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蝶戀花(3)

一頓飯吃得不甚愉快,姜致沒吃幾口,回到自己院兒裏,青茶問她要不要小廚房再做點東西吃。姜致沒什麽心情,只說算了。她屏退了丫鬟,自己躺在榻上休息,靠着個軟枕,心裏堵得不上不下。也不好出門,她這一身痕跡都沒消,哪裏敢出門去招搖。

好在都遮得住,沒人看見,天知地知她知青爺知,便沒人知道了。除去心裏不舒服,身子也是真的不大爽利。腰酸腿軟,她平日裏武功功底紮實,還能成這樣,可見昨夜不尋常。一想起昨夜,她殘存的記憶就讓太陽穴突突跳。

她是如何也記不起全部了,夢裏的事倒是記得真實,連青爺背上她手觸碰到的地方有顆黑痣都還記得。

姜致撐在軟枕上起身,桌上的糕點還是前天的,她拿了一塊填進肚子,怨念這都是什麽事兒。年初去廟裏祈福的時候,老和尚也沒告訴她今年命裏犯煞啊。

藕粉桂花糕還是好吃的,就是有些噎人,她起身倒水。下來的時候腿一軟,差點一個趔趄。

姜致從支起的窗戶看見外頭的春光,可惜了,她不能出去。她在家裏待了五六日,身上那星星點點的紅紫才漸退了,她又無聊起來,差點把院兒裏的花禍害死。

陸小山一封請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陸小山見她在家中悶了這麽久,以為她又犯了什麽錯,自己罰自己呢。趕巧梨花園新排了出戲,第一回 演呢,陸小山就想着解救一下姜致,給她搭個梯子下來。

姜致得了帖子,幾乎從榻上蹦起來,讓青茶備馬車出去。青茶備了馬車,四個人齊齊站在院門口,等着她。姜致頭大,看出來她們非得跟着出去,便道:“那從紅茶開始,輪着來吧。”

紅茶得了便宜,樂呵樂呵地跟着她上了馬車。平心而論,姜致不大喜歡有人跟着,不過經過那夜的事,她又覺着有人跟着也挺好的。

姜致放下窗簾子,紅茶有些興奮,平日裏姜致出去玩從不帶她們,從前倒是還好,每回入了夜還是會回。上回突然沒回,把她們幾個急死了。倘若她出了什麽事,她們只怕也要受牽連。

她想着,偷偷瞥了眼姜致,這位老祖宗脾氣是極好的,雖然偶爾也生氣,但從不動手,也不提将她們發賣了。紅茶偶爾都替她可憐,她心中嘆了口氣,支起一個笑容問道:“老祖宗是與陸小少爺約了麽?”

姜致收回目光,點點頭,說來也心酸,她因着輩分高,在上京沒有朋友。那些個貴女們,都不大好意思和她玩。和她同輩分的呢,又都是耄耋之年的,姜致扶額,兜轉下來,她竟和陸小山成了好友。

陸小山是陸太師陸勤的小兒子,陸太師能力出衆,頗受皇帝器重,膝下還有個大兒子陸琛,亦是年輕有為。因此天塌了有老爹頂着,再不濟還有老哥扛事兒,陸小山就理所當然成了個纨绔子弟。再加上陸太師老來得子,對這小兒子幾乎是有求必應,這更縱容了陸小山的纨绔。

陸小山第一回 叫她,就指着她說:“喲,這麽年輕呢,都聽她們叫你老祖宗,我還以為你老得走不動道呢。”

姜致差點當場翻個白眼,這兔崽子說話從不顧忌場面,能活到今天也就陸太師官大了。不過也正因為他這股憨勁兒,姜致才能和他成為朋友。

想起陸小山,姜致心情終于松快一分。她抿嘴笑起來,“嗯,陸小山約我去看戲,說是梨花園最近排了出新戲,還沒演過呢。”

紅茶跟着笑,“陸小少爺對老祖宗真好啊。”

姜致笑笑沒說話,馬車噠噠地往前走,拐了個彎,聽見車夫叫停。紅茶先一步起身,替她掀開簾子,又搭手扶她下馬車。梨花園是上京最好的戲園子,因此來的都是些富貴人家。陸小山來得多,門口小厮都認得姜致。

小厮迎上來,“姜姑娘來了,快請進,陸少爺正/念着您呢。”

小厮原是稱她姜太君,被陸小山一腳踹在屁股上,混不吝地開口:“怎麽喊人呢,這麽年輕漂亮一姑娘,帶沒帶眼睛。”

從此梨花園都叫她一聲姜姑娘了。

姜致跟着小厮邁過大門,轉上樓,在首座位置看見陸小山坐沒坐相的,翹着個二郎腿。陸小山一擡頭望見姜致,笑得如沐春風,拍了拍身邊的位子道:“姑奶奶,你可來了,多少天了,在家繡花呢?”

