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前塵淨離
第十二章 前塵淨離
那個女人拿着匕首,歇斯底裏盡顯瘋狂之色。
明明她是他的母親,可她卻想殺他。
醉閑,是不明白的。
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女人的眼裏只有那個男人。那個将他們所有人踩在腳底當塵埃碾壓的男人。
是因為這個女人愛慕虛榮麽?沒了那個男人魔族中便沒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好笑,那個男人将她視為蝼蟻,她幾次都差些丢了性命。而他,給了她一直孜孜以求的地位富貴。明明只要她安安分分的,那些東西便都可以一直是她的。有他在,整個魔界又有誰敢對她不敬。
可她為什麽要放棄那些東西,一心只想,要他的命?
醉閑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身為自己的母親卻從未有一天将他當做她的孩子來看待。好在,他不在乎。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害她性命的人死了,他救了她,她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沒關系,最後活下來的是他,不是麽。
他更加不明白,當初他捧在手心裏護着的小女孩為什麽能奪過匕首準确的送入那個女人的胸膛。卻在之後害怕瘋狂。
到現在他也不懂得,心兒害怕,那他便将她的記憶消掉,告訴她是他殺了那個女人之後,她還要哭還要大罵。
聽逝夢說那個女人是因為喜歡哪個男人。而心兒是因為太喜歡他,于是更加接受不了他滿手血腥。
那個女人的喜歡?這樣可怕而冰冷的是喜歡?同婉姨口中的截然不同。喜歡不應該是溫柔而暖和的麽。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那個小和尚。
心兒的喜歡,心兒的喜歡也同她母親所告訴他的不一樣。婉姨同他說的喜歡是......是......,婉姨口中的喜歡,究竟是個什麽模樣。應該至少是不會害怕他的模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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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閑擰緊了眉,昏昏沉沉的睡着。薄唇緊抿得泛白也不自知。
淨離做完了晚課,自大殿借着雨後晴好的月光回到了禪房。春日的夜還是涼的,白日裏又下了場雨,便愈發有些凍人。
淨離親手推開房門,怕漏了風涼了裏頭的人,一進門便趕緊反手關上。
房裏未點燈,淨離在半昏暗的房間裏尋不見醉閑去了何處,只得先點了燭火。燈火如豆,昏黃的溫光照暖了小小的卧房。
這一來視野便清楚了。和尚轉身一看,目光驀然柔和。他還道那靜不下來的魔哪裏去了。
淨離走近床榻,看着床上直像只蠶繭的魔,伸手将他悶到鼻子的棉被向下掩了掩。剛要收回手就被截了。
醉閑的眼拉開一條小縫,暗紅的眸中戾氣一閃而逝。在看到雪白的僧袍時眼中寒芒又立時隐下。他的聲音還帶着迷蒙的睡意,開口道:“小和尚,我餓了。”
淨離放棄了抽回自己手的想法,那意思就是讓醉閑直接咬上一口。燭火朦朦胧胧攏在和尚那一身素白僧衣上,看着竟讓人覺得和暖。
醉閑眨了眨眼,将夢中所有當做忘卻。他将眼睛完全睜開,拍了拍床邊,“你直挺挺的站着做什麽。我餓了,你坐過來些。”
淨離的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這任性的魔還嫌這角度不好下口不成?淨離順從的坐下,眉目低斂。手中一百零八顆持珠發出細碎的磕碰聲,莊嚴平和,如同佛殿上最慈悲的那一尊佛陀。
這和尚心口定是在默念經文,還在用持珠記着數呢。醉閑望着這個看着冷清,身上卻是極暖和的和尚,緊抿了唇,心輕輕的顫動了一下。
他扣住淨離的肩,使了巧勁一拽,也不管這和尚樂不樂意,張嘴對着那白皙的脖子就是一口。
