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範成益的房門外擠滿了人,個個都貼在門扇上,極力想要弄清屋內的情況。後面有人大喊:“快讓開,大夫來了。”

房門應聲而開,大丫頭急着驅開門口的一衆人:“別擠在這裏,大夫呢?”

“這裏,這裏!”一個佝背偻腰的白胡老者幾乎是被半拉半擡着送了進來。

房門砰地一聲又關上了。

春叔剛從鋪子裏回來,聽了禀報也趕了過來,看見仆人婢女擠了一院子,于是沉聲道:“都擠着做什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今日的事嚴禁議論。”

一衆人得了訓斥,都垂手低頭退出了院子。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遠,院中回歸寂靜,依稀可聞屋內傳出的壓抑的呻l吟聲。空氣悶熱沉重,屋頂之上有烏雲從天邊浩蕩卷來。

“哎,又要下雨了……”春叔嘆息一聲,靜候于廊下,不再動作。

屋內,簡直亂做一團。

範成益躺于裏屋床上,都子墨卧于外間榻上,中間隔了屏風,範成益來來回回跑了已有一二十趟。老大夫初見都子墨大着肚子,誤以為是什麽其難雜症,但細看都子墨捂腹呼痛,腿間滲血,竟是婦人小産之症,瞬間便明白了十之八九。

範成鸾見老大夫沉吟不語,一顆心似被死死捏住一般鈍痛起來:“大夫,子墨他如何?孩子能否保得住?”

老大夫一挑眉,面帶驚異反問道:“大少爺您是要保住胎兒?”

範成鸾被問的一頭霧水,忙道:“子墨是我的妻,他腹中是我的骨肉,求先生救他們。”

聽到這話,老大夫切脈的手頓了頓,沉聲道:“說句不該說的,老朽之前診過的戎人,都是被逼堕胎的……”

屋外忽的一聲炸雷,驚的柳煙一個哆嗦,雨聲瞬間大了起來,地面慢慢騰起一陣熱氣。範成益的臉随着天色一起陰沉下來,他緊緊抱住都子墨,咬牙道:“我與他們不同。”

都子墨微笑,努力擡起手在範成鸾手臂上虛拍兩下,輕聲安慰道:“成鸾,我懂……”

老大夫嘆了口氣,抓來筆墨就疾筆書寫下藥方,一邊吩咐柳煙放簾熏艾,一邊對範成鸾道:“大少爺,這戎族男子與大魏女子雖都能懷胎,但究其體質還是天差地別,老朽也無十足把握,只能先依大魏之法,止血穩胎,日後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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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成鸾也全無辦法,再看都子墨,已是疼的臉色慘白,衣衫盡濕,于是只好依了老大夫之言,先是讓都子墨直接嚼碎生地黃咽下,再施以銀針封住下身穴道,好在落紅漸止,疼痛緩釋。這邊剛松一口氣,就聽下人顫抖着聲音道:“大、大少爺……二少爺好像……沒氣了……”

範成鸾眸中頓時一片血紅,帶着老大夫就向裏屋奔去,雕花鲛绡屏風被撞倒,撲出的氣讓房內的燭火差點熄滅,屋外又是一聲驚雷。

“盛益!盛益!!”範成鸾歇斯底裏地喊着,範成益雙目緊閉,一張臉死灰般毫無生氣,雙唇卻是紫黑突兀,愈發吓人。

老大夫抓住範成益的手腕擰眉切脈,只一兩息的時間忽然悶聲嗯了一下,雙指重新摸索位置再次切脈,結果依然相同,範成鸾看着老大夫神色,已知情況定是不好,心中絞痛更甚,幾乎也要斷了氣。

老大夫也不要下人幫忙,一把撕開範成益的上衣,将他身子一翻,所有人都驚的呼出聲來,只見範成益纖細的後腰處,青紫一片,已腫如在皮下塞了一個繡枕。老大夫一時目光如炬,恍然大悟:“是了,一定是這樣!”

一邊拍着腦門,老大夫自藥箱裏抽出一柄細刃彎刀來,架在火上烤了片刻,便對範成鸾道:“二少爺這傷撞斷了血脈,現在必須放血,不然血塊凝結,阻斷氣脈,人就算救回來,只怕下身也廢了。”

範成鸾全身一陣顫動,額上青筋幾乎繃斷。只恨自己沖動釀成如此慘狀,看着老大夫手中那柄彎刀,恨不得紮入自己心口才能贖清這罪過。

老大夫一手持白布壓住腫塊,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劃開一道淺口,燒燙的刀刃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焦痕,烏血立時湧出。範成益本就進氣無多,此時為了放血趴在床上,不一會兒便憋得一張臉滿是青紫。老大夫又将範成益的身子翻回,替他扶胸順氣,待他臉色稍緩,又繼續擠起烏血來,白布帕子浸透一塊又一塊,漸漸扔滿了一盆才算徹底将淤血除盡。

上藥包紮,接着查探脈象,老大夫累的白發盡濕,人也差點倒在床邊。他大喘粗氣道:“大少爺,實不相瞞,二少爺的脈象,老朽平生從未見過。按理說男子陽有餘,尺脈常弱,寸脈常盛,女子反之,可二少爺卻正好相反,已是經脈逆行之狀,化陽入陰之勢。這次腰傷本不會如此兇險,只是二少爺血脈正值混亂之機,突遭如此一阻,才差點震斷心脈。”

範成鸾緊捏衣袖,急問:“這是為何?”

老大夫嘆氣搖頭之際,都子墨突然虛弱道:“成鸾,讓我來瞧一瞧。”

範成鸾忙起身扶起都子墨,問道:“你身體還撐的住嗎?”

都子墨緩緩點頭,撐着範成鸾的手臂支起身來。範成鸾将他輕輕抱起,放在範成鸾床邊。都子墨對着老大夫颔首一禮:“班門弄斧,切莫怪罪。”

老大夫微一還禮道:“醫理精深,老朽窮盡一生不過是管窺蠡測,願得公子解惑。”

都子墨也不客套,當下摸脈望色,又叫來丫頭詢問二少爺平日所服湯藥,直到查完藥渣,都子墨一張臉已沉的黯淡下來:“你們不知這為何也是情有可原,因為二少爺一直在服用我們戎人的懷子藥……”

此言一出,範成鸾和老大夫皆是一驚。

範成鸾懊悔道:“我早該發現的,成益曾對我說起此藥,只是……我沒想他竟真的會喝。”

老大夫捏住範成鸾的手道:“這是逆天而行,這樣下去,只怕撐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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