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貓

飛機穿過模糊的雲層，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藍，遠處閃爍着零星的光亮。

聞野轉過頭，垂眼看着坐在旁邊的宋沅。即便是長途飛行，他也坐得很規矩，頭頂的閱讀燈還亮着，投下的橘光照在他身上。

聞野想起自己第一次察覺對宋沅心動，是在一次同學聚會上。那天大家坐在一起喝酒，玩到有些俗套的真心話大冒險環節，圍在一旁的女生笑着問他的理想型，他盯着酒杯裏逐漸消下去的啤酒泡沫，忽然想到了宋沅的臉。

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就連宋沅投來的冷眼和細長的睫毛，他都覺得暧昧。

想到這兒，聞野因為自己的病入膏肓笑了出來。

宋沅很輕地皺了一下眉，然後睜開眼，睫毛有些疲憊地耷拉着，他動了動，蓋在身上的毯子滑到腰間。

“總算醒了。”聞野假模假樣的揉了揉肩，身子往宋沅那邊偏了偏，“你把我當枕頭，搞得我都不敢動。”

“我從來不靠着人睡。”宋沅的聲音低而啞，他清了清嗓子，兩秒後，聞野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宋沅怔了一下，然後伸手接過水。

瓶蓋擰的半松，宋沅幾乎沒怎麽費力就打開了，他喝了一口，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要渴許多。聞野擡手按亮指示燈，沒過太久，穿着深紅色制服的空姐走過來，聞野沖她笑了笑：“點的餐現在可以送了。”

聞野轉過頭，視線很快掠過宋沅沾着水光的嘴唇，他伸出手，把宋沅滑到腰間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過了一會兒，空姐端着餐盤過來，宋沅看了一眼，是清炒蘆筍，芝士蛋糕，還有海鮮面。

宋沅在有些方面很嬌氣，例如坐飛機不能聞到飛機餐的味道，自己不會做飯，但是卻很擅長挑三揀四。

“好膩。”宋沅拿着勺子，皺着眉把芝士蛋糕推得遠了一點。

“是嗎？”聞野的聲音悶悶的，他看着宋沅皺起的眉心，擡起手，抓着他的手腕，靠過去含住宋沅手裏的勺子。

機艙裏的光線很暗，聞野的嘴唇看起來很軟，溫熱潮濕的吐息落在宋沅的指尖。

“是有點膩。”聞野移開了一些，垂着眼抿了一下嘴唇，然後把芝士蛋糕放到一邊：“那就不吃了。”

“你不知道這個勺子是我用過的嗎？”宋沅問他。

聞野擡起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更黑，他忽然笑了一下，歪着腦袋湊到宋沅耳邊：“是不是因為我和你太久沒有接吻了，你才會問出這種問題。”

宋沅短暫地愣了一下，試圖找到反駁的突破口，但事實卻讓人遺憾。

雖然聞野是在陳述事實，但宋沅不太喜歡這種親密的語氣，他避開視線，皺着眉，把聞野推開了。宋沅低下頭，夾了一小片蘆筍放進嘴裏，口味很清淡，清淡到他挑不出什麽毛病。宋沅看向舷窗，聞野映在玻璃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像是夏日随時都會化掉的雪糕。

宋沅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垂頭把面前的蘆筍吃光了。

過了三個多小時，機艙內響起降落播報，還有四十分鐘，飛機将會降落在溫哥華國際機場，當地時間下午五點二十六分，溫度51.8華氏度，比黔城要冷很多。

宋沅轉過頭，聞野的腦袋枕着椅背，有幾根碎發落在眼皮上，或許是覺得不舒服，聞野很輕地皺了一下眉。

或許是因為善良，五秒後，宋沅伸出手，撥開了聞野眼皮上的頭發。聞野好像因為他這個舉動睡得很安穩，一直到飛機完全降落，他才睜開眼。

順利拿到托運的行李，宋沅走出機場，上了來接他的車。

沈風坐在前面，把最後拟定好的合同遞給他，宋沅仔細看了幾個臨時加上的條款，确認無誤後簽了字。

把合同遞給她的時候，宋沅看見沈風有些猶豫的視線停在聞野臉上。

“直接說就行。”

沈風頓了頓，才說：“新來的人力資源總監，私自挪用了員工的保險費拿去買了定期。”

“嗯。”宋沅看她，“數額足夠就報警吧。”

“但好像是您叔叔的親戚——”

“我沒有親戚。”宋沅對她說。

沈風怔了一下，然後沖他點點頭，身子轉了回去。

車子在加拿大廣場前停下，宋沅打開車門，冷風瞬間灌進車裏，他不自覺縮了縮肩膀。宋沅的手搭在門把手上，聞野忽然伸出手，手掌卡住關了一半的車門。

“國外的風好冷啊。”聞野透過門縫看他，另一只手拽着衣擺，脫掉身上的衛衣。

聞野把衣服遞過去，手背上的青筋因為用力微微突起：“你穿吧。”

“我是去簽合同。”

“簽合同也會冷啊。”聞野把衣服往前又送了送，臉上罕見地露出認真的神情。

宋沅本來想告訴他，簽合同需要穿正裝而且在室內，不會冷。他垂着眼，視線落在聞野有些泛紅的虎口，過了幾秒，他伸出手，接過衣服，輕聲對他說“謝謝”。棉質衛衣上的體溫，很短暫地讓宋沅感受到了溫暖。