溫軟的唇緊貼着細膩的皮膚,尖銳的犬牙準确的刺入了血管。濕潤滑膩的舌抵着傷口處,用力一吸,鮮血便順着血脈皮肉流進了那魔頭的嘴裏。
有些疼,有些麻。
醉閑原本就是縮成個蝦米狀躺在床上的,淨離被他一拉重心不穩,整個人都倒在了醉閑身上。和尚僵硬這身體,倒是絕不能倒實的,起又被醉閑咬着着實起不來。于是,最後淨離也只能僵着。
“咕咚,咕咚.......”口腔的吞咽聲響在淨離的耳邊分外清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邊,吹生出一片小小的疙瘩。淨離閉上了眼,心中默念《悲華經》。
醉閑只小喝了幾口解解饞。牙放開後又覺不滿足,忍不住伸出舌來舔食着傷口處不停滲出的血珠。可還沒等醉閑添上兩口,淨離便抽出了一直被醉閑握着的那一只手按住了傷口直起身,道:“貧僧自行上藥便可。”
醉閑撇了撇嘴,雙手往後一撐也坐了起來,扯住了淨離的僧袍不讓他走,“浪費可恥。你們這些和尚不是一直身體力行不浪費的麽,怎的在自個身上便不算了。手放開我看看,我咬的印子是這麽好治的麽。”
說完也不等淨離自己做出決定,他就先扣住了那只修長幹淨的手,将唇覆上了傷口處。不輕不重,舌尖輾轉,如同細吻。魅魔天生魅惑人心的手段,便是醉閑不刻意去學業總是會的。
至于是為什麽要這樣,其實這魔頭自個兒心裏頭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覺着這樣逗弄,那小和尚的反應十分的有趣。情人般的纏綿厮磨,他用在一個清心寡欲的小和尚身上确實是不大合适的。只是,他想看一看這和尚會是什麽模樣。
淨離沉默的偏過了頭,醉閑如願在那小和尚額脖子上留下了個微不可見的傷疤與一片濕潤的水漬。
醉閑瞄了一眼如高坐佛堂不動如山的和尚,眼中光華流轉,瞥見自個扣住的那和尚的中、食二指上還留有染上的血痕。醉閑一眯眼,直接“啊嗚”一口,将那兩根手指含進了口中。如小孩子吃糖一般,細細吸吮。
一直平和如湖水的和尚一驚,古墨描畫般的眸顯出了兩分吃驚,可只一瞬又轉為平淡無波的點點悲憫。只是這樣的眼神又似乎與他往常略有些不同。
他默然不語,還是那清冷沉穩,不多言語的模樣。雙眼微垂,望着任性的魔頭。
醉閑舔幹淨了指上的血,用牙不輕不重的磨了一下修剪整齊的指尖,勾人的紅眸直勾勾的對着那和尚。
然而,那和尚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明明之前還會紅耳朵不自在的!這麽現在就跟個木頭似的,無趣!
一個人的獨角戲是最沒有意思的。醉閑一收笑,放開了淨離,乖乖不鬧了。
淨離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醉閑,然後沉默的淨手,擦脖子,最後提着小藥箱走回了床邊。說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話:“可是做了惡夢?”
醉閑的手抓着棉被一緊又松開,他揚起頭笑,“你難道做的每一個夢都能記得清楚,早一醒來就忘幹淨了。”
淨離不語,他彎腰将藥箱放在一邊,然後伸出一只手,“傷,貧僧再診診。”
醉閑眼睫顫動,昏黃的燈火下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面前。他記得這只手的粗糙觸感,也記得這只手的溫暖感受,只是他看不清在這一只手伸出時,心中升騰起的......酸澀?
那是什麽感受?
醉閑用力的眨了眨眼,壓下從來沒有過的情感,将手放了上去。
淨離在床邊坐下,先是把了脈,剛要開口說看看傷口,醉閑就已經一腳踹開了被子。淨離默默的将被子拉回來蓋在他腿上,再扶着他躺平。
淨離不開口說話,醉閑便也無意識的不太想開口。這個房間靜了下來,卻非是寂靜,而是靜谧安閑。一種平和而溫柔的氣氛在小小的房間裏鋪散開。
醉閑這個魔頭對自己的身體從來就沒上心的時候。每每逝夢來為他檢查傷口他不是随便應付,就是急躁的要跑。可這回,他竟覺得那小和尚可以檢查的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
這小小的禪房讓他覺得比他的左首殿還要暖些,這個小和尚他看着舒服。不不,是這個小和尚對待他的樣子看着他的眼神,他覺得,很,特別?
