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還不快跑

天氣預報上說，黔城将會迎來10年來，時間最長的一次雨季。宋沅把手機放下，他在卧室門前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進去，轉身下了樓。

沈風在門口等他，見宋沅出來，她沖着宋沅微微颔首：“宋總，早。”

宋沅坐進車裏，發現音響裏正在播放音樂，是他沒怎麽聽過的中文歌，女聲沙啞低沉。沈風臉上露出一絲慌亂，她急忙關掉手機藍牙，在前座側過身對他說抱歉。

宋沅揚起頭，透過車窗看見二樓卧室的窗戶，深藍色的窗簾遮的很嚴實，沒有露出一絲縫隙。聞野就睡在那間卧室，昨天聞野沒有和他睡在一起，宋沅不知道原因，他也沒有問。

“音樂可以放，沒關系。”宋沅收回目光，微微閉上眼睛，“走吧。”

在快到公司的時候，宋沅才睜開眼睛，對上玫瑰色的天空，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看到的是清晨還是黃昏。宋沅愣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到身旁空蕩蕩的座位，才意識到這已經是嶄新的一天。

車子在公司門口停下，宋沅推開門，看見坐在沙發上沖他微笑的宋誠。

“還有八分鐘才到時間。”宋沅走過去，有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舅舅今天來的太早了。”

宋誠笑着站起來，腹部的贅肉跟着晃了一下，緊繃的白色紐扣顯得岌岌可危。他伸出手拍了拍宋沅的肩膀，像是在向周圍人展示他們良好的叔侄關系。

“侄子天天那麽辛苦，做叔叔的當然也得勤快一點是不是！”宋誠一邊說一邊笑，宋沅聞到他嘴裏混合着煙草味的渾濁的口氣，偏過頭很輕地皺了一下眉。

宋誠攬着他的肩，在進到辦公室之前，宋誠正在十分積極地向身後的沈風展示他們的關系，說了許多宋沅小時候的事，包括他愛哭鼻子，容易臉紅，身子骨弱。

為了給宋誠面子，沈風露出了一個标準的笑容。

在辦公室裏，宋誠看起來要強勢一些，他翹着二郎腿坐在宋沅對面，對他說：“大致情況你也知道，叔叔也就不再廢話了。”

“你表哥這事兒确實是他的錯，這次我替他擔下來，下次絕對——”

“叔叔。”宋沅擡眼看他，“沈風上次好像報警了。”

宋誠扯了扯嘴角：“是，讓我壓下來了。”

“好吧。”宋沅說，“那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我就不再報警，只辭退就好。”

宋誠眼睛睜的很大，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你把他辭退，這圈子裏不就都知道了嗎？你讓你表哥以後怎麽找工作？”

宋沅垂着眼，把位置有些偏的墨水瓶擺正，笑着說：“總比留案底要好些。”

宋誠的臉色變幻莫測，他張了好幾次嘴，但什麽也沒說出來。過了半晌，他才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關門的力度很大，但因為玻璃門的減震效果，并沒有産生意料中的聲響。

宋沅坐在椅子上，他看向窗外，發現玫瑰色的天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乏味，無聊，有些呆滞的灰。

擱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宋沅看了一眼，是一個從沒見過的號碼，他想了想，按下了接通。

“我國內的新號碼啊，記得存一下。”

宋沅把手機從耳邊移開，又看了一眼屏幕，才對着話筒說：“你不是不回國嗎。”

陳凱希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的咂了咂嘴：“我爸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物理博士來給我相親，宋沅，你敢信嗎？是物理！還他媽是博士！”

宋沅還沒來得及說話，陳凱希在那頭便緊接着說：“我沒辦法啊，只能跟我爸說我正在追你，為了增加可信度，我坐紅眼航班就回來，為了給我爸展示咱倆夫唱婦随。”

陳凱希似乎打到了出租車，她在電話那頭問：“你家在哪兒來着？”

“我在公司。”宋沅對陳凱希說，“你來這邊吧，樓下有一個咖啡廳。”

宋沅給陳凱希說了公司的地址，然後挂掉電話。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裏，宋沅完成了一個線上會議，與財務主管核對了上一個季度的報表，喝光了一瓶220ml的蘇打水。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宋沅拿起來看了一眼，是陳凱希的信息，她還有10分鐘就到了。宋沅退出短信界面，懸在屏幕上的指尖頓了頓，點開了通話記錄。

上一次聞野給他打電話，是四天前，通話時長是13秒，宋沅已經不記得他為什麽打電話過來了。

宋沅接着往下翻，連着好幾頁，都可以看見聞野的號碼，宋沅覺得聞野好像很喜歡打電話。

宋沅垂着眼，對着屏幕上的通話記錄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站起身下了樓。

推開玻璃門，宋沅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陳凱希，紅發因為褪色變成了更加刺眼的橙色。

