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陽臺

在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很大，帶着要洗刷幹淨整個地球的氣勢。

沈風把宋沅和聞野送回酒店之後，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宋總。”沈風說，“明天下午的票只剩下一張了，需要給您先訂嗎？”

宋沅拿着手機，他看見聞野赤着腳站在長方形的吊燈下，他正在彎腰脫衣服，瘦削的腰身和肩胛骨被光照的很明顯。

“我可以給聞先生定後天上午的……”

“——不用。”宋沅打斷沈風，“買明天最早的吧，兩張。”

沈風在電話那頭說好，然後挂掉了電話。

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分，宋沅和聞野走出酒店，坐上了前往機場的車。

溫哥華的雨有暫停的趨勢，躲在厚重雲層後的太陽露出金光，照亮水泥地面上深深淺淺的顏色。

車子很快到達機場，沈風拿了他們的護照去取票，宋沅覺得手心很黏，他把行李交給聞野，轉身去了盥洗室。

等洗完手出來的時候，宋沅發現原本站在電子公告牌下的聞野不見了。

宋沅找了一大圈，最後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聞野。他有些懶散地倚着柱子，腳邊放着行李箱，右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低着腦袋不知道在看哪兒，嘴裏叼着一根沒燃着的煙。

聞野站了一會兒，一個梳着高馬尾的年輕女孩走到他身前，晃了晃手裏的打火機。

聞野好像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把煙夾在指尖，說了幾句話之後，女孩走開了。宋沅看着聞野重新把煙叼在嘴裏，他沉默地站在那兒，眉眼看起來比平時要冷漠許多。

似乎察覺到什麽，聞野側過頭，對上宋沅的目光。

聞野看着他，把嘴裏的煙扔掉，彎着眼沖宋沅笑笑，他對宋沅做了個口型。

宋沅眯着眼，把聞野的話看了個大概，他說的好像是：我沒有抽煙。

宋沅看懂了，但是他裝作沒明白，所以上了飛機後，聞野又對他解釋了好幾遍。

“我真的沒抽。”聞野對宋沅說，“有人要借給我火，我都沒要。”

“真的——”聞野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抓宋沅的手腕。

宋沅轉過頭，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知道了。”

聞野沒說話，過了十幾秒，宋沅垂下眼，對他說：“能不要一直拽着我嗎。”

“哦。”聞野松開手，然後笑了一下，說：“我忘了。”

天空的顏色被雨洗的很淡，純白的機翼穿過烏雲，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舷窗上。宋沅看了一會兒，把遮光板拉下來，偏過頭閉上了眼睛。

出機場的時候，宋沅被黔城陰沉沉的天氣吓了一跳，他覺得黔城好像也要下雨了。

他不太喜歡雨，潮濕又黏黏糊糊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剛坐上車，宋沅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然後接起來。

“叔叔。”宋沅剛說完，車子忽然猛烈地颠了一下，宋沅沒有系安全帶，身體不可控制地往前撲。坐的離他有些距離的聞野更快一步地伸出手，從身前繞過去，有些用力地按住宋沅的肩膀。

宋沅愣了一下，他垂下頭，下巴碰到聞野的手臂。

司機似乎也沒想到會有那麽大的動靜，他回過頭，對宋沅露出一個十分抱歉的笑容。

電話那頭不知道宋沅這邊的動靜，男人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然後說：“是不是回國了啊？小沅你也真是，簽個合同還非要自己親自跑去。”

“給叔叔說一聲，找個靠譜的人去就行了嘛。”宋誠的語氣很親密，像是在憐惜一個十分寵愛的侄子一樣。

宋沅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但語氣依舊平靜：“嗯，下次會麻煩叔叔的。”

似乎沒想到宋沅如此聽話，宋誠在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才接着說：“上次是你表哥做錯了，我已經警告過他了，他向我保證不會再犯……”

“叔叔，現在是下班時間。”宋沅看着聞野移開放在他肩頭的手，他頓了頓，接着說：“明天我會去公司，有什麽我們當面談吧。”

那邊人好像還想說什麽，但宋沅很快挂掉了電話，他看了聞野一眼，發現聞野正在低頭擺弄手機，看起來好像是在回複信息。

宋沅收回目光，坐了一會兒，聞野忽然朝他俯過身。

聞野伸出手臂，指尖擦過宋沅的臉，落在頭頂左上方的安全帶上。

“宋總，注意行車安全。”聞野懶懶散散地沖他笑，咔噠一聲，把安全帶扣好。

宋沅看着聞野翹起的唇角，沒有說話。

似乎很怕宋沅扣掉薪水，司機把車開的很快，一副很希望宋沅早點下車的模樣。

到了家門口，聞野先下了車，把後備箱裏的行李拿了下來。

“我明天幾點來接您？”司機扭着頭問他。

看出男人臉上的忐忑，宋沅打開車門，說：“八點半。”

“回來了嗎。”聞述那邊的背景音有些雜亂，像是在外面。

宋沅脫掉鞋，靠着料理臺站着：“回來了，不好意思啊聞述哥，昨天沒辦法過去。”

聞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問他：“在家嗎。”

