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綠玫瑰

宋沅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的一切都被裝進一個玻璃瓶子裏，草地的顏色變得很淡，看起來很浪漫的城堡坍塌，月亮因為擠壓而變形，駱駝的屍體腐爛在湖裏。

在瓶子的中央，坐着一個人，他的半張臉籠罩在陰影裏，黑白分明的眼睛像老電影，看上一眼，心髒就會融化在夏日裏。是最熟悉的眼睛，但在夢裏，宋沅花了許多時間來分辨，那到底是聞述還是聞野。

宋沅覺得有人抓着他的手，他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屋裏只有他一個人。

宋沅坐起來，在不太明亮的光線裏，看到聞野十分高大的背影。他低着腦袋，擺弄着手裏的手機，似乎察覺到宋沅醒了，聞野側過身，把手機放進口袋裏。

聞野端着玻璃杯走到床邊，把水遞給他：“酒店旁邊有一個美術館。”

宋沅接過來，杯壁的熱度散在指腹上，宋沅看了他一眼，低頭喝了一口。

“下午兩點四十回國的航班。”宋沅說，“我可以幫你改簽。”

窗外的風很大，刮起的小石子打在窗戶上，發出有些沉的悶響，看起來像是随時都會下起一場暴雨。

“一起去吧。”聞野說。

似乎很怕被他拒絕，在下一秒，聞野迅速補充道：“聞述喜歡攝影，我帶你去陶冶陶冶情操。”

宋沅坐在床上，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

他打電話給沈風，把下午的機票改簽到了第二天，叫了客房服務，點了兩份三明治，還有兩杯意式濃縮。

他們坐在燃着火的壁爐旁吃早餐，但過程也不太順利，宋沅咬了一口三明治，吃到了抹在面包片上的牛油果，他皺着眉把三明治扔到一邊，然後又點了一個別的。

宋沅覺得聞野應該很餓，因為聞野吃完自己的，又把他咬了一口扔到一邊的那個吃掉了。

吃完早飯，宋沅和聞野坐車去了那家美術館。

車子開得很快，沿途的建築和電線杆都模糊地飛速後退，宋沅看向窗外，他覺得很快就會下雨了。

或許是因為天氣惡劣的原因，美術館裏的人很少，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深灰色空間的各個角落。聞野很安靜的走在旁邊，目光掃過牆面上的藤編鬥笠，顏色飽滿的油畫，還有被罩在玻璃裏，看起來很貴的小冊子。

宋沅跟在聞野身後，他看到拐角處的水泥柱上挂着一幅畫，紙張泛黃，上面用油彩畫着粉紅色的風，深藍色的草坪，還有一朵開的很漂亮的綠色玫瑰。

聞野在那副畫前站定，微微垂着眼睛，望着畫出神。

“宋沅。”聞野喊他的名字，朝他偏了偏頭，但目光依舊落在畫上，“綠色的玫瑰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奇怪。”

宋沅走過去，站在聞野身邊，看了一會兒才說：“還可以。”

“那跟你求婚的時候，就用綠玫瑰吧。”聞野很輕地笑了一下。

宋沅皺了一下眉，很快地反駁說：“不要。”

皺眉和反駁似乎都沒有讓聞野感到意外，他轉過身，發現宋沅站在橘黃色的光源下，整個人看起很柔軟。

“還是紅玫瑰更好點兒對吧。”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宋沅的手背，宋沅轉過頭，對上聞野的視線，然後聽見聞野對他說：“那求婚的時候，就用紅玫瑰好了。”

“我也不喜歡紅玫瑰。”宋沅對他說。

聞野只是笑，他側過臉看了宋沅一眼，然後回過頭，用很輕的聲音說：“嗯，記住了。”

美術館裏的空調溫度調得過高，宋沅覺得眼皮和耳朵都在發燙，他轉過身，往二樓走。聞野沉默地跟在他身後，腳步聲很輕。

二樓挂着許多素描人像，宋沅的藝術審美十分普通，他看不懂素描密密麻麻的線條，粗略地看了兩圈，宋沅開始犯困。

拐角處挂着一副歐美女人的半裸畫像，在聞野打算去捂宋沅的眼睛之前，宋沅的手機屏幕倏地亮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很快接了起來。

美術館很安靜，聞野看着宋沅走到一邊打電話，輕而軟的聲音像在封閉空間裏蔓延的霧氣。宋沅側倚着水泥圓柱，垂在身側的手有些緊張地扣着褲邊，眼梢軟踏踏的彎下去。

“我有時間。”

“嗯，好。”

“那明天見。”

宋沅挂掉電話，他轉過身，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聞野。他穿着昨天弄濕的那身運動服，站在一小片淺灰色的陰影下。

“我要買最近的一班航班回國。”宋沅垂頭在手機上查航班表，低聲對聞野說：“如果你想再看一會兒，我可以給你訂明天的機票。”

聞野站着看他，過了好一會兒，他走過去，站在宋沅面前。

“是聞述嗎？”

宋沅嗯了一聲，細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明天晚上，聞述哥問我要不要去夜釣。”

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航班，宋沅的眉毛揪在一起，他關掉頁面，撥通了沈風的電話。

“之前訂的回國航班是取消了嗎？”

“不是直飛的也可以——”宋沅的話說了一半，手裏的手機被人抽走，宋沅怔了怔，擡眼看着在聞野手裏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意大利菜。”聞野站在他面前，用一種很誠懇，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宋沅。

“就這一次。”聞野笑了一下，低聲問他：“跟我一起，好不好。”

聞野沒有把電話挂掉，手機屏幕還明晃晃的亮着，沈風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聽筒裏傳出來，她報出了一個航班號，輕聲詢問是否需要購買。

——沒有延誤的話，明天下午四點二十就可以達到黔城，沈風這麽說。

聞野都聽到了，過去了這麽多年，上帝依舊不垂青于他，并且為了讓宋沅離開他而提供了天時地利還有人和。有那麽一秒，聞野期待宋沅的答案，但他很快認輸，并且繳械投降。

“算了。”聞野拿着手機的手臂垂下去，他沖着宋沅笑了笑，把手機遞到宋沅面前，然後對他說：“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