聞野關上車門，宋沅不知道怎麽了，他擡手敲了敲車玻璃，窗戶緩慢地降了下來。

“我晚上有事。”宋沅說，“回去的會晚。”

聞野愣了一下，搭在車窗上的手指很輕地動了動，他看着宋沅，然後露出一個很漂亮的笑容：“好，知道了。”

宋沅沒什麽要說的了，他點了點頭，把聞野塞給他的衣服抱在懷裏，轉過身往大廈裏走。

沒走幾步，宋沅看見許久未見的陳凱希，她站在玻璃大門邊上，舉着手沖他揮了揮，指間的火光明明滅滅。

宋沅走過去，陳凱希嘴裏的煙剛好吐出來，宋沅皺着眉，又往後退了兩步。

“跟着你來的那個男的誰啊？”陳凱希撣了撣煙灰，“看着眼熟。”

宋沅沒接話，他看了一眼陳凱希的頭發，才說：“你這紅頭發怎麽回事？”

“啊這個。”陳凱希低頭看了一眼落在胸前的紅色卷發，撇了撇嘴：“前男友說他讨厭西班牙女人的紅頭發。”

“所以我馬上去搞了一個。”陳凱希把煙頭扔掉，撩起一縷沖宋沅晃了晃，“怎麽樣？”

宋沅有些敷衍地誇了好看，然後跟着陳凱希一起進了大樓。

因為合同在之前已經修改了好多次，所以最終簽訂的時候，流程顯得簡單很多。在對方的助理去給合同存檔的時候，陳凱希揚着下巴，看了一眼宋沅懷裏的衛衣。

“抱個衣服什麽意思？”

“怕會冷。”宋沅想了想，對她說。

簽完合同，陳凱希開車帶着宋沅去了一個酒吧，她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找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後掏出煙，點着後卻沒有抽。

“Fuck！我沒看錯！”陳凱希拍了一下桌子，身子向後靠，“剛剛車裏那個，是聞述對吧？”

“你終于把他搞到手了？”

宋沅怔了一下，才說沒有。

“那剛剛那人誰啊？”陳凱希抽了一口煙，擡起頭朝一旁的侍應生招了招手，點了兩杯龍舌蘭。

“還是你終于走火入魔，照着聞述的模樣搞了個仿生人？”陳凱希笑了一下。

“沒有。”侍應生端着托盤走過來，宋沅把酒拿下來，才說：“是他弟弟。”

陳凱希啧了一聲，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杯口留下一小圈紅色的口紅印：“你運氣也太好了，哥哥不成，老天爺馬上就賞你一個一模一樣的。”

酒杯裏擱着的冰塊幾乎占據了整個杯子，上面放着一小片綠色的薄荷葉，半片檸檬插在杯口。

宋沅的手握着杯子，指腹很冰。

“不是你想的那樣。”宋沅停了幾秒，才接着說：“我們是協議關系。”

沒過多久，陳凱希面前的酒杯就見了底，她晃了晃酒單，又點了一杯。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宋沅以十分簡潔的語言，概括了他和聞野的關系，并且特意強調了他每個月付給聞野的金額。

但是陳凱希卻笑了出來。

她把披着的紅色卷發松松垮垮地盤起來，舉起酒杯，和放在他面前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宋沅，你能動動腦子嗎？”

“聞家的小兒子，就算家裏把卡停了，再窮能窮到哪兒去？”

“他犯得着低三下四，看你臉色讨生活嗎？”

陳凱希的語速很快，像是噼裏啪啦倒在盤子裏的玻璃珠，就連餘音也擾人。

在陳凱希喝光第三杯伏特加，并和一直看她的侍應生交換聯系方式後，她和宋沅離開了酒吧。宋沅把沈風定的酒店地址給司機看，英文地址有好幾行，但司機只看了一眼，就點了點頭。

“啊，這個酒店很有名的。”陳凱希對他說。

陳凱希說，酒店是由三十多個獨棟別墅組成，別墅的外牆上是白色浮雕，四周分布着各種各樣的景觀噴泉，比起酒店，更像是安靜的富人居民區。

宋沅在酒店前下了車，他順着石子路往裏走，看到飄着落葉的方形泳池，淺色頂棚的亭子，濕漉漉的草坪，還有坐在草坪上的聞野。

他穿着酒店裏的白色浴袍和拖鞋，頭發還濕着，腳邊窩着兩只很胖的橘貓，一只黑白相間的趴在他身上，勾着爪子去搶他手上的小零食。

頭頂的路燈忽然閃了幾下，聞野擡起頭，朝他看過來。

空氣潮濕又陰涼，好像随時都會下起一場冷雨，聞野坐在草坪上，沖他笑了笑，說：“回來了。”

宋沅沒說話，他看着聞野站起來，浴袍上沾着草，還有幾個深淺不一的貓爪印。

他把身上的貓抱起來，沖着他。宋沅覺得，那是一只不太可愛的貓，模樣看起來很嚴肅，眼睛是黃色的，鼻尖上方有一小塊白色的斑點。

聞野朝他走了幾步，舉着手裏軟綿綿的貓，笑着對他說：“是不是很像你？”

那瞬間，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得樹葉和月亮都動蕩。

聞野彎下腰，把貓放在地上，雙手揣在浴袍口袋裏，影子被拉得很長。

“我們回去吧。”

宋沅“哦”了一聲，朝聞野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