“在啊。”宋沅看了一眼正在旁邊換衣服的聞野，“有事嗎？”

“昨天釣到了清江魚還有河蝦，我爸說讓我給你送過來一些。”電話那頭是短暫的停頓，然後宋沅聽見聞述說：“你開門吧，我在外面。”

“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聞野轉過身，走到宋沅面前，語氣有些着急。

短暫出走的靈魂回來了一些，宋沅嘴唇發幹，他抿了一下嘴唇，才說：“你躲一下。”

“聞述來了。”

聞野看着宋沅因為緊張而顫動的睫毛，低聲說好。

為了以防萬一，聞野藏在堆放雜物的露天陽臺，他推開門走出去，撲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哆嗦。但他沒來得及說什麽，宋沅有些着急地關上門，然後腳步聲離他越來越遠。

在開門之前，宋沅看見了聞野放在門口的鞋子，他愣了一下，很快把鞋放進了鞋櫃，然後打開了門。

穿着風衣外套的聞述站在門外，手裏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

“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下啊。”宋沅笑了笑，伸手接過袋子。

聞述走進來，身上帶着很淡的熏香味道，他低頭脫掉鞋，說：“剛好東西放在車上，沒想到你在家。”

聞述把外套脫掉，搭在沙發扶手上。

“剛回來？”聞述問他。

“你怎麽知道的啊。”宋沅笑着把袋子放在料理臺邊，然後轉過頭問：“喝點什麽？”

“箱子還在外面。”聞述說完，又接着說：“水。”

宋沅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從冰箱裏拿了一瓶水，走過去遞給他。

聞述沒怎麽用力就打開了瓶蓋，宋沅愣了愣，一邊伸手一邊說：“我換一瓶給你。”

但聞述沒理他，仰着頭喝了一口。

在聞述沉默的時間，宋沅掃了一眼陽臺緊閉着的門，那裏安安靜靜，就像是什麽都沒有一樣。

“要下雨了。”聞述忽然開口。

宋沅愣了愣，他想說應該沒有吧，但很快，他就聽見了雨水砸在地面的聲音，宋沅不自覺地盯着陽臺門的金屬把手出神。

橙色的燈光落在邊緣，形成一抹很柔軟的弧光。

“怎麽了。”

宋沅怔了一下，回過頭，對上聞述投來的視線。

“沒事啊。”宋沅彎了彎眼，“就是想到你好久沒來我家了。”

聞述把水瓶擱在桌上，停頓了一下才說：“你家太遠了。”

宋沅只是笑，他又看了一眼陽臺，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覺得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窗外的光線變得稀薄，裹挾着冷氣的白霧貼在玻璃上，宋沅坐在沙發上，很突兀地産生了抽離和斷層的感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聞述站起身，低頭看着宋沅，說：“我走了。”

“好。”宋沅也站起來，他走到門口，“我送你。”

聞述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彎腰把鞋穿上，在門口的時候轉過身：“今天多睡一會兒。”

“知道啦。”宋沅說，

聞述打開門的時候，宋沅看見了外面的大雨，他愣了一下。

送走聞述，宋沅回到客廳，步子顯得有些急。

宋沅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好久沒有打掃的淺灰色瓷磚被雨水沖刷的很幹淨，濕漉漉的泛着水光。雨還在不停的下着，水汽很快打濕了他的褲管，宋沅擡起眼，看見縮在角落裏的聞野。

衣服幾乎都濕透了，有些狼狽地貼在身上，聞野朝他看過來，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落了下來。

宋沅走過去，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走了嗎。”聞野聲音很低。

宋沅點點頭，然後又說：“走了。”

聞野沒說話，他低着頭，被雨水打濕的發梢顯得很柔軟，黑發軟塌塌地貼在額頭上。

冷風順着镂空的玻璃縫隙往裏灌，聞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質t恤，他肩膀都縮在一起，微微泛紫的嘴唇忍不住發抖。

宋沅覺得聞野可能因為等太久生氣了，如果聞野沖他發火，或者提出補償金之類的要求，他都會答應。

“我剛剛沒忍住，不小心咳嗽了一下。”聞野吸了吸鼻子，他看着宋沅，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沒聽見吧。”

宋沅怔了怔，在接下來的幾秒鐘，他很奇怪地感受到了一陣短暫又猛烈的疼痛，被雨水打濕的衣服貼在胸口，宋沅覺得快被壓得喘不過氣。他看着聞野的眼睛，過了一會兒，聲音很輕地說沒有。

“那就好。”聞野垂着眼，嘴裏呵着熱氣，一邊笑一邊對他說：“今天真的好冷啊。”

似乎怕宋沅不信，聞野伸出手，指尖很輕地碰了一下宋沅的臉，涼意在皮膚上散開。聞野淋得比宋沅想象中要濕很多，頭發和衣服都在往下淌水，看起來很狼狽。

聞野打了一個寒顫，笑着說要趕快回浴室沖一個熱水澡，他繞過宋沅，從玻璃門回到屋內。在路過廚房時，他側頭看了一眼擱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停了一下，才說：“你應該告訴聞述你不吃河蝦。”

“你怎麽知道我不吃。”

聞野背對着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小聲地說：“可能是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