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範成鸾一路快馬加鞭,不敢停歇,卻還是在年初三才回到家中。坐在門房的下人遠遠就看見了策馬而來的範成鸾,于是一邊張羅着一邊讓人向內宅通傳。因範成益向來不管家中商務,所以為了讓那些前來拜年送禮的人不要前來打擾,範府的大門一直都是緊閉的,範成益倒落得清閑,整日散發寬衣,逗鳥烹茶好不自在,這時一聽範成鸾回來了,急的連鞋都顧不上穿,飛也是的就往外去。

“哥,你終于回來了。”範成益一把抱住範成鸾的身子,歡喜地蹭着他的衣襟。蹭了好一會兒,忽然捏起鼻子皺了眉頭道:“你這一身的味,真當熏人。”

範成鸾笑了,使壞着把範成益往懷裏按,“這才叫男人氣概。”

“人家都是引蝶引蜂,你倒好,若不是寒冬臘月裏,只怕十裏的綠蠅都要被你引來了。”

“可不?剛進門就引來一只,呦,還光着腳呢。”

範成益一聽,自己的哥哥這是把自己比作了綠頭蠅呢,于是鼓起腮幫嗔道:“一回來就欺負我,罰你背我回去。”

“好好好,上來吧。”範成鸾無奈何,只好弓步矮身,向範成益勾了勾手。

範成益歡喜着一下就貼上了範成鸾的背,他環抱着範成鸾的脖子,将頭挨近他的頸窩,男人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範成益着迷般随着範成鸾一呼一吸。他蕩着腿,春心漾開,迷迷蒙蒙問道:“哥,若是讓你背我,或者抱我一輩子,你肯嗎?”

範成鸾踩着積雪,一顆心全想着大戎都城裏的那方小院,還有兀立着的如寒梅一般的男子,對于範成益的話卻沒聽幾分進去,只是胡亂應着。

入了屋內,下人丫頭皆忙着熏香備湯好讓大少爺沐浴更衣,範成益屏退丫鬟,接過梳子,親自為範成鸾散發梳頭,範成鸾舒服地窩在椅中,手指有意無意地敲着把手,範成益一邊抽出那細細編在發中的金線,一邊問道:“碰到什麽事情如此高興?”

範成鸾欲将與都子墨私定終身之事和盤托出,但想了片刻,又沉吟不語,只是問道:“父親還在家中嗎?我想去拜見他。”

“勸你還是先別去了,父親等不到你,昨兒已回京城總號了,走的時候發了好大一通火氣。”一邊說着,範成益突然轉至範成鸾面前,撐着椅子扶手,壓着範成鸾問:“哥,你到底做什麽去了?連過年都不回家。”

範成鸾垂下眼眸,嘴角卻牽起了笑意,柔柔道:“我遇上了一個人。”

範成益臉色一緊,逼問道:“什麽人?”

“一個值得我傾心以待之人……就比方這寒冬,我說落雪了,他便會去取來外衣與我披上,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暖着。”

“我給你暖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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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成鸾似乎沒聽見範成益的話,自言自語着:“愛情就是晨起你枕邊是他,夜晚懷中也是他,相互熟識,不會因為做了腌臜之事而羞愧尴尬,你不知道這才是愛情……”

“我知道。”範成益的手劇烈抖動着,他心底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範成鸾愛上了別人……

熱水備好,一個大丫頭前來禀告,聽了範成鸾的一席感慨,不禁笑道:“少爺這顆心是叫哪家姑娘給勾去了,竟像失了魂一樣。”

範成鸾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是姑娘,是一個男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大丫頭驚的跪在地上不敢言語,而範成鸾見了衆人反應,只是一笑,便自顧自地寬衣入了浴盆。

範成益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摔成了兩截,上面還纏着頭發,狀若斷藕連絲。

水汽氤氲,熏香袅袅,水聲泠泠,直到丫頭們告退關門,範成益才回過神來,他沖過去,抓住範成鸾的手腕道:“哥,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娶一個男子回家實屬大逆不道,敗壞倫常,可我已與他相互盟誓,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這也絕不是一時腦熱之言。”

“可你不是說——”

“他是戎人!”