淨離整理好松松垮垮搭在魔頭身上的僧袍袖子,轉手又要去解魔頭腰側的纓結。
醉閑反應過來連忙按住他的手,“喂喂喂,小和尚,你是出家人啊。別動不動就解別人衣裳,就算都是男人,那,男男也授受不親。我自己來就行,用不着你。”
淨離:“......”剛剛張嘴就咬的時候怎麽就沒見這魔頭說這許多。
“便瞧一眼。”
醉閑腦中飛速轉動這個時候該怎麽解決。如果換了一個人他絕對直接武力解決,可面前的這個他實在沒這個臉動手。記得,那個逝夢總說逝夢欲擒故縱來着,那就反着大方的來。就是要裝的越無所謂越好,你越是不給看他就越是肯定你有不可告人之處。雖然,他是不想給他看見就是了。
但同理,他直接大方的給看,他就會覺得不是大事兒,反而不看了。醉閑想着這小和尚又是個薄面皮兒的,鐵定撤手。
魅魔勾唇一笑,聲音略微沙啞,“得了,既然你一定要看,那就脫.......”
他手一放開,話還沒說完,淨離就已經果斷的扯開了纓結,被掀開的衣裳下是被染紅了大半的紗布。
淨離面無表情的看着草草包紮的紗布,一向盛氣淩人的魔頭在這樣的注視下本該惱火。可不知怎麽,他心一虛,結巴了。左瞧右看,目光就是不放在那和尚身上,他左右瞧着不是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解釋,“也不是逝夢打上,咳,我就沒多管,過幾日就好了。”
淨離不搭話。
“呃,真不是大事。這種小傷早習慣了,又不是沒被捅過。心都被人紮過.......”醉閑越說越覺得在理,剛上來兩分底氣,又突的對上那雙筆墨染描的眸。
那雙眼睛寫滿悲憫,令人見之舒适平和。可醉閑那兩分底氣卻像是羊皮囊裏的空氣,被那眼神一戳,“嗖”的就漏光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淨離見那魔頭總算是安分了,才從藥箱中取出把剪子,如碎玉交響般的悅耳嗓音低了幾個度,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你莫動,我輕些。”
醉閑一愣,又忽而覺得好笑,他這種刀口舔血的魔,哪裏還會怕痛,這小和尚當真是磨叽。
奈何到口的話遇上了那真細致的擺放藥品刀剪的和尚又不自主的吞了回去。那種酸澀的情緒又在心頭翻滾開來。
他不曉得,那種情緒究竟因何而來,又是何名字。
後來有個人告訴他,那叫做,委屈。
淨離将紗布卷下時難免觸及傷口,光想想都是疼的,可醉閑這一日下來行動如常,跟個沒事人一樣。反倒是淨離見那明明只有約三寸長卻深到傷及內髒,皮肉外翻,紗布一揭開就止不住的往外冒血的傷口暗了眸光。
這樣深的口子,卻因這魔頭體質與人不同又全然不将傷口放在心上的态度而到現在才為他所見。淨離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心中默默記下。
他執起銀針封了醉閑幾處大穴止住血,後拿起一把匕首,一根細針,在重新點亮一根火燭,又是燒刀又是烤針的,讓血站沙場的魔頭也是頭皮一麻,後背一涼。
他轉開放在匕首上的目光,壓下心中突然暴起的殺氣與冷意。口中揶揄:“小和尚,你不是早看我不慣了,準備再給我來一刀吧。”
淨離餘光掃了他一眼,竟開口答他:“你的傷該有兩日了,你未處理,又浸了雨水。若非你體質特殊定然發熱,危及性命。傷口上的一些.......血肉不能要了。我需将之刮去,再用針線将傷口縫合。會,疼。”
醉閑呆了呆,然後笑了,無所謂一切的笑容,“行。我又不懂醫,只能聽你們的,随便縫,不用在意我,我無所謂。”
淨離偏頭盯了他一會兒,而後轉過頭去取出藥箱中的手巾,他将手巾疊好後放到醉閑的唇邊,道:“咬好。”
這世上當真有不畏疼痛之生靈?當然是有的。只是不怕疼,卻不是不會疼。他們也疼,只是從不表露而已。
醉閑疑惑的瞅了一眼,然後明白了。他撇了撇嘴,“我不用這個。”
“無人用過。”醉閑似乎是看透了醉閑的心思。
“那,你也沒用過?”