宋沅走過去，視線落在陳凱希指間明晃晃的火光，他在對面坐下，說：“現在室內抽煙，被舉報會拘留。”

陳凱希壓低嗓音，沖他眨了眨眼：“沒事，現在沒什麽人。”

“——我會舉報。”宋沅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梢，然後側着身沖侍應生招了招手。

陳凱希撇了撇嘴：“好好好，不抽了行吧。”

宋沅沒看她，穿着黑白制服的侍應生走過來，宋沅點了兩杯冰美式。

“我才不喝美式。”陳凱希仰着頭，說：“一杯豆奶拿鐵，謝啦。”

因為陳凱希忙着回複信息，宋沅便盯着斜前方的地磚出神。地磚看起來很舊，凸起的橫紋被每日來往的人踩平，顏色也不夠鮮豔，綠色和藍色相交的縫隙變得模糊。

察覺到他的視線，陳凱希順着看過去，然後問他：“看什麽呢？”

宋沅回過神，笑着說沒什麽。

“上次你讓我送給聞述的那瓶酒，我沒送。”宋沅對陳凱希說。

陳凱希放下手機，看了宋沅一眼，說：“你喝了？”

宋沅很輕地點點頭，陳凱希漏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過說真的。”陳凱希聳着肩膀，朝宋沅靠了靠，“我早就想問了，你到底喜歡聞述哪兒啊？”

店裏的客人寥寥無幾，在充斥着咖啡香味的空間裏，宋沅想起他第一次見到聞述的時候。

為了上學方便，宋沅搬到了市中心的聯排別墅。那個時候，每個小男孩都喜歡都喜歡踢足球，所以搬家的第一天，宋沅就抱着他的足球，站在院子裏，練習上周體育老師教的腳法。

或許是穿的鞋不對，又或許是光面的足球打滑，他把球直愣愣地踢到隔壁的院子裏，下一秒，他就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經過不太漫長的心裏鬥争，他抿着嘴，慢吞吞地走到隔壁，扒着牆偷偷地往裏看了一眼。

那個下午有着很熱烈的陽光，流動的空氣好像被倍速播放，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亮的刺眼。

一個男孩背對着他站在院子裏，穿着深藍色的t恤，看起來比他要高。好像終于整理完眼前的局面，男孩往前走了兩步，撿起地上的足球，然後轉過身，把正在偷看的宋沅逮了個正着。

那個時候的宋沅膽小的多，心虛和懼意讓他幾乎一步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孩越走越近。

但宋沅沒有挨罵。

男孩只是把足球很輕地扔給他，見他站着不動，彎下眼，露出了一個很幹淨的笑容，然後對他說：“還不快跑。”

陳凱希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不到聞述小時候居然有這麽善良。”

“看來所有東西都是小的時候比較可愛，長大就不行了。”陳凱希吸了一大口咖啡，咽進去的聲音很響。

宋沅笑了一下，沒說話。

喝完咖啡，陳凱希說她要去補染頭發，宋沅點點頭，和她一起走了出去。送走陳凱希，宋沅站在馬路邊，吹着有些冰涼的風，他突然不想回公司了。

宋沅看了一眼手機，除了公司主管發來的幾個報表以外，沒有別的了。

宋沅站了一會兒，擡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車子開得很快，駛下高架橋，宋沅很快到了家。在進門之前，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二樓卧室的窗戶，窗簾依舊緊閉着。

宋沅覺得自己猜到了聞野沒有給他打電話的原因。

宋沅開門進去，客廳沒有開燈，他脫掉鞋，走上鋪着白色地毯的樓梯。站在卧室門口，宋沅想了一會兒，推開門。

卧室裏的光線很暗，宋沅只能聽到有些重的呼吸聲，他頓了一下，擡手打開了屋裏的吊燈。

聞野裹着有些單薄的絨毯，背對着他躺在床上，高大的身體蜷在一起，顯得整個房間安靜又空蕩。宋沅走過去，站在床邊，聞野的右臉埋在枕頭裏，宋沅看到他輕微蹙起的眉頭，還有發紅的眼皮。

宋沅坐在床上，動靜不算小，但聞野還在睡，宋沅伸出手，碰了一下聞野擱在毯子上的手臂，然後十分短暫地愣了一下。

他猜錯了聞野沒有給他打電話的原因。

“聞野。”宋沅喊聞野的名字，手背貼着聞野發燙的額頭，“你發燒了。”

宋沅的聲音很大，但聞野還是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