姑怒氣沖沖進來指責賀正哥,這口氣松不久,臉倒是更青了。
“忽然跑去我水果店擄走我的人,我這個小妹妹初來咋到,未曾見過你老人家,應該沒事得罪你。”
賀正哥一副嘻皮笑臉,安撫姑姑說,“琳琳姐,別緊張。只是請她吃頓飯,她每次去夜校前只吃面包對身體不好,吃飽了才有精神上課。”
我即場睜大眼,賀正哥怎麽知道我每次上課的習慣?
姑姑轉頭看了看我,明明有給我多發些薪資吃飯,責怪我為什麽只吃這些,我急忙解釋說,“這樣可以邊吃邊溫習。”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和姑姑現在要如何逃出賀正哥的地盤。
“琳琳姐,你也不想你外甥女發育不良。” 賀正哥又說。
姑姑馬上把我拉到她身後,依舊理直氣壯說,“你有事沖我來,別搞我外甥女,你到底想怎樣?”
“你終于肯承認她是你的外甥女曲晨。”
“我有很多個外甥女,不只有曲晨一個。”姑姑打死不向賀正哥坦白我的身份。
“你清楚我是什麽人,要查你的底細不難。這麽多年來我在各省各市托不少人尋找恩公的遺孤,站在你後面的就是曲晨。當年如果不是她爸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早就橫死街頭,她爸因我而死,我有責任替恩公好好照顧她。”
我愣住,記得嬷嬷和姑姑都說死于交通意外,可今天才知道老爸的死與賀正哥扯上關系。
“不用你好心,我照顧曲晨照顧得很好,拜托你以後別打擾她!”
姑姑要拉我走,賀正哥卻阻攔她,剛剛帶姑姑進來的兩個人,是他的手下,擋在門口不讓走。
“你一直不肯講曲晨的下落就是想為了保護她,現在她就在我面前,不論如何我都要照顧好她,我們出來混的要講道義的,否則天打雷劈。”
“我懶得理理會雷劈不劈你,你橫死街頭也是你的事,別煩到曲晨!”
姑姑把賀正哥罵得很兇,我冒了身冷汗,看了看柏霆求助停止這場争論,他也回望我好一會兒,然後上前去拉開賀正哥。
我也上前去嘗試勸架,“冷靜一些、你們冷靜些……”
“琳琳姐,就算我是壞人,我也不會對恩公的遺孤使壞。”賀正哥說。
“好了,你別左一句恩公的遺孤,右一句恩公的遺孤!”
他們沒理會我,依然吵得臉紅耳赤。
這種時候最好把姑姑帶走,只要看不見賀正哥,姑姑的怒火應該可以熄滅了,于是我又想出一招,“我想走,我上課時間到了。”
不料這招非常實用,果然吸引到姑姑的注意力,還因此停止了她和賀正哥的罵戰,“上課重要,你快點去。”
“阿霆,送她去上課,坐我的車去。”賀正哥說。
“不用!”姑姑當然反對。
“琳琳姐,我們還沒談完,坐下慢慢吃慢慢談,我的人會安全送她去上課,阿霆,快去吧!”賀正哥把姑姑拉到椅子上坐下,硬生生把我們姑甥拆散。
而我,則被柏霆拉出廂房。
賀正哥的車,我實在不敢上的,柏霆沒強迫我坐那輛車去上課,反而沉默地保持距離跟在身後,與我搭地鐵送到夜校前止步。
總算趕上,在導師走進教室的十分鐘前抵達,可是沒時間出去買東西吃,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做響,好難受!
餓了好一會兒,有個同班女同學走進來,送給我三文治和熱摩卡,說是教室外面有個男生交給我的。
我看向門口卻看不見熟悉的人影,卻直覺出是他送的。
這份三文治簡直是道救命符,解救我不必挨餓的危機,趕在導師進來前兩三口就吃完,還有一杯熱摩卡給我提提神。
原本以為他走了,結果下課後在夜校門口又看見柏霆,我心裏害怕該不會賀正哥又找我了,所以混入人群中以為逃得過他的視線,走出夜校的門口直沖地鐵站。
買了票等車來的時候,忽地從玻璃的倒影又見到柏霆。
他沒走前來,依然是站在一定的距離“監督”我,然後跟着我上車、跟着我下車、跟着我從地鐵站走到姑姑家樓下,他只能跟着我到樓下,因為姑姑家樓下需要密碼才能出入。
走進小區頓時松口氣,終于脫離賀正哥的視控,忽然有個人拍我肩膀又吓我一跳。
拍我肩膀的斐妃,她和鮑玲玲下班回來,兩人是同鄉,一起合租姑姑家的另一座單位。
斐妃是美甲美容師,姑姑很喜歡她的修甲手藝,偶爾她仗義不收姑姑的錢免費修甲。
鮑玲玲是推銷員,白天推銷手機和美容品,晚上推銷啤酒,平常淩晨才回家,今晚可以在這種時間看到她,可見又是看心情上班。
“嗨,曲晨!”斐妃熱情打招呼道,“剛才在再門口見到的那人是不是柏霆?”