開口就讨嫌,姜致一巴掌拍在他橫過來的大腿上,明知道她最讨厭繡花了。“你這嘴怎麽這麽欠呢。”

陸小山吹了聲口哨,笑得傻不愣登:“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還沒習慣呢。認真的,最近在家幹嘛呢,這麽些天都沒見你出門。”

姜致含糊過去:“有點兒事啊,不過都解決了。”想來青爺這麽久了也沒找上門來要個說法,這事兒應當算解決了。

陸小山沒追問,戲班子還沒上場,只聽見噼裏啪啦一陣響,他們上臺前要準備道具。陸小山盯着她耳環看,伸出手要摸,被姜致一把拍開,“幹嘛呀?別耍流氓。”

陸小山觑了她一眼,伸回手,“你這手勁不錯,看完戲比劃比劃?”

姜致點頭,“都行。”她許久沒練拳腳功夫,還真有些手癢。

陸小山又吹了聲口哨,“你那青雀呢?你不是特喜歡麽?天天戴着的,今兒怎麽換了?”

姜致心裏一跳,不着痕跡地帶過去:“丢了一只,就前幾天。”

陸小山啧了聲,“合着你就為這事兒在家悶了這麽久?告訴我啊,我替你照着打一副呗。”

姜致瞪他一眼,說:“算了,凡事講究個緣分,丢了便算了。”

陸小山哦了句,又瞄一眼她,一聲銅鑼響,報幕的人便走上臺。

“歡迎諸位光臨咱們梨花園,新戲目《玲珑鎖》諸位聽好咯。”

姜致和陸小山不再說話,轉向戲臺子,幕布緩緩拉開,旦角踩着步子上來。姜致問:“《玲珑鎖》?講什麽的啊?”

陸小山擠眉,“我哪兒知道啊,聽完就知道了。”

今天來的人不多,除了陸小山和姜致,稀稀拉拉還坐着幾個人。咿咿呀呀地開唱,難得這出戲講的不是癡男怨女的故事,講的是一個知己的故事。

姜致看得入神,陸小山偏頭和她說話:“哎,這人是不是蠢啊。”

姜致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忽然一聲尖叫劃破了某種安寧,姜致被吓得脊背一僵。陸小山沒比她好哪兒去,拍着腦門兒剛要罵人,便聽見下面有人喊:“死人啦!”

陸小山臉色一變,話都哆嗦起來,“什、什麽玩意兒?”

姜致也是驚到,張着嘴,看着戲臺子上戛然而止的水袖,像柳絮輕飄飄地滑落。

場面亂起來,有人報官,有人想往外跑,又被攔住。姜致嘆了口氣,氣定神閑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紅茶急得不行,“老祖宗,您怎麽還喝茶呢,這可怎麽辦啊?”

姜致平靜下來,覺得沒必要緊張,一來他們又沒做什麽,查也和他們無關,二來呢,這還坐着陸小山呢,陸太師的公子,一般人都要賣個面子。

她急什麽?她嘆口氣,其實還是有被吓到,畢竟忽然有個人死在自己跟前,這事兒怕得夢幾回。

而且,她總是心裏隐隐不安。

姜致又喝了口茶壓驚,陸小山也是猛灌了口茶,“這叫什麽事啊,今天出門忘記看黃歷了。啧,早知道我不叫你出來了。”

姜致被他逗笑,笑意還未到達眼底,便僵在臉上。

“喲,陸小少爺也在呢。”孟複青一身玄色官袍,望過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他步子不緊不慢,走到姜致旁邊位子坐下,“姜姑娘,幸會。”

姜致笑意全無,她開始贊同陸小山的話了,今天出門忘記看黃歷了,黃歷上說今日不宜出門。

孟複青這表情,一看就不是對她沒印象,姜致甚至從他話裏聽出了一種咬牙切齒,想來是清白之身被她奪去十分不滿了。

陸小山似乎認得孟複青,“青爺,巧了,你也來聽戲?”

姜致都覺得被陸小山蠢到,孟複青穿的官袍,顯然是來辦案的。她可記得,孟複青被稱為“上京鬼見愁”,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六親不認,想來陸太師這個面子他是段然不會賣的,不僅不會賣,說不定還要殺殺陸小山的威風。

陸小山被孟複青盯一眼,一拍腦子反應過來,“哎喲我這腦子,青爺,這事兒可和我們沒關系。”

孟複青垂下眼,什麽話也不說,還順手從旁邊抄起姜致的茶杯,嗅了嗅。這個簡單的動作喚醒了姜致的記憶,她恍惚記得,那天晚上他也曾趴在她肩頭輕嗅。

姜致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陸小山這傻缺還沒看懂顏色,一個勁兒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哎,青爺,我認真的,我們是守法老百姓。出了事兒我們都不敢添亂,就這兒老實坐着等你來。不信你可以問梨花園的人啊,問我的小奴才也可以。哦對了,咱們是不是得說說情況,啊這個情況啊,當時就……”

姜致微抿唇,覺得不忍直視,餘光微瞥,視線裏青爺的喉結輕湧,一滴茶水順着脖子往下,落進他折得工整的衣領裏。姜致擡眼,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唇色很有精神,正貼着她曾喝過一口的茶杯邊緣。她被蹭掉一塊的口脂還留了個殘印,似乎七零八落,一部分在她唇上,一部分在孟複青唇上,一部分在茶杯壁上。

陸小山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口都說渴了,又猛灌了一口茶,期待地看向青爺。

青爺說:“好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鞠躬~

洶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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