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先來後到

宋沅走在前面，快到酒店門口的時候，聞野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微燙的指腹碰到他的手腕。

宋沅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衣服。”聞野看了一眼宋沅懷裏的灰色衛衣，笑着問他：“今天穿了嗎？”

看着聞野身上有些髒的酒店浴袍和漆黑的眼睛，宋沅用很低的聲音對他說：“穿了。”

聞野好像很高興，他低着頭，眉眼舒展開，笑着說：“那就好。”

他和聞野一起回到別墅，還沒來得及換鞋，門外響起一陣門鈴聲。

宋沅打開門，看見畫着濃妝，搖頭晃腦的陳凱希。

她倚着門框，把手裏的紅酒塞給宋沅：“聞述不是訂婚嗎，喏，送他的訂婚禮物。”

懷裏的酒瓶沉甸甸的，宋沅低頭看了一眼，說：“我還以為你會回國參加訂婚典禮。”

“得了吧。”陳凱希笑了笑，“我對路可盈的婚紗和鑽戒不感興趣。”

宋沅點點頭，站在門口的陳凱希忽然偏了偏腦袋，沖着宋沅身後的人笑了笑。

“宋沅。”陳凱希忽然叫他，然後靠過來，小聲說：“弟弟你不要，我可上了啊。”

宋沅愣了一下，他往後側過身，看見穿着棉質t恤，赤着腳站在樓梯上的聞野。他們視線相交，聞野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梢，隔着幾米，他沖宋沅做出了個口型：怎麽了？

宋沅偏過臉，他看着陳凱希上揚的黑色眼線，語氣平靜地說：“你就別上了。”

“我掏了很多錢的。”

陳凱希笑了笑，臉上露出一副什麽都懂的表情，宋沅不喜歡那種表情，所以很快把她打發走了。

天色暗了下來，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深藍色天空，白色的團雲顯得又厚又重。宋沅坐在沙發上，盯着牆上挂着的水墨畫發了一會兒呆，花了十七分鐘，思忖出給聞述打電話的借口。

他打算先問聞述還記不記得陳凱希，如果說記得，就繼續往下說，如果說不記得，他就提醒聞述，陳凱希是大學時，小組活動和他吵架的那個女生。

但先決條件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接電話的是路可盈。

“啊，聞述在洗澡呢。”路可盈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疲憊，話筒那頭傳來細細碎碎的水聲，路可盈頓了頓，才說：“我一會兒讓他給你打過去？”

宋沅嗯了一聲，又說“好”，然後把電話挂斷了。

其實他并不意外，在下個月就要訂婚的成年男女，住在一起很正常，就算**，也正常。

宋沅拿着手機站起來，繞到木質的旋轉樓梯，順着往上走。直到宋沅推開樓頂平臺的門，裹挾着消毒水味道的風吹在眼皮上，宋沅看到一個很大的方形無邊泳池。

他走過去，蹲在泳池邊上，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平靜的水面，水溫比他想象中要溫暖一些。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起來，宋沅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用濕漉漉的手接通了電話。

“怎麽了。”話筒那邊的聲音冷靜又沉穩，用毫無起伏的聲線詢問。

宋沅站起來，走到平臺邊上，手肘撐着滿是浮雕的欄杆。

“我今天遇到陳凱希了。”盡管宋沅現在面無表情，但聲音聽起來依舊生動。

“嗯——”聞述說，“然後呢。”

“她送了一瓶紅酒給你。”宋沅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緊摳着浮雕的指尖上，“年份很久，看起來好像很貴。”

聞述沒有說話，他在話筒對面沉默着，似乎是被迫等待宋沅抛出下一個話題。

宋沅站着的地方似乎是一個風口，淩冽的涼風灌進衣領，拂過每一寸皮膚，宋沅背脊挺直的站在那兒，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脹滿了他的胃，快要戳破鑽出來了。

“聞述哥。”宋沅笑的很輕松，“祝你新婚快樂。”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綿軟的笑聲，似乎正在念叨買來的魚不太新鮮，過了一會兒，宋沅才聽見聞述的聲音：“你上次已經祝賀過我了。”

“是啊。”宋沅說，“那我挂了。”

過了半個小時，聞野在樓頂的平臺上找到了宋沅，他背對着自己站着，襯衣被風吹得鼓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很瘦。

“你能幫我把那瓶紅酒拿上來嗎。”宋沅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小，但聞野卻莫名聽得很清楚，“在樓下的沙發上。”

