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言猶在耳,我還記得在我問他時,他信誓旦旦說不會複婚。“為什麽?”我扔掉了手裏的小說,死死盯着他又問了一次,“為什麽突然決定?”怒火中燒,我像是炸了一般不受控制。

“……小譯,”濮柯喚我的名字,目光暗了下去,“燊燊最近的情況不太好,他也是我的孩子,他有這樣的要求,我……”

我睜大眼睛,神情錯愕,“我不同意,你答應過我不會複婚的!”

“對我來說,他和你是一樣的。”

“一樣?”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什麽時候跟他一樣過?”

“小譯,你聽我說。他需要我……我……”

“我不想聽!”我滿心憤怒,濮柯竟然會用‘一樣’兩個字來形容我與濮燊,“我告訴你,從來就不可能一樣!他需要你,我不到他那個年級,就曾經希望我的爸媽可以在一起,我可以有個正常的家庭……那時候你在哪裏?”

濮柯看着我說不出話,“……”

我刺痛了他,這幾個月我很少與他說起過去的事情,不願用言語傷害他。可現在我忍不住,我滿心委屈只能用這樣的途徑才能好過一些,“你怎麽敢說我跟他對你來說是一樣的?”

這樣的對話很熟悉,錢靜找我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就發生過一次……

那時的濮柯将我護在身後,口口聲聲‘尊重’我的決定。

而現在……

濮柯閉上眼睛深呼吸,重新睜開後堅定的看着我說,“我不想傷害你,但是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那你告訴我做什麽?讓我給你鼓掌喝彩嗎?”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我說過不會騙你,所以我不想你從別人那裏知道這個消息。”

我點點頭,諷刺的沖他吼叫,“那我應該感謝你了?感謝你第一時間親自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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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他面前擡起頭,望着他的眼睛異常冷靜的道,“濮柯……我對你的想法一分鐘都沒有停止過,眼看着你結婚我做不到,不管這個人是誰我都做不到……你不止答應過我不會複婚,我們還說好不會有別人!你現在跟我說你要和前妻複婚,我不可能接受。”

“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濮柯氣勢弱下來,許是心中真覺對不起我,連語氣都不像剛剛那般強硬,“這件事情不會改變現在的一切……”

“你開什麽玩笑?”我咬着牙根,強忍眼中的淚水,“你不再是這個屋子的一家之主,你重新變成了那個女人的老公……我就像當年的媽媽,得祈禱你想起我!”

“這裏永遠都是你跟我的家……”

“別做夢了,你複婚的那天,我就從這屋子搬出去。”

濮柯揉了揉太陽穴,伸手捏住我的後頸,說得溫柔,“你不用搬出去,也不會有人搬進來,我更加不會搬走,什麽都不會改變……”

我搖搖頭,伸手打掉他的胳膊,“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心口在滴血一般疼痛難奈,“你複婚的那天,我從這屋子搬出去,你不再有我這個兒子……”

“……”濮柯愣愣看着我,興許沒想到我的态度會如此堅決。

媽媽當年知道濮柯結婚之後,一定和我現在有着相似的心境。我舔了舔嘴唇,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在你心裏,我和濮燊對你來說是一樣的,那你有一個兒子就夠了……多了也沒用!”

我與濮柯全面進入冷戰。

從他對我說要複婚之後,再沒對我說過有關這件事的任何一個細節。我心中揣着疑問卻不願開口詢問,像是賭了一口氣,誓要看看我與濮燊對他來說到底誰更重要。

我每天都會想到媽媽,當時的她是不是也期待濮柯會離開錢靜。母親最終失望了,很可能我在不久之後也會經歷相同的悲傷。

濮柯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我猜他在忙着複婚以及照顧濮燊。随着時間推移,我對他的怒火也越來越大,平日的小事都變得無法交流。

“你今天看了什麽書嗎?”濮柯進門換了衣服,第一件事還是問我的生活。

我心裏無時無刻揣着火氣,“沒看。”

對話在我的怨怼中結束,他平靜地看着我,随即嘆氣。我放下手裏的電腦,趿拉着拖鞋上樓,接着重重将房門摔上。

回想往前數的那段時間,我竟然心中揣着對濮燊的不忍與內疚。可瞧瞧眼前這所有的事情,誰又對我有絲毫的不忍與內疚呢?就連語言和行為一再護着我的濮柯都倒戈相向,我還有什麽需要顧及的?