範成益一時啞口無言,他憤怒地注視着範成鸾的眼睛,這憤怒不是因為他揚言要娶一個戎人,而是因為被人橫刀奪愛,“你是娶不了他的。”甩下這句話,範成益摔門而去。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範成益本癡心以為天長日久,哥哥這縷懵懂的流水總能接受自己的一番深情,卻不想半路被人裝進了溫柔蜜糖罐子,捧回了別家。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範成益怒火中燒,将桌上的茶盞砸了個稀爛。

春叔聽着房內摔砸的聲音,嘆了口氣:“好端端一個年,怎麽變成這樣。”

範成鸾那邊卻根本無暇理會範成益的狂躁,書房內,玉石算珠打的劈啪作響,範成鸾翻着賬本,一條條核對。他一走近兩三個月,年前的賬款都還沒對過入庫,如今年節,出入之數更是細雜繁多。範家大少爺回來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時間範府門庭若市,迎來送往好不熱鬧。買賣的門口遇見,歡談一陣,同行的碰見,皆心底細細盤算着計量。正廳之中,這波來送禮的人剛走,茶盞還未撤下,另一波已在椅中坐好,範成鸾擺着笑臉,肉都僵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容易挨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範成鸾胡亂扯開前襟,癱倒在椅上,就着涼茶猛灌了一口。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春叔拿着賬簿侍立在旁,輕聲問道:“大少爺,今日的賬目都理好了,您要不要過目?”

範成鸾捏着眉心,伸手接來賬簿,看了半晌才疲倦道:“都入庫房吧。”

“是。”春叔微微躬身,又小聲說道:“今日醉春樓的趙掌櫃來了,來送年前那幾個戎人的分賬。”

範成鸾面色一凜,捏住扶手的手指瞬間發白,他起身過急,撞掉了桌上的茶盞,泡脹的茶葉摔了一地,外面的丫頭聞聲要進來收拾,卻被春叔擋在了門外。

“大少爺,這分賬有何不妥?”

範成鸾踱着步子,良久才緩過氣道:“沒有不妥……只是,販賣戎人的生意,我以後不想做了。”

春叔心中一驚,勸道:“大少爺,醉春樓的生意雖說上不了臺面,但好歹幾大掌櫃和當家的都參了份兒在裏面,我們無端退出,只怕他們會有所顧忌。”

“我何嘗不知其中厲害,只是……”範成鸾沉了臉,坐回椅中,他何嘗不明白,只是範家的産業不能垮,子墨的情義不能負。一路走南闖北,商場沉浮,他從來都是殺伐果斷,幹脆利落,可這一次,他猶豫了。

屋外傳來悶悶的爆竹聲,一定是哪家的孩子正喧鬧着,享受一年一度的狂歡。範成鸾以前也與範成益放過鞭炮,那時他們正随着父親去莊上發壓歲銀子,範成鸾帶着範成益偷跑出來,尋了坨馬糞,就将春叔買來的最大的爆竹插了進去。範成益害怕,但終究是抵不住貪玩的誘惑,只怯生生地躲在範成鸾的背後,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去點燃引線。火線嗞啦着沒入炮筒,範成鸾一把拉住範成益,就往旁邊跑,身後嘭的一聲裂空巨響,範成鸾被氣浪掀翻在地,愣了半晌,才狂喜着問範成益好不好玩,可範成益卻因為跑的慢了被炸了一頭一身的馬糞,看着自己繡着彩蝶的新襖子被徹底毀掉,範成益扯起嗓子就大哭起來。從那以後,不管是看見馬糞,還是看見爆竹,範成益都會繞的遠遠的。

念及此處,範成鸾忽然想起範成益來,這幾日他都把自己關在房裏,也不知如何,于是帶了春叔就往範成益房裏去。

範成益的房裏漆黑清冷,顯然已有多日空着了,小丫頭們跪了一地抖若篩糠。

“二少爺去哪裏了?”範成鸾厲聲呵問。

一個小丫頭顫着聲答:“醉……醉春樓”

“醉春樓?他去醉春樓做什麽?”

“奴婢也不知道,二少爺只是說他去醉春樓了,要是大少爺發現了,就讓大少爺去醉春樓尋他。”

“不像話。”範成鸾衣袖一揮,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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