“沒錯,是他。” 斐妃問的是我,回答的人卻是鮑玲玲。
“我見到他一直望進來,是不是他送你回來?你們認識的?” 斐妃又問我。
“你說誰?”我心裏嘀咕,原來他叫柏霆。
“柏霆哥。”斐妃又說。
電梯門敞開,我按了樓層,斐妃和鮑玲玲也進來。
“不知道你說誰。”我尴尬地笑了笑,看出斐妃似乎對柏霆很崇拜,不想惹禍上身,所以決定裝傻到底,更是想不到她們也曉得賀正哥是誰。
“柏霆哥就是賀正哥的猛将,賀正哥就是經常光顧你姑姑水果店的熟客,是字頭社團老大……”斐妃滔滔不絕地想要解釋。
然而鮑玲玲一臉鄙視插嘴道,“斐妃,一個是溫室小花從外地來根本不用懂這些,你省省氣吧!”
電梯內氣氛瞬間變得尴尬,幸好很快抵達十五樓,大家步出電梯這股氣氛散了。
我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姑姑在客廳沙發按遙控看電視,不斷地轉臺,心情非常糟糕。
“姑姑,我……回來了。”
“我等了你整晚,有話要對你說。”
回來之前,我做好心理準備,預料姑姑要說的話肯定是關于賀正哥,還有我老爸的逝世。
這一刻,姑姑終于願意告訴我老爸逝世的真相。
我老爸是出租車師傅,有一次值夜班倒黴遇上被追斬的賀正哥,賀正哥跳上老爸的計程車,老爸只好載他走,不料車牌被賀正哥的仇家記下,仇家追蹤到老爸。那時賀正哥藏起來避風頭,仇家因為找不到賀正哥就把怒氣發洩到老爸身上。
老爸确實死于一場交通意外,是那仇家找了大型貨車把他撞死。
那件事之後,賀正哥很快就鏟除了仇家,且東山再起,算是給老爸報了仇。
為了報答老爸的仗義,他原想肩負老爸的責任照顧我,但姑姑擔心我被牽涉在內,早在賀正哥鏟除仇家前就讓嬷嬷把我帶走。
這些年來,任憑賀正哥怎麽追問也無法從姑姑嘴裏得到關于我的半點消息。
賀正哥照顧不了我,唯有多照看姑姑和水果店的生意,補償心裏的遺憾。
起初姑姑是挺排斥的,後來經過姑丈勸說了一番才慢慢接受,畢竟槐江的生活緊迫,每個月有穩定的收入何樂而不為?
姑丈病逝後留下水果店和一套房子給姑姑,賀正哥給水果店帶來更多生意,讓姑姑孤家寡人,也能過上無憂的生活。
從姑姑嘴裏聽見賀正哥這些年來的種種補償,雖然聽到他害死老爸很生氣,但我不能拿刀捅死他報仇,豈不是辜負姑姑這些年保護我的努力?
我清楚知道老爸的死非他所意,他想過補償,這份心意足夠抵銷我心裏的恨意。
失去至親,我心裏很痛苦,老爸死得無辜,但這是注定的!
人的一生很漫長,總會無意被牽涉進某些不必要的紛争,面對這種事只能說一句倒黴稍稍安撫自己,因為人活着還是必須往前走的。
老爸的忌日到了,我和姑姑提早兩天去拜祭。
他不在這麽久,除了安葬老爸那次,這是我第一次來拜祭他,嬷嬷接我去崇吾後就不曾回來槐江,我完全沒印象老爸到底安葬在哪裏。
經姑姑一說,之前安葬老爸的地方過于破舊要翻新,正當她湊着找個新地方安葬老爸時,賀正哥出了筆錢,先斬後奏把老爸安葬在比較好的骨灰龛。
現在我所看見的,正是賀正哥那年先斬後奏的舉止,姑姑接到通知時,老爸已經安葬好在這裏了。
她故意提早兩天來拜祭,目的是為了避開賀正哥,據說賀正哥很看重老爸的忌日,每年會帶一群他的兄弟來拜祭。
我聽了之後不禁認同姑姑,賀正哥的心意确實令我不敢恭維。
兩天後是老爸的忌日,晚上賀正哥在夜校門前等我下課,他看起來憂愁且有些滄桑。
他帶柏霆和另外兩個手下前來,一個是那天在水果店後巷轉角見過的阿瀚,另一個則是撞倒我還怒瞪我一眼的阿健。
這次,我主動上他的車,同樣來到火鍋店,這次我不再那麽怕他。
他仍然熱情,夾了一些青菜進我碗裏,可我只喝水不懂筷,“怕胖不敢吃?”
我搖頭。
“不用怕,我沒惡意,你當陪一個叔伯吃飯,我把你當成侄女了,以後見到我喊一聲正叔,我就心滿意足。”
“你別這麽說,姑姑聽見了會不高興的。”
“你恨我,我理解,今天是你老爸的忌日,你姑姑不想見到我,所以一定提早帶你去拜祭。你放心,我不會找你麻煩,你沒事,我不會忽然出現你面前,只有這一次。”
“我知道你心意是好的,但很對不起,我不想姑姑擔心。也很謝謝你想做出的補償,謝謝你這些年很關照姑姑。”
賀正哥笑得很不可思議,“我是壞人,居然有人那麽有誠意向我道謝,你是第一個向我說謝謝的人,難怪你姑姑不願你接觸我,你很單純。我明白的,只要看見你過得安好,我就安心。”
他想要做出的補償不過是想我安好,所以過程不如他所願,但結果如他所願即可。
賀正哥柏霆和阿瀚都是肝膽相照的人,雖為江湖人,也許是別人眼裏十惡不赦,我反而覺得與他們相處來得更自在,比起那些有學識的斯文份子,他們對待朋友更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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