濮柯的複婚沒有任何形式主義的東西,他與錢靜去民政局辦理手續,然後帶濮燊離開醫院一起吃頓飯。

這些東西我本來不知道,八月底的周末濮柯在屋裏打電話時被我聽見了。他可能是在與自己的妹妹說這件事,最後在電話裏囑咐不要聲張。濮柯說的很無奈,似乎他自己對複婚的這個決定也是滿心不約。然而事與願違也好,裝腔作勢也罷,他總歸做了決定。

聽到這個電話,我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如果在你心裏,我和濮燊對你來說是一樣的,那你有一個兒子就夠了……

我終究和我母親一樣,是這場戰争中一無所有的人。

心髒絞痛難耐,我反複想起濮柯對我說他不會複婚,想着我與他之間不會再有別人。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情我還記憶猶新,為什麽這麽快就改變了?如果一個人的想法這麽容易改變,為什麽當初要那樣信誓旦旦?!

他挂了電話,我毫不客氣地推開書房門,“為什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當初對我說不會複婚,現在又出爾反爾?”

濮燊希望父母重新在一起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去年我就知道這一點。如果濮柯是為了他,那早應該同意,不可能等到現在,等到對我說了‘不會’之後!

濮柯皺眉看着我,目光露出些猶豫,“……”

“你答應過我不會騙我!”我走到他面前,擡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真的只是因為濮燊的話嗎?因為他的身邊變得越來越不好嗎?……如果是因為這個,你就不擔心你‘複婚’會失去我嗎?一點猶豫都沒有嗎?”

“我當然擔心……”濮柯面上顯現疲憊,這段時間他過得也很辛苦,整個人帶上先前沒有的憔悴,“可是這些事情總會過去的。”

他不信我會離開,或者他覺得我這個年齡有些話不過是意氣用事,這便是所謂的尊重?我心中嗤笑,嘴上咄咄逼人,“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因為濮燊的話嗎?”

這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這件事每一個細節對我來說都很重要,即便我知道我已經輸了,可我不想不明不白,不想像母親那樣帶着遺憾離開!

“我……”濮柯颔首想了想,嘆氣道,“如果我不同意,錢靜說她會把我和你之間的事情捅出去,我不能……”

“明白了!”我打斷他的話,再不想聽到任何一個字,“你什麽都別說了!”

我轉身往門口走,濮柯上前拉住我的手臂,“你聽我解釋,我不是……”

“還他媽有什麽好說的?”我回頭看着他,語氣兇狠,“這不就跟當年我媽的情況一樣嗎?我懂!”

我從濮柯的屋子跑出來,心中滿是惡心,我甚至不願意承認那是我家。

我想起母親對我說的故事,她與濮柯那個耳熟能詳的故事。濮柯嘴上答應離婚,行動卻遲遲不見動靜,媽媽傷心欲絕,終于濮柯坦言為了自己的事業不能放棄錢靜。

我終究是我母親的兒子,我終究遇到了與她相同的經歷。走在街上,來往行人紛繁吵雜,天氣也熱得吓人,我全身卻只感覺到冷,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的寒冷。

想來我可能還是太過幼稚,自以為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了濮柯,自以為故事裏那些對他的非議都不過是口口相傳的誤解……

日久見人心,真到了涉及自己利益的這一刻,濮柯就變成了母親口中的他,故事中的他……而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便成了最為幼稚的玩笑。

我想起濮柯曾經說,我對他的威脅不過是威脅,怎麽錢靜的威脅就能讓他改變決定?可笑!

謊話連篇,濮柯的這種僞善讓我痛苦,心口像是撕裂一般……去他媽的尊重,去他媽的複婚,去他媽的沒有別人!

漫無目的,我走到與他初識的酒吧。站在酒吧門口,我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一口下去頭暈目眩,這才發現原來煙真是戒掉了。濮柯對我的改變真是巨大,連這麽小的細節都已經無法忽視。

扔了煙,我毫不猶豫的走進酒吧,有些事情能戒了,有些事情不需要。

給自己點了一杯Rochefort Ten,終于我有了能力在酒吧裏給自己買一杯酒。這不是我從生日之後第一次買酒,卻是最痛快的一次,我心中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曾經為了濮柯的所有改變。

半杯酒下肚,我身邊多了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男人。他看着我,笑面如花。我勾起嘴角回應他,擡手對着酒保又要了一杯酒遞給他。這樣的事情為什麽濮柯可以做,而我不能?