聞野找到紅酒後，又去浴室拿了一件幹淨的浴袍，他重新回到樓頂，發現宋沅已經換了位置。他坐在泳池邊緣的中間，白色襯衣被水浸濕，軟踏踏地貼在身上。

聞野站在泳池邊，手裏拿着紅酒，黑發被風吹的亂糟糟的。

宋沅側着頭，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你拿過來吧，我不想動。”

泳池的水很幹淨，池底的燈照亮淺粉色的瓷磚，還有宋沅浸在水裏的腿，看起來像是一截雪白的藕節。聞野把浴巾卷起來，跳進泳池，一步步走到宋沅身前，伸手按着宋沅在水裏晃來晃去的腳，把濕漉漉的酒瓶放在他手邊。

“唯一的一身衣服也濕了，怎麽辦？”聞野笑着看他。

宋沅愣了愣，然後露出一個酒後才會出現的，具有欺騙性的笑容，對他說：“我買一身新的賠你。”

聞野沒說話，他的手握着宋沅的腳踝，熱而有力，宋沅坐在泳池邊，眼睛像是失去焦距，漫不經心地盯着池底的某一塊瓷磚。

“好。”聞野松開手，宋沅的腿随即繼續懶懶散散地在水裏晃蕩，他拿起酒瓶，把木塞拔掉，遞給宋沅。

宋沅拿着酒瓶，但是沒喝，他把酒瓶抱在懷裏，眨眼的速度變得緩慢：“這是陳凱希送給聞述的訂婚禮物。”

宋沅的眼睛裏像是蒙着一層很淡的水汽，指腹摸着瓶口，聲音很輕地問他：“我打開喝掉是不是不太好。”

但他沒等聞野回答，就自顧自的說：“我本來就不怎麽好，我就要喝。”宋沅把酒瓶舉起來，對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夾雜着濃郁果香的酒精氣息在空氣中散開，宋沅的嘴唇變得很紅。

旁邊栽着的廣玉蘭被風吹得亂晃，樹葉落下來，在波動的水面上打轉。聞野站在泳池裏，宋沅的兩條腿搭在他身邊，因為離得很近，他能看到宋沅鎖骨下的三顆小痣，他一直很喜歡。

宋沅拿着酒瓶，又喝了一口。大概是動作太猛，有幾滴從唇角流出來，滴在鎖骨上，深紅色的液體顯得宋沅皮膚更白。聞野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用拇指指腹很輕地抹掉了。

“聞野。”宋沅叫他的名字，聞野擡起頭，看見宋沅微微發紅的臉。

“你真的很窮嗎？”

宋沅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執着，在聞野的記憶裏，他已經問過好多好多遍了。

聞野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宋沅被水打濕的眉毛，然後又因為貪心，摸了一下宋沅的眼角。

“對啊。”聞野說，“很窮。”

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讓宋沅滿意，但宋沅沒再說話了，他抱着酒瓶，沒過多久就消滅了大半。而在這期間，聞野一直站在泳池裏，伸手拿過浴巾，披在宋沅身上。

風越吹越涼，宋沅動了一下，手背碰到聞野撐在他身側的手臂，涼的像冰。宋沅想要站起來，但掙紮了幾次，都失敗了。

聞野看出他的意圖，打算伸手去扶他，但宋沅卻忽然朝他靠過去，額頭抵着他的肩膀。

酒氣和零散的水聲驟然而至，聞野站在水裏，感到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跳動，微小但卻聲勢浩大。

過了一會兒，趴在他肩上的宋沅動了動，潮濕的發梢蹭過他的臉。

“是我先認識聞述的。”宋沅的身上變得很燙，但是聲音卻平靜。

“什麽事不都應該有個先來後到嗎。”宋沅垂在身側的手浸到水裏，

“我明明比她更早出現。”，“我明明比她更早喜歡他的。”宋沅重複說了好多遍，身體都在顫抖。

聞野擡起手，動作很輕地一下一下摸着宋沅的背，直到趴在肩上的人呼吸安靜下來，他才偏過頭，手掌順着脊背往上，在宋沅的頭上揉了一下。

“我也比聞述的出場時間靠前啊。”

聞野把宋沅按進懷裏，手臂用力地環着他的腰，潮濕的發梢往下滴水，落進聞野的領口。

“而且，我還和他長得那麽像。”聞野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聲音變得遙遠又模糊，“不是也沒什麽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