“嗯。”
“那我也不要,我又不怕,用這個做什麽。”
淨離心急醉閑的傷,可着魔頭卻對自己半點也不上心。他閉了閉眼,道:“醉閑,莫任性。”
醉閑訝異的擡眼,對上了那雙墨色的眸......三息後,魔頭一口咬住了那潔白的手巾。也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手巾上有一股子淡淡的蓮花混着檀香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
處理好了醉閑這個最大的不可預測因素。淨離的動作便利落起來,寺院裏沒有酒他只好用火将匕首灼燙,與醉閑說話的功夫他已經處理好了匕首與針。
他快速的讓刀刃降下溫來,不至于燙了醉閑。
這小和尚的醫術着實是很好。醉閑咬緊了口中的白巾,半絲痛呼都沒有沖出牙關。
他看不到傷口,為了轉移點注意力就盯着淨離看。被人活生生割下一塊肉如何不痛,只是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逝夢那家夥可是割下了他燒焦了的皮肉都不帶眨眼的。也沒什麽好說的。
被人用針戳穿皮肉引線而過如何不疼,不令人不安、恐懼。醉閑甚至能聽見那根小小的針刺穿皮膚,棉線摩擦着血肉的聲音。只是在腹部的傷口慢慢合攏的時候,好像有什麽東西跟随這慢慢的打開。那麽涼,像是化不開的玄冰。
明明只是兩盞茶的功夫,幾針的縫合,淨離卻已經是滿頭大汗。他剪開線,再幫醉閑合上衣裳。
一擡眼,恰好對上了那一雙暗紅的眼眸。
那魔頭瞪大了豔麗的眼睛,死死的咬着白巾,眼中倒映着淨離的身影。淨離卻覺得此刻這魔頭看着不是他。
淨離柔和的眉眼,嘆息一般在床邊坐下來。他俯下身,将醉閑被汗水打濕了的鬓發挽到耳後。而後手撚住手巾的一角,道:“好了。醉閑,放開吧。”
醉閑僵硬的眨了一下酸澀的眼睛,條件反射的就張開了嘴。淨離将手巾取出來放在一邊,不意外的在上面看到了零星的血跡。
醉閑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他突然呆呆的問了一句,“小和尚,我覺得眼睛有些酸,怎麽辦?”
淨離一怔,低下頭。
縱橫六界,滿手血腥的魔界左首懵懂的問着一個和尚,小和尚,他眼睛酸,該怎麽辦。
外面是風吹樹梢,飒飒作響。一輪明月悄悄躲進了一邊的雲層,天地黯淡。一座小小的寺廟種一間在普通不過的禪房中點着一盞燈。燭火微微搖曳,散發着點點溫暖。
淨離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醉閑睜着暗紅的眼眸,雙眼幹澀,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這個和尚。豔麗無雙的魅魔,此時面色慘白,不會笑的張揚也不會肆意任性。
忽而,淨離動了,他俯下身輕輕的擁住了醉閑。
燭火之下,牆上落下兩道合而為一的影子,這一糾纏,竟就是一生。
“醉閑,你可以哭。你哭,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看這粗長的一章,你們不準備來點評論鼓勵一下麥~~~就說和尚溫不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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