第二天一早,我在那個男孩身邊醒來。我不記得他叫什麽,我只記得前一晚我跟着他一起開了房。

我将他壓在床上,聽着他呻吟求歡,心中卻在想着濮柯。我沒法讓除了濮柯之外的人進入我的身體,索性我幻想他在操我時的感覺。

如果我是他,是不是就能像他那般只為自己考慮。

我好喜歡你……那個男孩兒在床上說,看着我的目光充滿情欲。他一只手解開我的皮帶,另一只手伸進我的衣服裏來回撫摸。

我愛死你了……我回答他,學着濮柯的架勢,滿口謊話。我将手指伸進他的頭發裏,還是學着濮柯的溫柔,輕輕揉扯之後拉着他翻身。

誰會在意我說了什麽?誰又會在意我做了什麽?濮柯說他在乎我,我說那我也在乎我自己……濮柯的在乎分文不值,我便也懶得在乎自己說了什麽……

我依附于濮柯生活,我需要他。我為了他改變,這就是現在的我。

“你慢點……”那男孩兒轉過身看着我,擡起腿環住我的腰。他的身體在我的陰莖上蹭動,無聲無息撩撥着情欲……可我,我只覺全身都冷的發顫,左胸一陣一陣的刺痛感,連呼吸都感到不暢快。

“……”我盯着他的眼睛,停下了手上正在潤滑的動作。

他百般不解,對我臨場退兵的行為心生猜忌,“你怎麽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搖搖頭,強迫自己繼續了手上的動作。濮柯觸碰我的時候會是什麽感覺,手指被炙熱包裹,被欲望支配?為什麽我此時感覺不到任何的興奮……

男孩兒坐起身,看着我的眼睛問,“你是不是突然不舒服?”

淚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轉,我無奈的搖搖頭,接着從床上站起來。這事兒好像跟濮柯沒什麽關系,是我做不到。與那時借由齊樹刺痛濮柯不同,我即便只為自己考慮,也做不到……

男孩兒拉過一旁的T恤套在身上,回頭看了看床頭上的鬧鐘,已經三點多了,“你想走嗎?”

“……”

“現在這時間,出去打不到車。你還是再待一會兒,清晨再走吧。”他的語氣中盡是無奈,對我突如其來的狀态感到沮喪和憤懑。

我躺在男孩兒身邊,他伸手過來輕輕拍打我的手臂,低聲說了一句,“你沒事兒吧。”

黑暗中,我沒有回答,只是任憑淚水從我的眼角流淌。

我想起濮柯第一次帶我回家之後的清晨,那個長椅很冷,我揣着愉悅與痛苦夾雜的心情流淚。

現在想來,那淚水是甜的,而現在的卻如此苦澀。

一夜沒睡,我想了很多,絕大多數都和母親相關。

我的身體中除了濮柯的血液,還有母親的骨血。我突然明白了濮柯口中的那句,‘如果你都不在乎你自己……’。後半夜,我慶幸與身邊的男孩兒什麽都沒有發生。我應該為我的行為負責,而只有我自己,可以為自己負責。就像當年的母親那樣——一意孤行生下了我,也為我和她的人生負責。真他媽諷刺,濮柯教我的道理,竟然是這樣的情況下被我想明白。

一轉眼,我像是站在了母親當年的位子……只是,我畢竟不是母親,選擇也肯定不一樣!

趁着那個男孩兒還在熟睡,我起身離開,直徑回家。濮柯最終定在九月的第一周複婚,距離現在還有段時間。我沒必要等到那時才灰頭土臉的離開,母親已經足夠狼狽,我至少可以挺直腰板。

一宿未歸,到家時不過6點的樣子。濮柯坐在客廳等我,面容憔悴。我打開門,他望着我開口問,“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去哪兒了?

父親的架勢,一板一眼,看着好生讓人鄙夷。“鬼混。”我嘴裏冒出兩個字,轉身便往樓上走。

進了屋,我收拾東西,動作絲毫不猶豫。濮柯跟着我上樓,站在門口看着我的動作,“你別這樣。”

“我搬回去外公外婆那裏,”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你別來找我了,有時間去醫院找你兒子就行了。”

“小譯……”他走到我身邊轉身坐在床上,“你別使性子可以嗎?你聽我說……”

“別這麽叫我,”我冷漠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媽這麽叫我,外公外婆這麽叫我,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了,我真希望從來不知道你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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